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代] 山外青山(全) by 7788-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嘿嘿,”顾惜朝耳尖听到,冷笑,“戚楼主尽可扔下兄弟逃走,我绝对不追。”
好毒的回答!
江湖中不顾兄弟,是最受鄙夷的行为,戚少商就是想走,众目睽睽下被这么指责,也无法再走。
“不必……”戚少商仰头看了眼天空,云层正翻涌如淘,喃喃道,“我不走。”
若目光能杀人,顾惜朝就是金刚玄铁,也该融了千百次。
然而,
没有行动的恨,什么都不是。
所以楼下的人只能看,楼上的人只能对峙。
戚少商后退几步,忽然做了一件事,匪夷所思。
他回剑入鞘,席地盘坐下来。
难道他打算在这紧要关头运功?
还是情势已不容许他再勉强支撑,抢得一瞬是一瞬?
但敌人就在三丈开外,眈眈虎视,如此何异于放弃战斗,引颈就戮?
冷眼瞥过,顾惜朝居然也不干涉,反朗声道,“墙外任兄驾临,不知解药可有带来?”
任兄?
众人眼角同时跳动。
那是他们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但愿不要是……
随即是压抑的叹息。
——越墙而入的细巧身姿,可不正是任怨!
等同于“酷刑”二字的任怨。
诸人想起这任式双刑在刑房干的伤天害理事,毁于他们手下的英雄不知凡几,可谓血债累累,就算食其肉,寝其皮,也难消心头之恨。可他为人谨慎,从不单独出现,更不会深入任一帮派的势力范围。
——除了占尽上风时。
如眼下。
他当众出现,莫非又是来享受杀人的乐趣?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请不要轻举妄动。没人愿意错过今日戏码,不舍得走就得出点力。外头是‘如有雷同’四位兄弟,他们怕我使诈,也信不过我,早带了部下藏在林子里,毁你们绰绰有余。霹雳门的烈雷阵很少在活人身上施行,机会难得,纵然精锐不在,也算功劳一件。焦了你们,伤心的可不是顾惜朝。”
顾惜朝这番话,前半却是对“如有雷同”说的,棉里藏针,让他们不合作都不行。
因为戚少商不死,他们四人必定获罪。
没想到事事都被顾惜朝料中,四人惊诧自不必提,而转念一想,又觉他安排周到,喜不自胜。
众人想骂,开不了口。
他说得没错。拼命不难,可牺牲自家兄弟,伤心人,当然是戚少商。
轻举妄动,不仅拖累他不能全力一战,也辜负了他留下的心意,岂不是不忠不义之极?
然,难道就任由敌人嚣张下去?
●41 天意若何?
任怨落在红楼檐角,像一只惨白的鹤,微笑,腼腆如画,“顾兄弟,他现在听觉视觉都严重受损,才不得不坐下调息。你还不杀他,留着过年么?”
顾惜朝偏头,侧身笑道:“不如你来?”
神态客气欢快,就只差个“请”字了。
怪的是,同样在笑,顾惜朝趁人之危自是卑鄙,和任怨比居然显得光明正大,可亲可近了许多,而任怨神态温柔,如春江水暖,隐含的恶毒却叫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若硬要选择,死在顾惜朝手里,一定要干脆得多。
因为他只是个恶人,杀人有其目的,任怨却是个病人,以看人痛苦为乐,心理的阴暗畸形实在无法用常理来衡量。
楼下冲动的人立刻破口大骂:“婊子养的,有种滚下来把老子杀了——”
顾惜朝闻言,不为所动,一双漂亮的眼睛愉快地眯起,像栖息着星子一般,期待地瞧着任怨。
任怨的目光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快得无法看清,就又恢复了羞赧和谦恭,轻声道:
“顾兄的功劳,岂敢擅专?”
顾惜朝冷笑,道:“只恐怕——就算给你刀,再把戚少商五花大绑了放在面前,你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诸葛小花确实是个狐狸,替他要了皇上的诏书,虽没有言明,总归是个护符。况且我和凄凉王都还活着,现在安给他的罪名也不成立了。众目睽睽之下,刑部没正当理由,杀他不好交代,是也不是?”
