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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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衣萍曾见鲁迅抄写《六朝墓志》,问其目的,鲁迅答:“这等于吃鸦片。”而刘半农也曾就此问过:“目的安在?”鲁迅说:“这等于吃鸡肋而已。”
1917年除夕,鲁迅在日记中写道:“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写道:“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
在《呐喊》自序中,鲁迅反复提到了自己精神上的痛楚和寂寞:
“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啊?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
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
日本学者竹内好认为,“绍兴会馆时期”是鲁迅之所以成为鲁迅的关键。他写道:“他还没开始文学生活。他还在会馆的一间‘闹鬼的屋子里’埋头抄古碑,没有任何动作显露于外。‘呐喊’还没爆发为‘呐喊’,只让人感受到正在酝酿着的呐喊的凝重的沉默。我想像,鲁迅是否在这沉默中抓到了对他的一生来说都具有决定意义,可以叫作回心的那种东西。我想像不出鲁迅的骨骼会在别的时期里形成。”
到了20世纪20年代,鲁迅的笔下郁结了更多孤愤的气质,散文集《野草》和小说集《彷徨》便是其中的代表,他在《希望》中写道:“我的心分外的寂寞……”
鲁迅的《伤逝》从表面看是一部写爱情的小说,周作人认为其实它是在暗自咏叹失和后的兄弟之情:“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不知道怎样跨出那第一步。有时,仿佛看见那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自己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看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了。”
在名篇《为了忘却的纪念》中鲁迅这样写道:“在一个深夜里,我站在客栈的院子中,周围是堆着的破烂的什物;人们都睡觉了,连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地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愤中沉静下去了,然而积习却从沉静中抬起头来……”
1933年,鲁迅在小诗《无题》中,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深宵沉醉起,无处觅菰蒲。”
鲁迅曾写道:“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
看过在苏联红场举行的纪念“五一”节的新闻纪录片,鲁迅对周围的人说:“这个我怕看不到的……你们将来可以看得到。”
挚友许寿裳感慨:“(鲁迅)呐喊冲锋了三十年,百战疮痍,还是醒不了沉沉的大梦,扫不清千年淤积的秽坑。所谓右的固然靠不住,自命为‘左’的也未必靠得住,青年们又何尝都靠得住。”
鲁迅早在《摩罗诗力说》中即讲到,屈原的后世模仿者“皆着意外形,不涉内质,孤伟至死,社会依然。”
周作人评价其兄长时说:“大约现代文人中对于中国民族抱着那样一片黑暗的悲观的难得有第二个人了吧。”
【质直】
夏丏尊回忆鲁迅,他常常“摹拟官场的习气,引人发笑。现在大家都知道的今天天气……哈哈哈一类的摹拟谐谑,那时从他口头已常听到”。
清末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内人员复杂,良莠不齐,老百姓叫它“浑蛋汤”。鲁迅便将广和居卖的“浑蛋汤”这道菜叫作“总理衙门”。
寿洙邻回忆,鲁迅不喜谈政治,亦不喜谈法律。民国初年设立议会,高谈法治,一时学子,纷纷改习法政。鲁迅讽刺道:“此皮相尔,此作官热耳。”但其论法律的文章,却字字精当,老吏弗及。
1912年5月,鲁迅、许寿裳、蔡谷清(蔡元培的堂弟)及许的侄儿一同从绍兴北上,在上海乘轮船分配仓位时,鲁迅突发奇语:“我睡上铺,谷清是被乌龟背过的,我不愿和他同房。”原来,蔡曾自述,在北京时他到八大胡同喝花酒,忽遇骤雨,院中积水,无法出门,便让妓院中的男子背着涉水而出。于是,蔡、许二人一间,鲁迅和许的侄儿住一间。
鲁迅在教育部工作时,一次次长(副部长)让他批示某公文,他看过公文后,拒绝批准。次长无奈,只好作罢。
教育部同事冀贡泉回忆鲁迅说:“我和他同桌办公,感到他正是所谓‘直’、‘谅’、‘多闻’的益友……人们好几天才有一件公事办。……恰好我们两个人都喜欢读书,我们每天对面坐下各读各的书,记得好像他是经常读的一本西文书,他津津有味地看,天天如此。同事们佩服他看书有恒心。总之,他是整天看书,不把时间浪费在闲谈上。”
1917年张勋复辟,鲁迅闻知愤而从教育部离职,直到复辟乱平,他才回来上班。
俞芳回忆,鲁迅每次出门,总在口袋里装一小沓纸,回来后,又从口袋里掏出,扔到炉子里烧掉。俞芳觉得奇怪,便问鲁迅:“大先生,你带出去的纸,为什么要带回来烧掉呢?”鲁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你们有常识课吗?老师给你们讲过随地吐痰的害处吗?”俞芳答:“讲过,随地吐痰是不道德、不文明的行为。”鲁迅说:“对呀,把痰吐在事先准备好的纸里,带回来烧掉,消灭细菌,这样做好不好?”俞芳这才明白,原来鲁迅的这些纸是用来吐痰的,为了不传播病菌,他又带回家来烧掉。
俞芳还回忆说,当时北京常有假银币,许多人收到了,总是“假进假出”,当成真的再花出去。但鲁迅收了假银币却并不如此,他总是用小榔头将假银角子敲成几块,放进火炉烧掉,说是“火化”;假银元则放在抽屉的一个小盒子里,不拿出去使用,说是“打入冷宫”。
厦门大学校长林文庆经常克扣办学经费,刁难师生。某次,厦大的教授和研究院的负责人开会,林提出将经费削减一半,教授们纷纷反对。林文庆说:“学校的经费是有钱人给的。所以,只有有钱人,才有发言权!”鲁迅听罢,站起来掏出两个银币,“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厉声说:“我有钱,我也有发言权!”
