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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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息也没有,可谓万籁俱静。他太需要一个人跟他说说话了,哪怕现在进来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孩,他也愿意与他们叙聊,或听他们吵嚷。他第一次体验到如此强烈的交流欲望,如同有一团烈火,正在把他的情感和语言烧干。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大喊大叫:“我以前的朋友,都到哪里去了?我以前很讨厌你们,你们反而要来找我。现在,我很想念你们,可你们一个也不来。你们都死完了吗?我诅咒这个美好而又丑恶的世界,我哪里还有耐性来忍受你们对我的孤立和惩罚?让那些朋友统统见鬼去吧!我要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了。”
雕天下 十四(2)
当然,高石美并没有立即离开新林村,他在屋里又待了几天,他觉得再这样待下去,他就要发疯了。他想,趁大脑还能支配自己的时候,应该去走一条路,哪怕那是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或者就是一条明白无误的死路,他也要去走。
高石美背着一袋银子来到了尼郎镇。他在一家马店里租了一个房间,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日之后,再琢磨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当天晚上,他酒足饭饱之后,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欲望——他非常渴望见到那个嗑瓜子的姑娘。当然,他并不是想去找那个女人玩乐,但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有什么企图,只是突然想见到那个姑娘。几年了,那个嗑瓜子的姑娘还在烟花馆吗?这恐怕是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不过,他不断祈求上苍,相信奇迹就要出现在他面前。他到了烟花馆门前,隐隐约约看见门头上挂着“醉香堂”。他第一脚才跨进那道神秘的门槛,就立即感到有一群人跑来拉着、推着、喊着,把他“请”到了大堂当中。庆幸的是,他对大堂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甚至有几分亲切感。几年过去了,这里除了门口换了一个招牌,里面竟然没有多少变化。他很高兴,企盼着那个嗑瓜子的姑娘出来招待他。老鸨母出现了,依然是那个被李梆戏弄过的老女人,只是明显衰老了许多,眼睛眯笑着,脸上的黄肉松软得向下垂,下巴底下摇晃着三层皮肉,但整个身体依然威风凛凛,活动自如地调动着她的男仆和在喧嚣中游动着的姑娘们。她已认出了高石美,就一步一步向他迎了上来。
“哎哟哟!高师傅来了,几年不见,听说你发了大财啦!”老鸨母一把牵住高石美的手臂,边走边说,“有钱的男人嘛,就是要来我们堂子里玩玩。哎哟哟!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高师傅,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有一个清倌人(处女),高师傅可以开苞啦,这是属于高师傅的福份哟!高师傅可千万不能错过。”
高石美说:“我要那个嗑瓜子的姑娘。”
“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都会嗑瓜子、灌米汤。我把那个清倌人叫出来给高师傅看看。”
不知老鸨母是喊了一声“玉秋”还是“一秋”?高石美内心随之一动,他喜欢上了“一秋”这个名字,他信心倍增地等待着“一秋”的出现。此时,在他的心目中,“一秋”就是那个嗑瓜子的姑娘。好长时间之后,仍不见“一秋”出来,老鸨母就把高石美带到楼上的一个房间。房间里的蜡烛即将燃烬,火苗不停地摇动,给人一种垂死挣扎的感觉。朦胧中,高石美依稀看见一个姑娘坐在床边,眼眶里似乎有泪水,闪动着魔术般的红光。她整个身子都感到非常不安,两只手指似乎痉挛地缠绞在一起。就在这时,烛光彻底熄灭了,房间立即沉没在黑暗的深渊。高石美慢慢退出来,老鸨母呵呵一笑,问他:“怎么样?上眼上心吗?”高石美根本没看清那个“一秋”是不是嗑瓜子的姑娘,但此时的他已被弄得糊涂了,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这时,房间的烛光又亮了。高石美迅速踱了几步,不甘心地把头偏进去,一眼瞥见“一秋”的眼泪已干了,蛊迷的脸上,特别是她的嘴唇,荡漾着一层可怕而任性的笑意。不容高石美细看和思量,老鸨母使劲把他拽过来,“看什么?看什么?刚才还没看够?难道一文钱不出就想喝米汤?谁见过你这种饿狼?”她把高石美拖到大堂,叫男仆递过算盘,如同换了个脸,她笑眯眯地说:“高师傅哟!要梳拢一个清倌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哟!要舍得花银子啊?哎哟!高师傅!你那可恶的徒儿没陪你来?那你就弄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了。不过,不打紧的,我先替高师傅算一算,看高师傅有没有那么多银子?”
高石美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勇气,抢着说:“谁说我没有银子?我可以买下你的醉——醉——醉——哦!对了,醉,香,堂。老把势,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高师傅是个神雕手,非等闲之辈,有的是钱。这次到本家这里一开苞,一撞红,保你今后红上加红,喜上加喜,福星高照,财运享通。”
雕天下 十四(3)
高石美说:“我知道了,别啰哩啰嗦的。”
“你怎么知道呢?我的清倌人可是色艺双全、货真价实的。高师傅,你听着,清倌人的首饰至少要金钏一对,重8两。衣裙6套,150金。梳拢费400金。犒赏金50元。一和一酒,40元。喜金、蜡烛费、乐工费就免啦。”
高石美一听,仿佛清醒了几分。他想:我那些银子可不能这样白白地花光了,那可是高荔枝的卖身钱。他顿时浑身冒汗,神情紧张,琢磨着怎样溜走。老鸨母也好像看出了高石美的心思,她向男仆、大姐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放走了这笔好买卖。
“高师傅哟!你那死徒弟这次为什么不敢来啦?上次他雕刻了本家的模样,拿本家开心,本家一气之下,砍了那个木头人。那想到你们师徒俩都是神雕手,你徒儿雕刻的东西已与本家的灵气相通,一砍就像砍到了本家的身子骨,害得本家头痛脚酸了半年。”
“哪有那么神奇?”高石美慌忙辩解,“完全是别人编出来的神话传说,我们雕刻出来的东西怎能害人?老把势,你恐怕上当了。”
“不说啦!不说啦!几年前的事了,不值得一提,我只是说给高师傅笑笑。本家要与高师傅说点正经事,明天是个黄道吉日,本家想为高师傅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把此事办了。本家性子急,容不得别人怠慢。高师傅现在赶忙交了银子,本家的做手和外场就去为你们备办,明天的醉香堂就是高师傅的天下和天堂啦!”
