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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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个衙役的呼喊声彻底消失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云遮住了星星,天气越来越冷。高石美从大树上下来,两手紧抱在一起。他抬头看天,似乎要下雨了,怎么办呢?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寒意和恐惧正在向他袭来。他是一个坚定的人。当即决定潜逃回家。当然不是回新林村,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现在要去的是尼郎镇上的老家,他父亲高应楷所住的地方。
高石美走到老家大门,已是午夜过后。一声响雷,就像炸裂了天空。接着是一阵瓢泼大雨,街道成了一条哗啦啦的急流。高石美庆幸自己在那个时候来到了自家的大门口,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流。但他无法敲开父亲的大门,因为当时的天上地下都是一片喧嚣,敲门声已被完全掩没了。好在暴雨一会儿就过去了,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街道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还泛着幽暗的蓝光。高石美快支撑不住了,脊背上一股透骨的凉意,使他闭上了眼睛,握紧拳头,鼓足勇气,把大门敲得咚咚咚、叽叽叽、嘎嘎嘎直响,声音在夜空中不断回旋。
雕天下 七(4)
大门里终于有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高石美知道父亲已被敲门声给弄醒了,但此时的父亲一定是恶梦般的感觉,他无法感知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醒来很久了,只是一直在用他不太聪敏的耳朵分辨着门外的声音,直到他弄明白了门外的声音是冲他而来的时候,他才快速地点燃油灯,穿上衣服,来到门内察看门外的动静。高石美从门缝里看到父亲孤单的身影,一飘一飘地落到了门口。突然,父亲把油灯吹熄,站在门内一动不动。高石美明白,谨慎的父亲是想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打探一下门外的虚实。于是,高石美小声呼叫,“阿爸,是我,石麦回来了?”
“夜半三更,你回来做啥?”
父亲苍老而略带几分惊慌的声音,让高石美感到异常不安。自从自己到新林村之后,就再也没来看望过父亲。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没人伺候他,没人与他说一句话,这几年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此时,良心和职责深深刺痛了高石美无比虚弱的内心世界。
“阿爸,快开门,我回来看你了,”高石美的声音哽咽了,“我冷了,开门让我进来吧,阿爸!”
父亲颤抖着双手把门打开。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竟然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他知道情况很不妙,立即把儿子迎进门去,反手把大门关上,紧紧地闩起来。
高石美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冲进父亲的房间,钻进父亲的被褥里,喘着粗气,似乎要把体内的冷气在一瞬间就吐出来。
“石麦,究竟出什么事啦?”父亲迫不及待地问。
高石美不忍心欺骗自己的父亲,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说了一遍。父亲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反复要求儿子把每一个细节说得清清楚楚。但他始终弄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从工地上逃出来。高石美不得不几次重复,说:“沐应天已经变坏了,他的两个儿子,一死一逃,那种悲惨的结果,让他不辨是非,气急败坏。本来那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而且我们也同情他的遭遇。但他总想从我们身上找岔子,总想报复我们。他趁建文庙之机来折磨我。阿爸,你想想,孔夫子的坐像、盘柱云龙、神龛神位、镂空门屏等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我去雕刻,我一个人怎能完成得了?再说,我们的赵氏宗祠怎么办?我的格子雕怎么办?沐大人只顾自己的利益,不顾我们的死活,他哪里还是以前的沐大人。总之,我不服气,我要与他斗争。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父亲说:“你疯了?石麦,沐老爷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如此胡作非为、恩将仇报呢?”
父亲一个劲地摇头。他不知该拿儿子怎么办?他知道事情已经弄得很糟糕了,而且正在向更坏的方向发展。他对儿子的命运充满了猜测,这种猜测让他心惊肉跳。他要儿子放弃那些可怕的想法,改邪归正,
高石美困倦到了极点。父亲却不让他入睡,一看到他出现迷迷糊糊的状态,就使劲把他推醒。父亲害怕一个人呆着,他还想向儿子说话,他需要儿子在清醒状态下听他念叨。他坚信这种念叨能帮助儿子改变自身的处境,能把儿子从危险之中拯救出来。但儿子还是不可阻止地睡着了,彻底把父亲抛在一边。孤苦伶仃的父亲望着儿子近乎变形的脸,感到越来越陌生,儿子身上一直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还在继续增长。怎么办呢?无论如何,总得为儿子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父亲一直烦躁不安,一直找不到良策妙计。他低下头,继续为儿子思考着明天的出路。
第二天早晨来得太快了,似乎高石美才闭上眼睛,打了个盹,天就朦朦亮了。他感到一阵少有的轻松,但紧接着又如死一般地疲倦。他感到情况越来越不妙,某种危险正在向他逼近。“阿爸,”他叫道,“你在哪里?我身上发烧了,给我喝口凉水吧!”
屋里静悄悄的。父亲不知到哪里去了。高石美想翻身,可怎么也翻不动,身子很沉重,动弹不得,如若被一个巨大而无形的东西压制着,手脚也失去了自由,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缠住了。他呼吸也感到很困难。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努力使自己摆脱那种梦魇般的感觉,尽快回到清醒状态里来。但当他最后确定自己已完全清醒明白的时候,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天哪,见鬼了?他满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恶梦之中。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身上已被魔术般地严严实实地缚上了一条条棕绳,手脚也被拴上了铁链。
雕天下 七(5)
高石美拼命挣扎。他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东西使他屈服,使他改弦易辙。但不知为什么,他越挣扎,身上的棕绳越紧,几乎要使他窒息。他不得不停止挣扎,重新寻找解脱的办法。
“阿爸,阿爸,你放了我吧!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呢?”
