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代的游戏-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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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声还没有传播到整个观众席,但是露旦角反复说过,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很难跳了。妹妹,原来观众席上那样无拘无束地纵声发笑的女人居然是你。当时你在银座开俱乐部,和你嘻嘻哈哈的笑声唱和的,就是你手下的那帮人。
露旦角发了一通牢骚好像浑身是劲,大步冲出后台以后,我不由得笑了。我以为你根本不是嘲笑他,不过,说实话,你那笑声也确实不庄重。我立刻去见略带淡紫色的眉眼之间有些神经质皱纹的阿姨,因为我必须向她说明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我跟她说的是,我作为露一的弟弟,必须查明他的事情,他蹶起之后,开头和他接触的警察而现在接受独舞会的招待,他一定到后台来道一声谢,我想请露旦角那时给我介绍一下。阿姨想起了原来是我立刻放了心,像从前一家人闲话家常不胜感慨似地说:〃从在峡谷的时候就想过,他一准能登上歌舞伎剧场的舞台,没想到只能在演舞场演出,实在可怜哪!〃
这天,那位警察……现在他已辞职,在一家出租汽车行当司机……由衷地被露旦角的舞蹈所感动,果然到后台来了,同时还给了我露一大喊大叫地演说的那份记录的复印件。我在看那是字母的影印件的过程中就注意到,这决不是即兴的吼叫说出来的话,我虽然难以理解它的句法,但是我知道那是语感亲切的单句组成几个组合段,而且几次反复。这是露一自己整理好的语言组合,寄给前边业已提到就露一的问题写了专栏文章那位世界语学者的那份东西。学者写给露一的回信说,这份东西本身有许多错误之处,但原作可能是已经去世的世界语诗人伊东三郎的作品。这样,我就理解了被看作疯狂行动的露一蹶起之后表现其感怀的语言的实质。
深深地呼吸
深深地呼吸
自由地伸开两臂
向周围仔细一看大吃一惊
发现暖流般的日子已经过去
记忆复活了
一直苦于的工作被我猛然想起
工作再也不能顺顺当当地干下去
因为身体和神经今不如昔
怎能不屡屡发出痛苦的叹息
但是终于完成了一件事
现在情绪很好
沉下心来不再忧虑
我的心已经装满
全是喜悦和希冀
漫长的辛苦之后
惟有面对新的工作!新的问题!
世界语学者对于自己专栏文章预想到的事十分准确,深感满意,并且说,深层的进一步发现,将另外在语言学杂志上发表文章。但是我把这事报告给那位前任警察现开出租车的司机时,他提出异议,他说,他将根据自己的笔记发表文章。因为他只想到那只能算疯人的疯话,所以才把那笔给死者家属看的。他开始意识到,如果一旦弄明白那上面确有意义,那就难说当初自己处理这个事没有错,因而发生承担责任的问题。细想起来,妹妹,作为当初经办此事的一个警察来说,他这么想也许是当然的。因为这个笔记足以证明,他过去把它当作莫知所云的演说记录,自己以正义的观察者身份处理了这件事。而今证实了自己不学无术,把那演说当作疯子的连篇疯话。总而言之成了自己处理问题的错误和自己不学无术的证据。而且,他当初还极力主张把露一再一次关进精神病医院,结果是露一不久就衰弱而死。我只能把露一并非演说而是朗诵伊东三郎用世界语写的诗,以及伊东本人再译成日语的译文,全部手抄下来寄给父亲=神官和露旦角。作为此次调查的结束。但是这二位没有一个人对于构成露一蹶起背景的思想至少在表面上表现略感兴趣的反应。
露留应该是从高等学校毕业已经过了两三年的年龄,然而他还是河口的海港城市的高等学校的一名学生。这个海港城市就是峡谷那条河的入海处,也就是当年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创建者们由此溯行而上的河口。露留在这里的高等学校作为一名学生组织了棒球队。因为年龄的限制,他不能参加外面的正式比赛,不过在练习领域里,由于他广范涉猎棒球书刊,他建立起来的训练理论和实际很受重视。因为实际上效果很好,所以他的棒球队的实力在本县是数一数二的。这个时期,可能就是他在属于自己的小社会里树立起个人风采的唯一的时刻。
露留受到棒球队重用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合格的投球手而且从不知道疲劳。他一个人就承担了球队的所有的击球练习,并且一连练习许多天。他通常不是从投手土丘上投球。因为他的球速是高校级的球队选手打不着的,所以露留总是站在规定位置之后两米多的地方面对打者。
他在这个海港城市的高等学校期间,准确地说应该是在这个学校的棒球队期间,他往返上学全骑自行车,单程就需要三个钟头,这也是他露留为了训练脚力所花的时间,别人就不只这么个数字了。特别是回来是上坡路,要想把上坡多花的时间找回来补上,靠的全是超人的体力和意志。因此,地方城市报纸上甚至登出了标题为:〃为了过勤劳生活,上学过迟的努力奋斗者骑自行车上学,往返要六个小时〃的堪称美谈的报道。实际上露留从新制中学毕业以后那几年,并不是因为就业才晚上了学,而是一个人在峡谷里练习棒球,他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了将来当一名棒球选手。那期间,他总是戴着一顶棒球帽,早晨很早就起来,作操和长跑,注视鸟的飞翔锻炼眼睛的功能,向对岸无限地抛石头,以致把河滩上一个地方的卵石抛光,那地方仿佛被电铲掏了个坑洼一般。新制中学下午的课程一完,操场上就开始练习棒球,他根本不是教练,可是他甘当义务教练,十分认真,大发脾气地喊叫,指手划脚,学生的练习一完,他就练习投硬球,而且是大喊大叫地制止小孩子们靠近挡球网,一直练到天黑下来。
