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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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水呛得死去活来的我。我知道。他在咬牙切齿地报复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女人。他要让我知道周家的厉害。他迫切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那个精彩场面。他甚至想把我呛死,然后顺便抛在湖中。小船靠岸了。许多人都看到了那个场面,都被那个场面震撼了。当时,我已闭上了眼睛,衣服紧紧贴在大肚子上,脚上的绣花鞋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双像死人一般的白足。但我并没有死亡。到了深夜,我神奇地复活了。那时,我下决心,一定要报复这个男人。否则,总有一天,我将被他折磨而死。时间不长,大约过了半个多月吧,机会就来了,他在外面喝酒,喝得烂醉,深夜才疯疯癫癫地回来。他说他发现了那个与我私通的漂亮铁匠的下落了,好像是在一个药店里当小伙计,改天他将派人去杀了他。接着,他像死猪一般地躺在床上,叫嚷着要吸洋烟(鸦片)。我趁他糊里糊涂的时候,从罐里取出一大团洋烟,揉成一些小汤圆,塞一个在他嘴里,再灌他一口酒。直至让他把那些洋烟全部吃完。过后一想,那些洋烟足可以毒死两头牛。果然,他沉沉地睡了一觉,规规矩矩地死了。”
雕天下 二十(7)
高石美摸着自己瘦削的脸颊和上颔卷曲的胡子说:“白嫂,你编故事骗我吧?我以前只听你说过,你丈夫周朝龙是病死的。怎么没听你讲过与苏合林的悲惨故事,你真是玉腊?安邺说,你在北京过着幸福的生活,怎么能有那么多苦难的经历呢?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吧?”
“当年,我怎么能与你讲述这些故事呢?即使到今天,我也只在忏悔的时候和现在对你说说而已。我的故事太多了,怎么讲得完呢?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当年的一切经历,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对你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一切往事都涌上了心头。”
坟场一片寂静,时间似乎凝固。在这种时空里,好像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后来呢?”高石美问,“你不是又生了一个孩子吗?就是那个傻儿吧?”
“是的,我生了一个儿子。那是在周朝龙死了八九个月之后生下的。当时我并不知道是谁的种,反正不是周朝龙的就是那个漂亮铁匠的。儿子两岁时,越长越像那个漂亮铁匠。我心中虽然透出一丝不安,但我很高兴,常常笑眯眯地望着儿子,感觉就像在做梦。后来,我发现这个儿子的大脑很不正常,一直到5岁才会说话,是个傻儿。邻居们都叫他憨包儿子。”
“那后来呢?”高石美又问。
“后来,我带着憨包儿子,以养鸭为生。那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虚构和想象以后的生活。我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意识:把憨包儿子扶养成人,那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是,周朝龙的4个胞兄胞弟,硬是要把我的这个意识抹去。他们要让我尽快改嫁,远远地离开周家。一天中午,我的住处被周家的58个男人包围。他们下决心,要用武力把我撵出周家大门。因为,我的存在,对于周家来说是个祸患,不仅侵占了他们周家的房产,而且由于我是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必定会招来更大的是非。我对此并不瑟缩。我突然想到周朝龙有一支五响枪和十几发子弹。于是,我在房里,发疯似地翻箱倒柜,终于寻找到了那件救命的宝贝。我握手枪,艰难地爬上屋顶,骑在屋脊上,两只脚有力地蹬着瓦棱,一手握着五响枪,一手指着那群男人,不说一句话。那群男人见我手中有枪,感到形势不妙,就纷纷逃散了。从此,没人再敢提撵我的话题。后来,村中的小流氓飞小四知道我有一支枪,就打坏注意,想把它偷走。他常常在夜里潜入我家,被我发现后,狼狈逃走了。村里的人还以为他图谋不轨,欺辱寡妇,打我的坏注意。其实,飞小四是冲着那支枪而来的。为此,我不得不把那支枪东挪西藏,但最终还是被他偷走了。有了枪,飞小四更加神气了。再后来,我看见你来到了郑营,但你已认不出我。也许我和你的缘分还没了结,你竟然爱吃我的腌鸭蛋,我就把最大最好的留给你,你也经常帮助我。那时,飞小四对你是又恨又怕,因为你帮我做了一架神奇的纺车,雕刻了两只木狗。飞小四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两样东西。听说,他小时候到山里捣过一个黑蜂窝,被黑蜂蜇得乱滚乱爬,全身肿痛,死也不得,活也不行。所以,他以后一听到纺车嘤嘤嗡嗡的叫声,就以为黑蜂来了。他害怕见到纺车,他对纺车恨之入骨。他还害怕你的木狗,因为你雕刻的木狗像狼。”
高石美哈哈大笑。但他的内心却经受着折磨,他从未听过这么多真实的故事,他很想专心听白嫂的讲述,但他总是心不在焉,好像还在想着别的事情。因为白嫂所讲的故事一个串着一个,像圆圈一样套着他,而他还想着圆圈之外的那些让他怅然若失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问道:“飞小四后来不是去当土匪了吗?”
