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界无边-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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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石凉两腮一边一块疙瘩肉,被对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镇定给激得上下跳动,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玩具青蛙,蹦跶蹦跶一刻不能停止。
熟悉纪石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招牌表情,每当外部情况十分紧急,或者内心情绪十分愤怒的时候,他脸上的“小青蛙”就会不由自主地蹦跶。沈白尘第一次看见,心里给他下了一个医学诊断:面部神经应激综合征。
看见推门进来的是沈白尘,而不是戴汝妲,纪石凉有些不快。新来的狱医,连制服还没领,就迫不及待跑来上岗,这似乎很不对他的心思。他已经习惯了跟戴汝妲搭档,收拾新到的嫌犯中那些不听招呼的角色,相互默契到不用说话,甚至连眼色都无须动用,就能一明一暗搞得那些家伙服软认输。可是眼下,碰到这个特别棘手,所长又有言在先必须严守善待的嫌犯,正需要小戴跟他配合,再唱一出“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却钻出来这么个蒙头蒙脑的小白脸,咋能叫他不闹心。难道小戴为了早上的几句玩笑话,还真跟自己割席拆伙分道扬镳了?
老纪冷头冷面问道:怎么是你?小戴叫你来的?
沈白尘答日:是修副所长派我来的,戴管教正在女监……处理公务,抽不出身。
本来沈白尘准备说戴管教正在抢救自杀女犯,突然发现小老头的耳廓,像趴在洞口守候耗子的猫耳朵那样,轻轻地动了两下。他一下子判断出这个人貌似入定,其实不然。于是只笼而统之地说正在处理公务。
老话说:船到桥下自然直。人只要不呆不傻,都有审时度势、顺水推舟的潜能,何况沈白尘这等受过高等教育的精仔才俊。入了警察这行,起码知道自己的当然立场所在,不用教也会把嫌犯当做敌方来对待。纪石凉一听是这么回事,先把对小戴翻脸的担心放了下来,指着里边一张小桌子,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准备给嫌犯体检。
沈白尘觉得,自己得表现得像个接受任务的样子,举起手向老纪敬了个礼,朗声答道:是!沈白尘明白!敬礼的动作虽然标准,可他忘了现在还没穿上制服,礼敬得再漂亮,总归有些滑稽。
纪石凉见了,很生出些倚老卖老的自豪感,故作亲切地说:先干活吧!礼留着,等穿上警服再敬也来得及。
沈白尘听纪石凉这么说,已有几分恼火,偏又看见那老头小而尖的耳廓,再次像猫听耗子那样扯动了两下,知道那家伙心里定在窃笑。沈白尘的自尊心大受伤害,认为纪石凉当着嫌犯羞辱自己人,实在有失厚道。这当口,忽然想起修丽一切听老纪指挥的告诫,深知眼下千万不能跟这个江湖上的老麻雀计较。
纪石凉压根儿没有注意,沈白尘放下敬礼的手时,上门牙重重地咬了咬下嘴唇。跟纪石凉腮帮子上的“小青蛙”一样,咬嘴唇是沈白尘表示情绪的标志性动作,凡是有了愤慨、反对、发狠这类负面的心情,沈白尘都会咬嘴唇。在老纪眼中,小沈不过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娃娃,根本不值得他注意。等他日后领教了这个毛孩子死缠烂打的作风,才后悔当初不该无视他的感受。
安顿了沈白尘,纪石凉对小老头说:按规定,验明正身这道手续,必须一问一答。今天既然你非要装聋作哑,撬口不开,我就替你答了。不过我得告诉你,答不答由你,产生的后果就由不得你了,也就是说一切后果白负。
说完老纪停顿几秒,等待对方反应。不出所料,小老头的姿态依然如故,连耳廓也没再动弹一下。
纪石凉于是自问自答道:
姓名?万金贵。
性别?男。
年龄?六十二周岁。
民族?汉。
婚姻状况?已婚。
政治面貌?中共党员。
家庭住址?小尾巴村八街八巷八号大院。
职业?乡镇干部。
职务?小尾巴村村长、中共小尾巴村委员会书记、小尾巴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沈白尘没想到,第一次参与的接收嫌犯环节,跟工作条例的要求相去如此之远。纪石凉自问自答,小老头不理不睬,仅有一次将耳廓扯动了两下,因为老纪念到“中共党员”的时候,打了一个磕巴。
沈白尘隔窗偷看魏宣收监,被纪石凉一声断喝,已让他初步领教了这个人的强悍。见面第一印象,老纪腮帮子上的“小青蛙”,跳得沈白尘心里直打鼓,又兼礼没敬对,被他奚落一番,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感觉。可是现在,面对以不变应万变的干巴小老头,这个咄咄逼人的家伙竟然完全束手无策,又让小沈大失所望。你强你冲着他去呀,你要是让这个老东西开口说话,我才服了你!