像经理大哥那样对于露留真诚相待的人,不论峡谷也不论〃在〃,已经没有了。人们对他冷淡之极,上了高等学校在海港城市里也没有地方住下来,不得不往返花六个钟头骑自行车坚持来回奔跑,原因是什么?原来,他除了棒球规则以及这个范围之内偶发性的人间社会知识之外,其余一概不知道,棒球之外的社会上自己如何立身处世,如何使自己社会化,如此等等手段一点也不会,所以他可能害怕在素不相识的人们群居的城市住下来。或者可能是由于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和那次洪水过后晚霞之下我所看到的情况有关,继承父亲=神官血统的露留,对于破坏人独有的磁力感受特别敏锐和深刻,也就是说,他是个深深扎根于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人,和峡谷与〃在〃的直接联系是很难割断的。
尽管如此,露留一旦离开我们的土地走出家门,一反过去顽固到甚至反动的程度,不仅遍历国内大城市,居然一下子远渡太平洋飞到旧金山去了。陪他去的有和他的棒球经历始终相关,长期以来和他一起行动,他的经理人,把父亲与家业抛下不管的经理大哥。况且那时候并不是可以自由地到海外旅游的时期。经理大哥是耍了什么手腕找到了门路,我以为很可能是托了我们本地选出的国会议员给办的吧。况且两个人飞机票以及在美国的花费,全是经理大哥掏的钱,所以,这次冒险旅行就成了他和他父亲之间明显的龃龉,本来当初他在文具店刚刚一跳就撞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但是当时他父亲就只是俯视着他,茫然地站着没动。大概是经理大哥存心让他这位峡谷商人的父亲对他绝望,才采取了常识无法估计,以浪荡子的行为方式,和露留一起飞往美国大陆的。
到底他们抱着什么具体的计划动身的?不过从经理大哥选择大大出乎人们意料的行动这种气质来看,似乎没有经过有计划的思考。从棒球的规则和实际训练就是露留唯一规范的世界观来看,让他对此能有什么客观考虑也是不现实的。他们只是被棒球的发源地吸引而飞去的。后来我从当地日文报纸合订本里看到内容大致如下的报道,才基本上了解了他们的梦幻计划。那报道说:〃最近开始从日本来了一些奇妙人物,旧金山职业棒球队练习场地旁边,有赶也赶不走的给你当接手而供你练习投球,如果愿意,希望你大打特打一场球的两个人,他俩不会说美国话,只能比比划划,或者摆出姿式。一个是中年汉子,一个是青年人,他们的奇妙也实在离谱。记者用日语和他们搭话,那个年轻的投手也和美国话差不多依然不理解,那中年汉子很会应酬,热心地大肆宣传,说他带来的投手是个天才,如果考试他的能力,保险能立刻加入职业球队。对于按护照的种类而规定在美国的行动和给以不同的限制,他们也根本满不在乎,他们是否真这么作?还是仅仅当作诙谐才那么作的?记者无法判断……〃
妹妹,我有根据断定〃加入职业球队〃这话确实是经理大哥说的。因为,他作为露留的经理人,多次前往我国各职业球团的训练营地,大肆吹嘘露留,这话就是经理大哥经常挂在嘴上的。从高知县、宫崎,最后到冲绳,他们旅途所到之处,经理大哥都向峡谷鱼店的父亲打电报,总是说有希望加入某某著名球队,望家里等待他们的〃吉报〃。
然而始终也没有等来这种〃吉报〃。鱼店老板让送电报的嘲弄得生了气,甚至和邮政局长商定,一个星期去邮政局取一次电报。他父亲总是慨叹地说:就是那个〃爱跳的家伙〃,随后便是对这〃爱跳的家伙〃一通批评,然后泛指经理大哥这类浪荡子们的一般表现,归结为这已是我们当地的普遍现象。
关于露留加入职业棒球队的联系活动,经理大哥一方面大耍滑稽演员那一套,另一方面他也很动脑筋琢磨办法。露留和经理大哥第一次访美归来时,带着旧金山职业棒球队的帽子走下到达羽田空港的飞机,而且把声称露留和旧金山职业棒球队的教练大谈变速球投球法的照片加洗了许多,寄送给职业球团或者体育报刊。那照片是露留搂着旧金山职业棒球队教练光光的肩头,在淋浴室照的。我觉得浓密的睫毛,依然是一副少年面孔的露留似乎是在想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推销露留的旅行时间过长,资金拮据的经理大哥去了露旦角投资的南方的男性同性恋者酒吧,露旦角不仅主动地给以资金援助,而且看着露留和旧金山职业棒球队教练的合影说:〃这孩子要想认真干一下,那就非得下决心不可!走出峡谷外面的世界可是严峻的呀!〃经理大哥不能不深深地点头。
第五信 写神话与历史者的一家
(五)
露一他们这个内务班投宿于山谷里的简易旅馆,天亮前就醒了的露一向同房间的其余的五张床上的人逐一敬礼,催促他们起床,然而他却遭到他视为战友的同宿者之一的人殴打。但是这次殴打使露一对于复员内务班的实在感更有了深刻的印象。只同宿一个晚上的同宿者们有人说,这家伙也许是个疯子,但决不是个浑蛋。这话和日后报纸上所说的一样。挨了打的露一便特别小心,开始收拾装备,决不弄出声来。已经是十月过半了,可是露一不穿外套,他把单人帐篷、信号旗、小锹拴在背囊上。用同样的时间,打裹腿,把刺刀、背囊、水壶、杂物袋、防毒面具全都带在身上,戴上战斗帽,右手提着军鞋,左手提着枪,他想到外面再穿。这时,同宿者已经醒了,他们唱起军歌鼓舞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