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代的游戏-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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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的意识里,是军营里内务班的起床。他按照经过挨打、挨踢而学来的一套,把枪、刺刀、背包、水壶、杂品袋、防毒面具,一切都装束停当。这些装备是露一自己从上野一带买的,不言而喻,那枪当然是假的。在他把这些装备弄上身之前,还得先把单人帐篷、信号旗、小铁锹、外套等等全都绑在背包上才行。把那件外套叠得见棱见角的操作,虽然露一百倍认真地干了一番,然而对他来说似乎依旧是件难事。他那番孤独作战行动结束之后,背包、外套、裹腿已经完全散了。不禁要问,他这些装备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呢?原来,他虽是患者却能求得当花匠,这事可能是在精神病院住了多年的疯子军装迷教给他的。但是他买这些东西的钱从何而来?我对于任何报道都疏于这一点却很在意。
经过我的调查终于弄明白隐匿的事实。
露一崛起的时间,我们一家,如果不把蛰居于三岛神社社务所的父亲=神官算在内,可以说一家人处于离散状态。仰赖父亲=神官接济,事实上是办不到的,露一他也不会想到这件事。露一他虽然在精神病医院里蹲了四分之一世纪,但是当他从那使他活到现在的医院出来的时候,会计付给了他一笔钱。因为他在医院里当花匠,这钱就是他的工钱。虽然如此,医院让他当花匠干活是治疗方法之一,无力负担住院费的露一,他是怎么付给医院费用的?被关在医院多年一直当花匠之后,一位年轻的医师偶然发现,露一没必要再住下去了,便提出报告,但是,我以为这中间那医师一定有什么动机。总之他得了这笔钱也就成了自由之身,尽管他在医院里呆了四分之一世纪,当个傻乎乎的花匠,从来没有惹谁生过气,但是他却立刻用这笔钱置办了他的军装等等,开始了独特的作战行动,从而引起众人注目。
峡谷的人们素来称之为露旦角的另一位哥哥露二郎,也是踏踏实实地准备了好久,突然的极富个性的表演,比露一的崛起提前了二十五年,是在大日本帝国刚刚消亡的那年秋天大放光彩的。地点是五十天战争之后,用曾经作为疏散人口用的建材修复的蜡库舞台上。为露旦角提供这种机会的,是被热烈庆祝复员气氛所鼓舞的青年们。在他们主办的演艺会上,露旦角是突然报告出演的。唱着战前的流行歌,按歌词节拍舞蹈,从故事展开前的开场白到进入情节之前结束的浪花曲,比这些更拿手的通俗戏等等,总而言之,换场时一定插演二哥的舞蹈,我们这同胞兄弟妹妹们都担心他再也拿不出节目了,可是他源源不断,而且都是我们游戏时从未亮出过的节目。
舞蹈节目是秋祭时在神社院内,由〃在〃的孩子们按神乐的音乐表演的。从这天起到他死的时候,谁都称之为露旦角的我们这位二哥,在这期间他总是扮上女装表演各种奇态,在舞台上表演女人痛苦时的形态。他的两旁是向来不怎么出色的少年神乐乐师们伴奏,那声音总是颤颤抖抖,但是伴奏却非常起劲,又吹笛子又打鼓,非常卖力气。显而易见,对少年们的家长很有影响力的父亲=神官对于演出给了很大的帮助。妹妹,从露旦角的表演可以看出,他的舞蹈中,我以为至少前半部分是由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研究家的父亲=神官设计的。这时,露旦角挺直的身子边抖动边移到台前。聚光灯照着的脑袋罩着一个比他的头大三倍的球形木头造的假面。我在观众座位中的孩子们中间,我看那假面觉得实在丑陋不堪。球形的假面有一个伤痕似的斜十字裂纹,那里褐色十字交叉处的下边伸出一个猛禽的嘴一般的鼻子。挖得很深的红色大嘴两端一直翘到并不存在的两只耳朵处。最让人觉得可憎的就是在眼睛的位置处挖出鲶鱼眼睛一般带白圈的圆窟窿。瘦瘦的身子支着这么一个沉重而又奇怪的大头,看的人都替他担心。身上裹着的好像牛鬼身上裹着的黑布……