高石美的注意力非常集中,他希望出现父亲的身影或声音。但最后还是以失望而告终。除了他的呼叫声之外,什么反响也没有。他不再呼喊,也不再思考,像一个被掏空的木头人一样,躺在床上,任凭命运的摆布。这时,他开始觉得全身疼痛、肿胀和颤抖,喉咙冒火。
父亲终于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衙役。对于高石美来说,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可怜而又可恶的年轻人。他们一个拿着皮鞭,一个拎着脚镣。高石美一看就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恨自己的父亲,他看到父亲两眼红红地打量着自己,他把头扭向一边,不让父亲看到他愤怒的眼脸。现在,高石美就像一个面团,落在他们手里,他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果然,一个衙役很快解开了高石美身上的绳子和铁链,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交还了它们的主人——高应楷。另一个衙役又几乎同时给高石美戴上了脚镣。他们把高石美推到院子里,狠狠地踢了几脚。父亲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说:“你们不能打我的儿子,你们不能打我的儿子!你们要把他好好地交给沐老爷。沐老爷是咱们家的恩人。”
两个衙役并不理会高应楷。他们继续在高石美身上发泄他们的怨恨之情。高应楷发火了,他说:“我到沐老爷那里告你们的状。”
两个衙役哈哈大笑。
高石美被抓回县城,关进一间像地牢一样的小房子里。没有油灯,没有床铺,没有食物,没有水。一连关了两天,他又冷又饿,一会儿大骂沐应天为什么不来见我?一会儿又埋怨父亲为什么那样无情,竟然出卖自己的儿子?
一直到第三天,高石美才吃上了一桌异常丰盛的饭菜。他忍不住吃了个大饱。情绪也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他对衙役说:“我想见沐大人。”话音刚落,沐应天就走了进来。“哈,哈,哈,孩子,你也想见我啦?说实话,是真想见还是假想见?是要骂我还是有求于我?”
高石美惭愧地低下了头。沐应天说:“年轻人,你有的是时间,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现在,本官宣布,你以前雕刻的那些东西,统统报废。你必须从头开始,把每一件东西都雕刻成力压全滇的艺术精品。孩子,你能答应本官吗?”高石美的嘴唇张开了,但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漫长的6年过去了,西宗文庙竣工的那一天,刚好是8月27日。那天三更一过,“轰隆”一声,土炮响了。杨义山把高石美叫醒,“快起床,快洗脸,今天要参加祭孔盛会。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四更时土炮又响,杨义山把高石美赶出工棚,向文庙走去。五更时,土炮再响,司仪指挥众人排班站位。天朦朦亮,祭祀开始,高石美看到全体参祭人员像皇帝早朝时的文武百官,一律穿戴整齐,衫子、马褂、青袜、粉底朝鞋,大家排班站立于殿堂之内。一切按古礼行事。官绅在前,老师和学生紧跟其后,杨义山、高石美等工匠和老百姓站在最后。
殿上供奉着孔子、孟子、颜子、曾子、子思等七十二贤的木制雕龙牌位。殿前月台上摆放着宰杀好的黄牛一头、羊二只、猪两头、公鸡一只。正面三张八仙桌上供有香灯、烛台,俎、豆内装满鸡、鸭、鱼、兔、鹿、谷物、帛、白酒、青菜、芹菜、竹笋、桃、李、梨、梅、粑粑、糕点等物。但大家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祭品上,都被高石美雕刻的72贤的牌位深深吸引住了。人们都在悄声议论,说那真是力压群芳的木雕精品,云衮龙盘,精奇万状,华美绝伦啊!
事实上,高石美对72贤的牌位并不满意。那是他在疲乏得听其自然、麻木迟钝的状态下雕刻的,看上去虽然有几分泰然自若的神韵,但在高石美的眼里,它呆板、沉重、粗俗,毫无生气。高石美低着头,不看它们一眼。
雕天下 七(6)
祭祀开始,杨义山、高石美跟随众人依次进入大成殿。殿内香烟缭绕,灯烛辉煌,仙乐飘飘。在乐声中,司仪高声唱呼: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一献香,二献香,初献爵,二献爵,三献爵。
人们开始引吭高唱:
大哉孔子,
先觉先知,
与天地参,
万世之师。
唱后宣读孔圣及颜(颜子)、曾(曾子)、思(子思)、孟(孟子)四圣圣号和七十二贤名号。殿外随即唱起: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独、孤、废疾者皆有所养。
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尔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对于以上礼仪,高石美已一忍再忍,但人们似乎并不理会他归心似箭的心情,把简单的几个词、几句话,一说再说,一唱再唱,似乎津津有味,百唱不厌。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拉着杨义山,就要退出祭场。杨义山说:“不行,你再忍一忍,马上就要结束了。你看,沐大人正盯着我们呢,快低下头吧!”
好不容易等到“焚帛钱”、“焚纸龙”结束,正在“送圣”的时候,高石美转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