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 作者:[英国]莎士比亚-第4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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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两眼就情愿留在黑夜中久住,
让无人窥见的罪行,不致向外间传布;
两眼只要一哭泣,就会将罪行披露,
奔流的泪水犹如腐蚀钢铁的药物,
会在我颊上刻出无计消除的羞辱。”
如今她高声斥责夜间的安息与宁静,
还吩咐她的两眼此后再莫见光明。
她愤然捶击胸膛,把她的心儿震醒,
叫它从那厢跃出,赶快另外去找寻
一个纯净的胸腔,装下这纯净的心灵。
因怆痛而神志狂乱,她这般絮絮不停,
向阴森诡秘的黑夜,倾吐着满腔怨恨:
“黑夜呵,地狱的图样!你谋害安宁幸福!
你给可羞的凌辱充当证人和记录!
你那漆黑的舞台上,专演悲剧和杀戮!
窝藏万恶的深渊!哺育罪孽的乳母!
蒙头瞎眼的娼寮主!丑事秽行的藏身处!
死神的狰狞洞府!鬼祟的叛逆和淫污
都与你窃窃密谋,都与你串通一路!
“烟雾迷濛的夜呵,你多么惹人憎恨!
我无可补救的罪愆,既然你难辞责任,
你就该聚拢雾雰,去抵挡东方的黎明,
就该去抗击‘时间’的循规照例的行程!
倘若你容许骄阳登上他常登的高空,
你也该趁他还不曾回到西方的寝宫,
编织些惨毒的阴云,缠绕他金黄的头顶。
“要趁他尚未登临午时的顶点之际,
散布污浊的烟瘴,败坏晨间的空气;
让这片浓雾迷氛喷吐出致病的气息,
戕害纯洁的生命,腐蚀最美的晨曦;
让霉臭熏天的潮雾,黑腾腾越聚越密,
直逼得红日的光华,闷闭于烟霭迷阵里,
在亭午时分就熄灭,带来永恒的长夕。
“如果塔昆就是夜(他与夜本有亲缘),
那洒泻银辉的月后,就难免被他污染;
她那些晶莹的侍女,会同样遭他奸骗,
再不肯从夜的胸窝,向外界眨眼窥探;
那么,我在苦刑中,总算找到了伙伴:
患难之中的友谊,能够使患难舒缓,
正如朝圣者闲谈,使漫漫长途缩短。
“这边却没有别人,陪着我,满脸羞愧,
把臂膊凄然抱起,让头颈黯然低垂,
藏匿她们的容颜,遮掩她们的污秽;
只有我,孤孤单单,枯坐着,身心俱瘁,
以银色盐浆的阵雨,给大地添些儿咸味,
把叹息搀入伤恸,给言谈拌上泪水,
叹息和泪水会消散,心灵却永久含悲。
“夜呵,你这座洪炉,有浓烟臭气蒸腾;
你莫让多疑的白昼瞥见我这张面孔:
这面孔在你漆黑的、遮没一切的斗篷中
忍辱含垢地藏着,熬受折磨和苦痛!
对你昏暗的领地,你仍要继续管领,
让那些在你辖治下孳生的丑事邪行
得以同样隐秘地葬入你幽冥的暗影。
“请不要让我面临那揭发阴私的白日!
白日的明辉会朗照我额间铭记的故事——
它述说完美的贞德怎样凋残枯死,
述说我怎样背弃了神圣的婚姻盟誓;
不读诗书的文盲,不晓得如何辨识
那些堂皇典籍上那些高深的文字,
却能在我的容颜中,看出我可憎的过失。
“保姆要孩子安静,就会讲我的事情,
还会用塔昆的名字,恐吓啼哭的幼童;
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为了使言辞生动,
会斥责塔昆的劣迹,也指摘我的污名;
为饮宴助兴的乐师,会弹唱我的丑闻,
吸引满座的听众,把每句歌词细听,
听塔昆怎样羞辱我,我怎样羞辱柯拉廷。
“让我完美的令名——那浑噩无知的声誉,
看在柯拉廷的份上,能免于遭受玷污;
我的名节若成了磨牙嚼舌的题目,
会株连另一株树干,害得它枝叶凋枯——
柯拉廷就会蒙受他不该蒙受的羞辱;
在我的这桩丑事里,他全然清白无辜,
正如我在此之前,对他也无比贞淑。
“瞧不见的奇耻大辱!看不出的名节败坏!