妹妹,我只对于你比较亲近,对其余的哥哥弟弟,感情上就比较淡薄,但是在这个演艺会上,我毕竟是表演者的弟弟,我缩着脖子在这里看,是因为我听到观众对于戴着面具浑身裹着黑布抖动着身子的哥哥发出的愤怒与嘲骂。然而我也听到了其中夹杂的令人担心的喊声:〃铭助老兄!〃还有人喊:〃让漆咬他!让漆狠狠地咬!〃在这起哄的高潮中,演奏神乐的人们依然演奏,这时舞台边上出现了一个抱着唱机戴着银边眼镜的女人。她就是父亲=神官把母亲赶走之后来照看我们的母亲的妹妹女艺人,那时候峡谷的人们都亲切地称他阿姨。她单腿跪下转动唱机摇把之后,就响起了哈巴涅拉舞曲①。
①起源于古巴哈瓦那的2A4拍西班牙舞……译注。
这时我们看到,仿佛庆祝商店开张或新船下水典礼等用的带长条彩带的花绣球炸裂般,那黑褐色球形假面也裂成碎片,随后是一团火那样的一大朵漂亮的红花,同时出现褪下黑布露出身着大袖和服姑娘的身体。在蜡库里满坑满谷的观众赞叹喊声中,那美丽的花把假面的斜形十字弹开,显出金黄、绿、红等彩色的内侧,大家看到的一张光彩夺目的姑娘的面孔。此时的露旦角完全陶醉于自我创造的美的形象中了,他在立刻爆发了兴奋已极的欢呼声中开始了卡门乐曲伴奏下的舞蹈。
因为观众已达到狂热程度,所以他只好按唱片哈巴涅拉的曲子没完没了地跳下去……
露旦角由于这次的演艺会获得绝对的成功,在年轻人们中间,比峡谷和〃在〃的任何姑娘还有人缘,成了性的象征。然而奇妙的是他也成了被他两次夺走演出机会的那位姑娘憧憬的靶子。但是在那次演艺会之前他和悄悄地推动他前进的父亲=神官之间的关系是很不好的。原因是父亲=神官想用神乐音乐给自己的二儿子伴奏,而且是大致排好了的时候,阿姨和他的意见截然相反,主张用哈巴涅拉唱片,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方案推翻。结果非常明显,阿姨的方案获胜。出于报复心理,父亲=神官禁止露旦角在峡谷最低处的家里和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住在一起,他所持的理由是怕二哥在风纪上给我们以不良影响,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办的必要。成了峡谷和〃在〃的青年们性偶像的露旦角,不久和阿姨同居了,由于初次登台献艺成功而从此走上了这条生活之路以后,他的全部生涯,阿姨始终对他如影相随,阿姨终于把露旦角收为养子,并确定把她的资产将来留赠给他。
第五信 写神话与历史者的一家
(二)
太平洋战争结束之后物资缺乏的时代,只要有一个皮球,那个少年就有了排他的特权。在皮球的象征性权威之下的人们,如果玩争夺三角基地游戏时把这球弄坏,那就仿佛发现自己这帮伙伴们供登月的宇宙飞船遭到腐蚀一样,个个愁眉不展,为了修理好,还得送到自行车铺去。这么一个高贵皮球,怎么能不决定那少年的性格?妹妹,出于孩子生到这个数目到此打住的欲望,我们的小弟被命名为〃露留〃①,被他的游戏伙伴称作露留哥的弟弟,就这样正面地接受了皮球给他的命运,豁出他的一生要掌握这个契机。他是父亲=神官已经对母亲漠不关心的时候生的,本来就没有受到过疼爱,他把皮球当作神体为之彻底的献身,我以为也足以证明了他继承了父亲=神官的血统。
①〃留〃字在日文中有〃止〃的意思……译注。