此时,高石美一眼瞥见一个男仆正想把大门关闭。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顾不得思考,拔腿就往外跑。没想到另一男仆突然伸出一腿,把他绊倒在地。
“高师傅,你想逃跑?你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不给本家留点面子?你想想,梳拢一个清倌人可不是一场简单的儿戏哟!再说,人也给你看了,价钱也与你讲好了,你现在却想逃跑?成何体统?你去问问你的徒儿,哪有这种道理?”
高石美从地上爬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一种难以解释的悲哀之情涌上心头。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指着门外说:“老把势,你别这样说,你别这样说,你凭什么说我要逃跑?如果我会这样做,那我何必到此自找麻烦?人,我也看了。价钱,也讲好了。但我身上哪能带那么些银子?我这就去取,一袋烟的功夫就回来了。”
老鸨母哈哈大笑,“高师傅,高师傅,你别见怪!外场不懂规矩,本家替他给高师傅道个歉!不过,请高师傅先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本家再让外场陪你去取银子!高师傅,你看这样行不行?”
高石美把身上的碎银全掏出来。外场清点之后,向老鸨母报告:“还差得老远呢!”
老鸨母说:“不打紧!不打紧!你们陪高师傅走一趟。”
两个外场跟着高石美不紧不慢地来到马店里。高石美本想设法摆脱他们,但他们跟得很紧,不给高石美一点缝隙。在进入自己的客房之前,高石美瞅瞅那两个外场,越看越像两个强盗。他们猩红的眼睛就像刚刚涂上了一层贪婪的魔油一样,他们一定能看见世界上的一切宝藏,哪怕我把它们藏到地狱里去,他们恐怕也能找出来。高石美这样一想,绝望的情绪顿时笼上心头。完了,完了,蔡家俊给我的银子和银票很快就会被这两个强盗清洗一空。高石美慌张、狼狈、满心烦躁,不知如何是好?
客房的门打开了。里面黑咕隆咚的,还飘浮着一种怪味,的确是一个喂养臭虫的好地方。两个外场站在门口,他们不想钻进这样可怕的房间。高石美不断在里面摸索,他并不是想磨蹭,故意拖延时间,而是当他摸遍了床头、床尾、床底、木箱、门后、包袱之后,竟然没发现他的银袋。他大吃一惊,加快了摸索的速度。被子、床单、枕头、衣物……统统被他掀翻在地。他钻进床底,把里面的垃圾和杂物全抓出来,仍然不见银袋的踪影。事实上,他已无法回想起自己在去醉香堂之前究竟把银袋藏到哪里去了。因为他自斟自饮,多喝了几口酒。但他明白,自己没醉。
雕天下 十四(4)
高石美惴惴不安,他期盼着,会不会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这些人能行侠仗义,将门口那两个像强盗一样的家伙赶走。然后,他再慢慢地、仔细地把房间翻个底朝天,他不相信自己的银袋真像刚才想的那样藏到了地狱里。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那么,银袋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呢?
现在,高石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其实已非常危险,总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吧?两个“强盗”的耐性是有限的。如果此时找到了银子,那么自己从此将一贫如洗,只能沦为乞丐。如果万一找不到银袋,那么自己是死是活就说不清了。一阵莫名的愤怒撩过他的心头。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居然陷入了这样可怕的泥潭里?
奇怪的是,两个外场相互并不说话,也不催促他,他们只是警觉地守候在门口。
高石美停止了找寻,恐惧和羞愧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他直愣愣地坐在地上,感觉到周围房间的烛光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减弱,而他房间的墨色却在一点一点地加浓、加厚、加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大脑里一片空白,记忆、悔恨、紧张、痛苦都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子割去了。时间好像还再流动,他又有了一些感觉。他听到了街上的狗叫声。他顿时感到寂静的房间里也冲进了某种威胁,杀气腾腾的,让他实在吃不消。紧接着,他隐约可见一只大黑狗出现在他面前,它深深的嘴唇顺着一排露在外面的尖利的牙齿向后紧绷着,那双充血的眼睛射出闪电一样的凶光,两条粗壮的前腿支撑着它的全身,它似乎跳起来就可把他吃掉。之后,他感到鼻孔里黏黏的、热热的,还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后来,一切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他似乎已开始做梦。
天亮了。一朵朵、一片片彩云已飘在门外。高石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地上?他打算坐起来,但浑身疼痛,骨节僵硬,动弹不得。一个人正在他身边念叨着,说:“那两个男人真狠,抢了你的银子,还打人。啊上天保佑!你没死,你还年青呐!”
高石美艰难地把脸转向那个念叨的人,哦!原来是店里的老马伕。
老马伕还在念叨,“也不知那两个男人是何方土匪,竟敢深更半夜闯进马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