有损门风的隐伤!不感疼痛的暗害!
柯拉廷脸上已经打上了印记一块,
表明他‘和平时负伤,而非作战时挂彩’;
塔昆能看到这印记,哪怕在百里以外。
可叹多少人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自己还茫然不晓,惟有那肇祸者明白!
“你的荣誉,柯拉廷,若寄存在我身上,
那么,它已因遭受凶猛侵犯而沦亡。
我这雌蜂失了蜜,变得像雄蜂一样,(28)
夏日丰盈的贮藏,已经是空空荡荡,
被那害人的盗贼,攘夺搜刮个精光:
一只乱窜的胡蜂,潜入你脆弱的蜂房,
吸尽了忠贞的雌蜂为你守护的蜜糖。
“对你荣誉的破灭,我也负有罪责;
我为了你的荣誉,不能不以礼待客:
他既从你那儿来,我对他怠慢不得,
倘若我不肯留他,就会犯失礼的过错;
况且他还曾诉苦,说已经神疲力弱;
他还谈论到美德——意想不到的罪过!
这个淫秽的恶魔,居然敢妄谈美德!
“为什么有害的蛀虫要凌犯纯贞的蓓蕾?
为什么可憎的杜鹃孵化在麻雀的巢内?
为什么蟾蜍用毒泥污染清洌的泉水?
为什么温雅的胸怀要埋藏暴戾的邪罪?
为什么帝王要违犯自己定出的法规?
原没有任何样板百分之百地纯粹,
不曾让半点杂质损害过它的完美。
“那位把金银财宝装入箱柜的老汉,
受不了阵阵抽搐、痛风、突发的痉挛;
对他贮存的宝藏,已难再看上几眼,
与坦塔罗斯相似,闷坐着,憔悴不堪,
把他心血的结晶,枉费气力来积攒:
从这些丰饶的财物,得不到半点慰安,
只为它们治不好他的病痛而悲叹。
“这样,他拥有财富,却无福享用一番,
到头来只好撇下,留给小辈来接管;
小辈们年轻气盛,不久便通通挥霍完;
父亲由于太衰弱,儿子们由于太强健,
都不能长期保有这亦福亦祸的财产。
恰恰就在我们得到甜食的瞬间,
我们盼望的甜食,变成了又苦又酸。
“弱不禁风的嫩枝,偏遇上雨暴风狂;
恶草与珍异的奇葩,厮缠着根须生长;
娇鸟啼啭的地方,有毒蛇咝咝作响;
美德哺育的一切,被罪孽大口吃光。
想占有美好事物,那只是我们的妄想:
‘机缘’常带来恶果,把美好事物毁伤,
或使它中途夭折,或使它完全改样。
“机缘呵!你的罪过,也算得十分深重:
奸贼的叛逆阴谋,有了你才能得逞;
是你把豺狼引向攫获羔羊的路径;
是你给恶人指点作恶的最佳时令;
是你一脚踢开了公道、法度和理性;
在你阴暗的巢穴里,‘罪恶’悄然坐定,
隐匿着他的身影,伺捕走过的生灵。
“你们纯洁的修女违背自己的誓言;
只要欲念一发热,你就来吹煽火焰;
贞德被你扼杀了,忠诚也遭你暗算;
劣迹昭彰的下流胚!卑污龌龊的教唆犯!