沈白尘正在气呼呼胡思乱想,听见老纪吆喝自己:现在给嫌犯万金贵体检!
怨归怨,气归气,沈白尘不敢有丝毫怠慢。老纪的声音里含着一种慑人的威严,除非像小老头这样的老江湖,哪个嫌犯听了还不得一哆嗦?
体检的前期项目一切正常,小老头虽然两眼半闭似睡似醒,动作上还算配合。眼看沈白尘上岗后的首次任务就要顺利完成,却在生殖器检查那一项,突然节外生枝。
沈白尘用公事公办的口气下达口令:脱了裤子!
小老头一刻也没迟疑,哗地就把身上的丝绸便裤垮到脚脖子上。
从后边看过肛门,没什么问题,沈白尘转到前边,打算马马虎虎再看上一眼,就此了事。
说实在话,这么近的距离,仔细去探看一个男人的私处,沈白尘还真有点不好意思。难为前任黄花闺女戴汝妲,每逢此时如何应付?
沈白尘转到前边,往小老头胯下一看,顿时瞠目结舌,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老纪见状问:怎么回事?
沈白尘结结巴巴说:这个人没有……没有外生殖器。
纪石凉说:没有?怎么可能!就算是个太监也得去了鸡蛋,留着黄瓜呀,不然还不得叫尿憋死。
沈白尘说:真的,真的没有……
这个意外叫纪石凉大为兴奋,正愁找不着茬修理这个老东西,这个茬却在裤裆里掖着。于是他慢慢走过来,用戏弄的声调说:莫非是个母的?那咱们可得好好查一查,万一送错了监区,再出个强奸案什么的,你我还不得受处分?
第一次上手剃头,就碰到个癞痢,沈白尘真不知如何是好。
老纪走到近前,换上一本正经的口吻吩咐小沈道:拿个手电简来,看看清楚,别的不说,公的母的还是要弄明白,咱们这儿从来严格按性别圈养,不得有误。他脸上的“小青蛙”已经不再蹦跶了,看样子心境大为好转。
小沈拿了手电,对准小老头的裆部直直照过去。老纪很夸张地把脑袋凑近,拿了根棉签朝那要害部位戳了戳,说:哟嗬,还真的不凸不凹啥也没有呀!这就不好办了。
老纪说着,扔了手里的棉签,示意小沈关了电筒,继续说:你瞧这看守所,只有男监女监,现在来了个二尾子,不阴不阳,咱们往哪边送呀?
老纪边说边踱步,走到小老头跟前,对准他眯缝的眼睛,足足看了一分钟。小沈在一旁看得清楚,小老头的睫毛,不易察觉地抖动了几下。
老纪当然比小沈看得清楚。他回过脸对小沈眨了眨眼,说:看来这事儿得报告所长,今晚上先弄间办公室,开辟临时阴阳仓,等明天送到市医院去做个染色体鉴定,弄清公母再收监。
老纪那眼一眨,小沈就猜到他已经看出了对方的破绽,只不过嘴巴还没过够瘾,不想把底牌亮得太快。
老纪掏出烟,叼一根在嘴里,又把烟盒伸到小沈跟前。见小沈摆手表示不会,就自顾自点燃了烟卷,深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一时间,小老头的脸被笼罩在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
老纪靠在桌边,半个屁股放在桌面上,慢悠悠跟沈白尘扯起了闲篇:小沈,你练过功没有?