在中山大学时,某政治家请鲁迅赴家宴,鲁迅推辞不掉,只能赴宴。席间,鲁迅发现主人对自己虽很恭敬,却是什么都不懂的俗人,便觉此人讨厌。刚巧上来一道菜,主人介绍这道菜是某先觉所喜欢的,而做菜的正是某先觉原来的厨师,众人一听,便开始赞美这道菜。鲁迅却不动筷子,说道:“我就是不喜欢吃这一样菜。”
鲁迅曾告诉刘文典,他在广州时,一次,有个国民党军警想要考察他,他毫不客气地回答说:“我这么大的年纪,思想是极其复杂、极其古怪的,岂是你们这般年轻人所能考察得了的。”年轻的军警一愣,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陈彬如回忆,鲁迅到中山大学任教后,国民党高层想拉拢他,陈公博、甘乃光、孔祥熙、戴季陶等人均送帖子请他吃饭,他一概拒绝。请帖送来的多了,他便统统拿到楼下传达室去展览,并贴上一张条子,上书四个大字:“概不赴宴!”
日本某报曾在报道中批评鲁迅,鲁迅对该报的上海支局长很是生气,认为没有读自己的文章便撰文批评,不负责任。之后,局长请鲁迅写文章,鲁迅断然拒绝,送来礼品,鲁迅也坚决退回。一次,增田涉陪鲁迅去看画展,遇到了这位局长,局长讨好地请鲁迅吃饭,鲁迅扭过脸去,不予理睬。
中日民航通航,日本方面希望鲁迅能主持中国方面的通航典礼,委托一个驻中国记者前来邀请鲁迅。鲁迅马上拒绝:“不能把太太小姐敲碎一个啤酒瓶子的事要我做。”记者说:“如果您不答应,我就非常为难了。”鲁迅说:“如果我答应您,我就非常为难了。”
鲁迅的某位朋友做了大官,到上海去看望鲁迅,鲁迅竟从后门避走,让用人告诉他,主人不在家。朋友知道鲁迅的脾气,在大门口等待徘徊。半个小时后,鲁迅从后门回家,在楼下客厅说话,朋友听见后,冲进门来,说:“哈哈!我晓得你在家呢。”鲁迅躲不及,颇为窘迫地说:“你不是已经做了官了吗?”朋友知其意,答道:“做官归做官,老朋友总还是老朋友哇!”于是两人才一同上楼聊天去了。
如果有人在鲁迅工作的时候上门找他聊天,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他也会很不客气地说:“唉,你又来了,没有别的事好做吗?”
鲁迅不因对某人的好恶而影响对其作品的判断,他不喜胡適,与林语堂分道扬镳,与周作人失和,但是1936年,他在接受斯诺采访时,提到的三名中国现代最优秀的诗人时,其中之一便是胡適;在提到中国现代最著名的五名杂文家时,头二人便是周作人、林语堂,之后才是他自己、陈独秀、梁启超;鲁迅也并不喜欢沈从文,但依然赞扬沈是新文学运动以来最好的作家之一。
1936年,李霁野写信建议鲁迅:“应该有一个人好好为你写一部传记……只有景宋女士(许广平)合适。”许广平也表示赞成,并马上搜集资料。鲁迅起初不同意,认为自己不值得这样做,后来说:“要写,就坏话也得写。”
鲁迅曾被通缉,他病重后,其学生李秉中从南京到上海探望,后又寄信说,他考虑到鲁迅在病中,想申请将他的通缉令取消,但怕贸然行事惹鲁迅不快,所以先写信请鲁迅同意并谅解。鲁迅回复道:“谢谢你的恳切,但我的余命已经不长,所以,至少通缉令这东西是不妨仍旧让他去的。”
逝世前一天,日本医生须藤五百三告诉鲁迅,他筋骨脆弱,牙齿全缺,患有痔核、胃扩张、肠弛缓症、胸膜炎、气喘、肺结核等病症,然而他答道:“只要没有花柳性病就可以证明自己是纯洁的,再者自己虽是老视眼只要不是中国多数的沙眼就是特别的地方。”
逝世前,鲁迅在病榻上完成散文《死》,这也是他的“遗嘱”:一、不得因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二、赶快收殓,埋掉,拉倒;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四、忘记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真是糊涂虫;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文学家或美术家;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施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执拗】
许寿裳回忆,鲁迅并不喜欢游览,他在杭州任教的一年间,只去过西湖一次,还是因为许的邀请。对于西湖美景,他也无太多兴趣,无论是为人称艳的保俶、雷峰二塔,还是烟波千顷的“平湖秋月”、“三潭印月”,他都只说平平而已。
尚钺回忆,一次他去拜访鲁迅,有鲁迅不愿见者也上门求见,鲁迅让保姆告诉来人说他不在。过了一会儿,保姆拿着名片进来说:“他说他下午看见先生回来的,有事要见先生。”鲁迅立刻沉下脸来,拿着名片走到门口提高嗓子对保姆说:“你再去和他说:我说不在家是对他客气!”
未名社知道国民党当局准备办《国民新报》后,决定让韦素园去副刊当编辑,他们让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