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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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杰的衣袖轻轻拂过茵茵面庞,她才恍然发现自己落泪了,看着景杰竟轻轻笑一下,“我竟然又哭了……”
茵茵将梁霄打理得很清爽,她没有让他穿那件雪豹皮夹袄,而是为他穿上一件他平日最常穿的旧衣。
“衣莫若故,”茵茵最后一次为梁霄整理衣衫,轻声道,“这件衣服应该很舒服吧,洗得都泛白了,哥哥还是很喜欢穿。”
茵茵看着印在心底的面庞,看了很久很久。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像个酣睡的孩子。
来给他送行的人不多,但都是至亲之人。
赤鹤和盏七一直含泪站在茵茵身后。
没有人作声,也没有人催促她。
从衣领,到鞋袜,茵茵一丝不苟地为他打理妥帖,她不要他有一点点不舒服。
最后,茵茵俯身,吻在他冰冷的唇上。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吻。
依然看着他宁静的面容,茵茵道,“送哥哥走吧,趁着现在阳光还好。”
景杰默默上前,想要盖上棺木,茵茵轻轻止住他,语调平缓,“这间房间很冷,再让哥哥晒一次太阳吧,哥哥后来一直很畏寒。”
景杰含泪点头,和赤鹤一起抬起棺木,送梁霄来到阳光下。茵茵走在最后面,圣洁的阳光倏然映在额上时,她扶着门扉,停下脚步。
房门轰然关上,茵茵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靠着房门滑坐在地上。
景杰反身回到门前,大力拍门,“茵茵……”
“你们代我送哥哥这一程吧,”茵茵道,“哥哥好好的在那,我不能,我不能,眼看着他化成灰。”
景杰双手伏在门上,许久说不出话。在他终于转身时,又听到茵茵低低的声音。
“景杰,”茵茵道,“你曾跟我说,有些骨骼是不能立时化成灰的,到时候,你轻点,别弄疼哥哥……”
景杰咬着唇,在她看不见的阳光下,狠命点头。
傍晚时,骨灰装在青瓷坛中,由赤鹤亲手交给茵茵。茵茵将冰冷的瓷坛贴在面上,悲凉却宁静。
暮色在浅浅冰面映出七彩的颜色,景杰抽出墨玉,轻巧挥过,眼前的冰层倏然裂开。
赤鹤执桨,小船蜿蜒行于覆满浮冰的离水。寒风袭人,却吹不走悬于天际的一线阳光。
行至水中央,茵茵同盏七一起开启青瓷坛,手腕倾斜,朦胧烟尘在水面顷刻漫开,如梦似幻,和光同尘。
茵茵闭目,“哥哥,你见到妈妈了么……”
…………………………………………………………………。
七日后,茵茵着了素白衣裙,同众人告别,说是要回泉溪为梁霄守孝三年。
海湾疼惜地拥抱她,茵茵,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茵茵凄然一笑,我知道,我知道。
盏七轻柔地为她理顺肩上的长发,孩子,闷了告诉我,七姑姑去陪你。
茵茵点头,好,我好喜欢听七姑姑讲哥哥小时候的故事,我有小白鸽,我会给你写信,邀你过来。
紫玥来到茵茵面前,踮起足尖将自己的小脸贴在她的面上。茵茵,我以前不懂事,说过不中听的话,你千万不要介意。
茵茵微笑,怎么会,我该谢谢你的。后面的一句她埋在心里,是你,让我认清自己的心。
莫良戏谑地笑一下,你不在时,我在长夏帮你盯着那个臭小子,我保证,再不带他去别离。然后,目光无比真挚,道一声保重。
清浯是唯一一个在茵茵面前落泪的,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反反复复叮咛,一定照顾好自己。
再后面,是可人、隋忆、侯小宝、范云落等新结识的朋友,一一与她互道珍重。
茵茵同每一个人微笑,和他们相拥道别。
她举目,看长天如洗,与泉溪一样的颜色。哥哥,你看到了么,我在长夏已经有这么多朋友,你再也无需为我担心。
挥手别过众人,在景杰的陪伴下,茵茵上马,侧首望一眼冰雪覆盖的离水,策马离去。
前行不多远,身后马蹄声起,茵茵回首,烟尘之中,赤鹤赶到她面前。
自身后取过一只卷轴,赤鹤放在茵茵手中,“这原本是我为你十八岁生日准备的,后来却不知该不该给你……”顿了一顿,赤鹤道,“到家了再看吧。”
茵茵郑重接过,点了点头。
再度启程,茵茵默然无语,只是策马疾驰。
这几日,连降了两场大雪,几乎一夜之间,离水彻底冰封。积雪覆在厚实的冰层上,又成苍茫雪原。
纵马穿过雪原,长夏于身后越来越远,茵茵在风中回顾,看到那一线苍茫几乎要消失于视野中,心中忽然尖锐地痛起来,一提缰绳,追风前蹄高高扬起,顺势转身。
景杰见茵茵忽然策马向回奔去,不由随之调转马头,心中一动,终于只是默默伫立于原地。
重新奔回茫茫雪原,茵茵踉跄下马,跑了几步,伏跪于积雪中。暗涌的水声仍能声声入耳,她奋力拨开积雪,只见厚厚的坚冰。
追风在她身边焦躁地踱步,不住悲鸣。
在空无一人的茫茫雪原,茵茵忽然觉得好孤单,她环抱双臂,蜷成一团。