任怨秀气的眉头微蹙,叫人不由生出一些不忍,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言?”
“我还知道你身上肯定没有解药。”顾惜朝不仅不理戚少商,更缓步走下了屋脊,“你们需要一个疯子铲除敌人,而这个疯子也不能活。之所以我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筹码——我一死,秘密就会天下皆知——戚少商并非筹码,不过是互惠的交换条件。别忘了,我并不想杀九现神龙,所以,如何确定杀了他以后,我能得到真正的解药?”
“我如何确定你不会反手抢夺?”
“难道蔡京没有让你带‘销魂’来对付我?”
他们竟当戚少商生死已定,旁若无人地谈起条件来。
楼下诸人恨不得他俩起了内讧,互相杀个两败俱伤才好。
此刻若有谁偷袭,或可得手,杨无邪等人却动也不动。
莫非真的怕了这几个歹人?
不过想到方才爆炸的声威,如能动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全是肉靶子,确实难以决断。
人总有私心,痛苦的,不是慷慨就义,而是缓慢等死。
多方衡量,分明僵持得很不自然,又似牵一发而动全身,非此不可。
只有九现神龙胜利,才是十成胜利,否则,只算得惨胜。
可他能不能奋起格杀这两个奸人?
光阴旋转往复,他能否为过去的历史画下一个完美的终点?
任怨盯着戚少商看了半晌,略为沉吟,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笑道:“大人知道你多疑,这是关于‘黯然销魂’的全部记载,你可以验看真伪。”
顾惜朝伸手接过,扫了几眼,冷然道:“无解?”
众人心中一震,惟恐顾惜朝狂性大发。
但没有,他只冷冷看着眼前人。
微颔首,任怨又瞧了眼戚少商,眼角掠过东方地平线,笑得更有耐心,更明艳了。不是亲眼所见,人们绝难相信如他这样的男人,会露出这么纯真的笑容。
他笑,就糟了。
“没错,此毒根本没有解药。不过蔡大人府上,还种着几株‘祝融子’。”
祝融子生长在沙漠之中,种子有剧毒,花却是药中圣品,擅解万毒。蔡京最是怕死,千方百计从宫中偷了种子出来栽培,定期服用,才得以百毒不侵,古稀之身仍健如壮年,更不致老年昏聩。
听任怨一说,人们才知道为什么牺牲惨重换来的刺杀暗狙皆失败,原来除了府中高手,还有这么个秘密。
“哦?”顾惜朝脸色阴晴不定,转换数次,道,“蔡大人竟愿恩赐如此良药么?”
“顾公子的可怕,便在于即使攸关生死也分毫不变的冷静。”
任怨赞叹。
人们眼见他从怀中取出只瓷瓶,再挑出片细小的东西,不及半寸,迎风一捻,竟忽然冒出一簇赤红色的火焰,瞬息而灭。
随即悠闲地眨了眨眼睛,
“顾公子该记得,这正是‘祝融’之名的由来。”
顾惜朝眼中有渴望,
冻结的渴望。
“焉知余下不是假?”
任怨笑得竟有些幽怨,“这可不好说。此花遇风则燃,大人只给了三片,不如全验了?”
“好。”顾惜朝嗤笑,“只要你还能拿出一片,我就动手。”
漂亮的眼睛瞬间瞪大,任怨甚至为对方深刻的杀意感到害怕——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害怕——显然任何挣扎都一览无余,任何狡诈都被死死掌握在这个人手中。
——不可以让这人活着!
就像宿命或者本能那样自然,突然涌现的念头攫住了他,任怨退了一步。他从没有这样想杀一个人,却不是为了享受。
为了自己,为了逃避心中的恐惧,为了化解一生仅有一次的,被看穿的感觉。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顾惜朝不可活!
他不想杀戚少商,戚少商也不想杀他,只要失去了解药这禁锢,他们随时可能联手。
事、到、如、今,
他,们,竟,然,还,可,以,联,手?
不能让他们联手!