我自己参加的一次游戏的情景,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一向被看作峡谷的孩子们小社会?一个野蛮的棒球少年露留,也具有父亲=神官性格特点,也就是和比他强的人谈话成了他每天的生活习惯,这种倾向表现得最突出。战后已经过了三年,也是露留在孩子们中间的领导地位,从开头只是因为他有个皮球的重要性到他本身球技高超而得到保障的时期。我虽然是他哥哥,只是个成绩平平的练习者而已,属于他率领的新制中学软式棒球队。露留却是本投手的大台柱。他为了得到更多的站在打位上的机会,主动担任一番打,同时也兼作教练、经理人,是一个绝对实力人物。露留的练习法,是有意识地从什么地方找来战前全国中等学校棒球代表队名册阅巧厦媪废傲孔畲蟮亩游裱Х桨偌频叵氪锏侥歉鏊健>芍浦醒?生的体力和新制的比较起来差些。如果有人因此而发牢骚,那人就不能留在队里。新制中学的操场窄小,棒球用具只能是比赛时临时想办法,为了让正选手和练习员的替补都能练习好,队员的数目是有限制的。我当然是替补,替补就是不让球站在外圈草地,防备钻进草地的球找不见而一直等在那里的人另一种叫法。
战后几年,常常遭受台风袭击,而台风刚刚过去时,河水依旧很大,河在峡谷里奔腾咆哮,在峡谷最低处的我们家,浊水能泡到上门框,这时我们家只好到邻近的人家避难。即使雨住了,两个山腰之间的上空仍有卷积云,这位露留也不管已经过了晌午,照旧招集棒球队员们。这时的操场十分泥泞,根本不适于练球,于是就让队员们练长跑。让他们在村庄=国家=小宇宙的〃自由时代〃越过同藩镇交界的山前来买蜡的商人们走的那条道上练。要求快步登上山,这是非常辛苦的长跑。正式选手和替补队员概无区别,拉成一行,登上坡道的人之中,过不多久就逐渐出现掉队的。即使大雨之后从岩石上不断滴水的石头道上,三番五次地滑倒,但跑在前头的露留决不放慢脚步。
这时我气喘嘘嘘地跟上来,我感到,长跑中掉队的人体力确实消耗很多,但意志也未免过于脆弱。那时候手电属于贵重物品,既然谁都没有带来,我已看透,如果等到天黑了那就只得摸着黑下山往回走,所以我就不管他们,只好比他早动身下山。
因此,我和棒球队的哪一个比较,论体力都不比别人强,但是差距决不大,所以我总能跟得上露留。就当时的情况来说,我的膂力已经远远超过他们,不过对于在棒球队里一贯独裁,根本不承认我这位哥哥的权威的露留来说,我当然也不会有以保护者自居的感情。但是后来我知道,这一天我特别伤害了露留的感情。每次河里涨水淹到我们家的时候,从河的上游人家的大粪池里流出的大粪,在只露出屋顶的我家周围晃荡。孩子们特意顺着道路下来,站到房脊上看热闹。露留以为家宅弄得这么脏是不得了的耻辱。我虽然不像他那么认真,但想法却是和他一样的,而且这种事我也看见过。那天露留走在前面的强行军中他的上班同学有掉队的,他们却没有加把力追上去的意思,在下边从从容容地休息中而且唱了下面的歌。我不相信那歌声传不到露留的耳朵里。那歌唱道:〃使着泰柯普①的球,当个逍遥自在的守卫练习,让人心里堵得慌的,是荒凉中的家!〃
①即:TyCobb,他本名TyrusRaymondCobb。美国职业棒球选手。据说他是棒球运动史上最优秀选手……译注。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他同行了,浑身的泥水,累得精疲力竭,我咬咬牙向远远走在我前边的露留追去,追到当年蜡商走的那条近道一带时,只见原生林本来延伸过来的地方,由于人工造林改变了地形而出现了一块敞亮的台地,露留浑身是赭色的泥,跪在那里两手拄地,像发唚的狗一样大喘大呕,我知道他还没有发觉我站在台地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