沈白尘莫名其妙直摇头,这么棘手的一个问题还没解决,老纪怎么还有心思摆龙门阵?
老纪又说:什么功都没练过?那我得给你启启蒙。今天时间仓促,先简单给你讲点常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没练过功,也读过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吧?
沈白尘点着头,心里想:这家伙今天没有吃错药吧?
老纪吐了一串烟圈,接着说:铁布衫、金钟罩这些功法,你听说过没有?听说过就好办。这样的功法,练来练去为的啥,就是要练得全身刀枪不入。只可惜这么高超的功法,还是留有破绽,那就是裆下的命根子。遇到高手,知道你已经练得了铁布衫、金钟罩,南拳北腿都奈何不得.肯定会来掏你的裆,只要裆下被掏,你立马衫除罩落,全线败溃……
老纪满口武侠行话,说得头头是道,像个挂了头牌的说书人呢。
沈白尘听着听着,已经听出点道道儿,忙尖起眼睛,盯住小老头的耳朵,但见那双尖尖的耳廓,上上下下飞快地抽动,已经失了节律。
老纪说到这儿,一根烟已经抽完。他把烟头一扔,走到小老头身后,接着说:所以功夫更高的人,就会再练一种缩裆功,把小老弟练得缩进肚子里,任他再厉害的拳脚,也掏不到你的裆了……
大凡练功的人,最怕有人往自己身后站,尤其是交手过招的时候。老纪往小老头身后一站,那个一直桩子铁稳气息和顺的老头,身子就晃了几晃,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场,冲击了他的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老纪双拳半握,十个指头的骨节发出咯咯脆响,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朝小老头背上一个穴位,着力一点。老头大叫一声,一个趔趄,靠着多年的功夫,勉强站稳,但已是意念大乱.败局难回。
老纪甩甩手,得意地对沈白尘说:再拿手电来,考察嫌犯性别。
小沈看得目瞪口呆,迟疑地拿起电筒,一照,只见一个男人的外生殖器,在强光下一点点伸了出来,尺寸小点,形状颜色一切正常。
老纪喘口气,正色对小老头说:万金贵,初来乍到,你的表现实在太坏。装聋作哑于前,作弄管教于后,现在都给你一一记录在案。我正告你,进得仓去,最好老实一点,不然别怨老纪我事先没跟你打招呼。
这边厢老纪说书说得刹不住车,那边厢小沈听看得敬意油然而生。再看那小老头,站在那儿都有点晃晃悠悠了。
老纪对小沈说:看在他年龄大了,这一穴点下去,也得伤些元气,你帮他提上裤子,拎上行李,送到一号仓去。
小沈听命,等小老头编了号,拍了照,带着他进了铁栅栏。
老纪目送万金贵飘飘忽忽的背影,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呸,想把爷爷当猴儿耍,你的功夫还没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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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笑言藏好了黑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见所长张不鸣,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踏实。他觉得要救黑狼,张不鸣基本指望不上,这个人从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于笑言跟张不鸣是同一年当上警察的老伙计,但关系不成不淡,没什么特殊的交情。在提级、涨工资这些事情上,张所也从来没对他有过什么政策或感情倾斜。有一年公安系统差额提工资,于笑言和纪石凉正好都够线,但名额只有一个,评来议去,民主集中,最终归了老纪。知道于笑言有情绪,张不鸣请他喝了一次小酒,绕了九九八十一个弯子,还是把这顿饭吃成了政治思想教育鸿门宴,借着酒至半醺,他先把老于心窝子里头那点底儿掏了个干净。
于笑言有句口头禅:人不如狗。他心里还真是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