什么证据,什么禁忌,什么命令——在死亡面前都是过眼云烟。
他还有可以依赖的东西,可以号令“黯然”的“销魂”。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
遥远遥远的江南,遥远遥远的大漠,遥远遥远的往昔岁月,
都是千里绝国。
场中人无一例外地看到了,是谁的叹息?
青色的小竹筒“喀”地一声落地,在血红的琉璃瓦上弹跳了几下,一种近似苦涩的香气蔓延开。
是不是毒药都有着令人沉醉的味道?还是这样叫人沉醉的味道,才能诱惑人沉沦下去,就像无力挣扎的溺水者,静静地躺在水底,绝望地看着头顶阳光?
透过水,再没有烈阳,毒辣都变成摇曳的温柔。
目视刹那间失去威胁的白色身影,任怨微笑道:“杀了戚少商。”
“杀了戚少商。”
顾惜朝的目光倏忽森然,复述着那句命令,话音才起,人已不在原地。
红光暴涨。
“轰”地一声,盘膝而坐的戚少商身侧,琉璃瓦纷纷倒飞而起,如一条须甲怒张的红龙横贯,二人存身处那块檐角立时坍塌。
几乎没有人看清。
他们只看到杨无邪的忧虑。
原来当顾惜朝说出“杀了”时,已纵身扑向戚少商,
“戚”
出刀,直取咽喉,刀光满盈,如将溢未溢之水,凄艳尤胜月光。
人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就是因为交锋时用长兵器比用短更占便宜。
他的刀比三尺青锋足足短了两尺七寸,惟以灵动取胜,凶险之下招式便更见飘忽。
“少”
月升,潮起。
戚少商抽剑相迎——
“一怒拔剑”。
以攻为守,正是他“一字剑法”中杀势最强的一招。
他真的是一怒拔剑。
怒剑如涛,自下而上漫卷,刹那,万千银马奔腾而出,
重现八月十五,
钱塘海潮。
剑怒,孤傲与生命摩擦出连太阳也黯淡的光辉。
涛狂,杀意从万钧压力下迸射而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二人一来一去,高山流水般清越,肃杀中竟透着难以言喻的优美。
这简直不是战斗,而是诗。
刀光剑影中的诗。
但,
戚少商的剑势却不攻来敌,反向任怨袭去。
“商。”
侧身,
中刀,直没至柄。
震鹤,仓皇而飞。
人群惊呼。
他居然拼着受顾惜朝一刀,避开要害,牺牲左肩以偷袭任怨!
顾惜朝抽刀,撤身,神情淡漠得近似空白,仿佛他刺中的不是戚少商的肩,而是一条龙的口,只要稍微慢一点就会被吞噬。
血,
绽放,
红如花。
肩头一种空虚的痛楚。
戚少商便随着血光站了起来,轻咳了一声。
磐石般坚定,却孤独得令人不禁感到酸楚。
任怨跃上丁接侧楼,惊魂甫定,才笑道:“戚楼主,你莫不是还想抢解药?但是,现在就算拿到,也没用了。”
顾惜朝目光扫过任怨,回到戚少商身上,青天白日下,竟然隐约能看到青绿的光华流转,妖魅一般。
戚少商盯着任怨,移到卡在瓦楞中的小竹筒上,再转向天空,长叹。复垂眸,举剑,摇指八尺外白衣人的眉心,寒气凝止着冬日的冰。
顾惜朝右臂随意下垂,薄刃却如蝶翼翘起,指向对方心口。
不管戚少商如何移动,这柳叶般的小刀,都钉准了他的心口,仿佛一条摇曳不定而窥准猎物的蛇。
人们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顾惜朝手中并非一柄不足三寸的天空色小刀,而是一柄傲视霜雪的长剑。似乎他穿的也不是白衣,而是青青柳色新。
而戚少商的剑光中,满是询问,和孤寂。
他所问的,是天。
天意若何?
天意奈何?
天意何在?
人们只觉得,他那黑曜石般流丽的眼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寂寞。
刻骨铭心的寂寞。
他和他的剑,从没有这样寂寞过,寂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