哥哥,哥哥,一声又一声,轻轻唤。只是苍茫天地,再也无人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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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溪一切如故,冷杉覆雪,远山含黛。
茵茵将梁霄珍藏多年的素白衣裙取出来,与雪豹皮夹袄放在一起,在屋后的冷杉林中修了个衣冠冢。
许多人默默前来,在墓前燃起一支支白烛,不多久,便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好像天上星辰。林间风声在耳,烛火摇曳,竟不曾熄灭,就这样,寂寂燃了一夜。
茵茵终于大病一场,她伏在景杰怀中,喃喃呓语,她心里,口中,每一根神经和血脉,只是两个字,哥哥。
有时候,茵茵只是怔怔望向窗外,双眸干涸,默默回忆梁霄最后时日中的点点滴滴。
他微笑,他赖皮,他沉静地看她,他说,你笑,就是春天。
茵茵对景杰怆然一笑,轻声道,“原来,伤到极处,真的就没有泪了。”
新年过后,茵茵的精神渐渐好了一点。
有一日,景杰为她煮了粥,茵茵木然接过,入口,香甜薷软,这才发现,这是紫米粥,还是当初那些梁霄曾承诺一定吃光的紫米熬制的。
她低头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再看向景杰,“这段时间,谢谢你。”
“丫头,说什么呢。”景杰疼惜地抚抚她的头发。
“景杰,”茵茵仍是柔柔看他,声音低低的,“你可以将我休掉了。”
景杰沉默了片刻,目光沉郁,“茵茵,让我照顾你。”
茵茵的目光有些微闪烁,摇摇头,只是对他笑笑,“圣主爷不可以总这么偏心,回去吧,不要让大家一直迁就你。”
景杰执拗地看着她,几分孩子似的任性,又有几分小心,“至少,让我再陪陪你。”
茵茵再次摇头,很平和,也很坚决。
景杰如从前一般,尊重她的心意。离开前,为她料理好一切,预备了够一冬用度的煤炭和柴禾,重新修缮了篱笆,仔细为篱前干枯的藤蔓和花茎覆上越冬的蒿草。他希望春天早些来,繁花满径,梨白漫天,也许她的伤痛,便可少一些。
这个冬日显得格外漫长,景杰离开不几天,终于拗不过自己的心,又星夜兼程回来看她。茵茵故意蹙眉,景杰轻轻抱她一下,担心她又脱口说出休妻的话,也不久留,只是看她一眼,只要这一眼的安心。
于是,无数次,景杰在路上往返奔波四五日,只为赶来与她盘桓一日,说上一会儿话,为她烤一只番薯,或者缠着她讨一块核桃饼。
冬日终于进入尾声时,有一日,景杰莫名心慌,虽然才刚自泉溪回来,还是不管不顾又赶过去。他到时,正是落雪的清晨,看见茵茵跪坐在马舍中,不盈一握的瘦削身影,远远看来,异常孤清。
他走近,茵茵缓缓回首。天空泛白,于薄雪中,一轮晓月仍奇异地悬于天际。
茵茵轻声道,“夜里,追风去了。”
景杰走过去,跪坐于她身畔,伸手轻轻拥住身前的追风。
“他们都是为了我,”茵茵在月下凄清一笑,“明明早已撑不住了,就是不肯倒下。”
“茵茵,”景杰道,“既是这样,你更要好好的,不要让他们担心。”
茵茵点头,“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
第一朵春花开放的时候,茵茵第一次由衷地笑了。她围着那朵花团团转,喜不自胜。
春天,她喃喃自语,原来春天最像茵茵。
那一日,彭婶来给茵茵送春饼,说咬完春好打春。茵茵胃口很好,当即卷了几样和春饼一道送来的小菜,吃得特别香甜。
没有任何预兆,即使边吃春饼边和彭婶随意谈天,茵茵还是立时捕捉到“叮”一声轻响。
不过是极轻极轻的一声,却异常清晰地炸响在心头。茵茵霍地起身,丢下手中春饼,几步奔入那间她已不敢轻易进入的房内。
牛骨风铃依然悬于老地方,憨态可掬的女孩正提裙旋转。在她的注视下,又陆续发出一串声响,余韵悦耳。
泪水在一刹那落下,低头,却只见空寂的床榻。
那样好看的眉目,再也不能含笑看她。
“茵茵,过来。”即使虚弱至此,记忆深处,他的声音仍是那么好听。一声一声,回响在心间。
彭婶悄然进来,在她身后轻声道,“我看今日天气好,就把窗子打开了,这里,似乎已许久未开窗通风了。”
茵茵轻轻拭去泪水,莫名想起她自长夏回来时赤鹤送她的礼物。那幅卷轴一直被妥善收着,她还从未展开看过。好像心底早有预感,她不敢看,始终不敢。
她将卷轴取出,在阵阵风铃声中展开,然后,含泪笑了。
那是一幅水墨丹青。
画面正中,他们并肩而坐。梁霄眉目清亮,笑容温暖率真,她笑靥如花,娇憨地倚在梁霄身边,意态天真。身后,是白荷盏盏,青草茵茵。
那是最真的他与她。非故交知己,断不能捕捉到这般神韵,重新注入了生命般,跃然纸上。
“彭婶,你觉得如何?”茵茵轻声问。
“好,真好……”彭婶泪流满面,已泣不成声。
那日傍晚,茵茵独自登上覆着残雪的山巅。她在林中穿梭,终于,在一株高高的冷杉前站定。
眼前的冷杉,挺拔笔直,仿若穿透云端,以遗世的姿态独立于万仞之巅,刀削斧刻一般坚毅,逆光看,枝叶横斜,却又刹那温柔。
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英俊的冷杉,最高的一株冷杉。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