你四处传播诽谤,却不容美誉流传;
你是个淫贼、奸徒、偷摸拐骗的恶汉,
你的蜜会变成胆汁,欢愉会变成苦难!
“你的隐秘的欢情,会化作袒露的羞耻;
你的私下的飨宴,会变成公开的禁食;
你的尊荣的称号,会沦为鄙陋的名字;
你的甜美的巧言,会苦似艾草的浆汁;
你的狂热的虚夸,转眼就破灭消失。
乖戾可憎的机缘!既然你歹恶如此,
众人却苦苦寻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几时你才会成为卑微的央告者的良朋,
带他到一个去处,让他的恳求被俯允?
你选定什么时辰终止剧烈的纷争?
在什么时辰释放被苦难束缚的灵魂?
给患者送去药剂,让痛者得到安宁?
穷苦人、瞎子、瘸子,匍匐着向你吁请,
可是,他们却休想与‘机缘’迎面相逢。
“医生还恬然酣睡,病人已一命呜呼;
霸主吃得面团团,孤儿却饥肠辘辘;
寡妇正嚎啕不止,法官偏宴饮无度;
疫疠流行的时候,大人物满不在乎。(29)
你不给慈善事项腾出一点点工夫;
只见你每时每刻,都像恭顺的奴仆,
伺候着暴怒、嫉恨、叛逆、凶杀和奸污。
“若是‘真理’和‘美德’也与你有所接触,
想求你行个方便,就会有千难万阻,
他们要付出代价,来购买你的帮助;
‘罪恶’却空手而来,一文钱也不支付,
你偏又高高兴兴,乐于听他的吩咐。
塔昆来犯的时候,柯拉廷——我的夫主
本可赶到我身边,全怪你把他留住。
“对于谋杀、盗窃、发假誓、贿买证人,
对于叛逆、欺诈、伪造文书的行径,
对于乱伦的淫烝——那十恶不赦的丑闻:
对于这一切恶事,你都推不掉责任。
由于你乖谬的癖好,你自然而然变成
自从开天辟地,直到末日来临,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罪恶的帮凶。
“状貌狰狞的‘时间’,丑恶的‘夜’的伙计,
策马飞驰的使者,递送凶讯的差役,
侍奉淫乐的刁奴,蚕食青春的鬼蜮,
灾祸的更夫,罪孽的坐骑,美德的囹圄;
是你哺育了万物,又一一予以毁弃。
欺人害人的时间呵!且听我一声呼吁:
你既然害我犯了罪,就应该害我死去。
“时间呵,究竟为什么,机缘——你的仆人
竟敢卑鄙地盗卖你供我安息的时辰?
为什么把我的福祉,勾销得一干二净,
用无尽无休的灾厄,把我拴牢捆紧?
时间呵,你的职责,是消弭仇人的仇恨,
是检验各种主张,破除其中的谬论,
而不是无端毁损合法合意的婚姻。
“时间的威力在于:息止帝王的争战;
让真理大白于天下,把谎言妄语揭穿;
给衰颓老朽的事物,盖上时光的印鉴;
唤醒熹微的黎明,守卫幽晦的夜晚;
给损害者以损害,直到他弃恶从善;
以长年累月的磨损,叫巍巍宝殿崩坍;
以年深月久的尘垢,把煌煌金阙污染;
“让密密麻麻的虫孔,蛀空高大的牌坊;
让万物朽败消亡,归入永恒的遗忘;
涂改古代的典籍,更换其中的篇章;
从年迈乌鸦的双翅,把翎毛拔个精光;
榨干老树的汁液,抚育幼苗成长;(30)
把钢铸铁打的古物,糟践得七损八伤;
转动‘命运’的飞轮,转得人晕头转向;
“让那老太婆看到:她闺女又养出闺女;
让孩子变成大人,大人又变成孩子;
杀死那嗜杀的猛虎(它专靠杀生度日);
驯服那独角狂兕,还有凶狠的雄狮;
捉弄那些耍滑头,却耍了自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