“是啊,你记不得了?他成了一个小土匪,还带人来抢我呢!”
“你很勇敢,不怕死。”高石美说。
“因为我想见你。不过,一切都结束了。还提它干吗?我是个有罪的人,一个遭到报应的瞎子,一切都只能是非份之想。”
雕天下 二十(8)
故事似乎再也讲不下去了。白嫂抬头“望”着天空说:“我刚才看天还是黑的,现在怎么突然大亮了?”
高石美也抬头望天,“你说错了,白嫂!不,玉腊,你恰恰说反了。现在,天快黑了,你面对的方向已一片漆黑,只有西边好像还飘着一朵彩霞。”
“不,我看到了山,还有在微风中颤动的树叶。透过树叶,是一条泛着白光的山路。你走吧!我的故事讲完了。你沿着那条山路走下去。”
“可是,我并不知道那条山路通向什么地方?”高石美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只要走下去就知道了。你快走吧,我不留你,你是圣徒,你是神雕,你属于远方,属于别人。”
“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了,我想留下来再陪你一会儿。”
白嫂命令似地说:“不行,你快走!不然天一黑,你就什么也望不见了。”
高石美只好继续朝前走。山路上仿佛刚刚走过了一支大队人马,尘土飞扬,落叶翻卷。高石美心里空空荡荡,不知是啥滋味。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终于认识了那个像迷一样的女人。他回头一看,白嫂,不,玉腊的身影已变成一个黑点,正在向那个黑气迷漫的教堂慢慢移动。
雕天下 二十一(1)
飞雁向往蓝天,
马鹿向往山岗,
白象向往密林,
蝴猴向往流泉,
徒弟掂挂师傅,
儿女思念爹娘。
只要双腿还在我身上,
我就会把亲人寻找。
——云南民歌
李梆、李歪嘴、王聋子在临安城一带,为几户商贾富豪建造了几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私家花园。他们因此有了钱,日子越过越好。头上戴的是法国草帽、身上穿的是西装、脚上套的是美国拖鞋,吃的是洋饼干,喝的是牛奶和咖啡。李歪嘴、王聋子还在临安城买田买地、建房盖屋,娶了老婆,安了家。他们不想回西宗县了。
李梆则一直没娶老婆,也不购置家产。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他茫然地望着高石美过去送给他的一把把刀凿,心里顿时产生一股沁人的凉意。那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一种召唤的意味,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些奇妙的往事,想起自己的师傅高石美。二十几年了,他们师徒俩失去了联系,音讯全无。而那些往事却日渐清晰,一次又一次驻足他的心里,触动他的心弦。他感到亲切而甜蜜的痛楚,他在梦中一次次回到高师傅的身边,一次次回到明朗的新林村。他高思念师傅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给别人讲他们师徒俩的故事。因为听的次数多了,李歪嘴、王聋子对那些故事已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热情,他们的脸上因为日子过得舒心而常常呈现出一副病态的神气。李梆一见到他们那副模样,就莫名其妙地教训他们,对他们发火。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嫉妒他们。李梆很孤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他也不去刻意幻想什么,他只是期待,期待着,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应该如期发生而又没有发生。这种神秘而恼人的模糊感觉使他的每一天都不得安宁。
日子依然平静、阴晦地流动着。李梆苍老了许多,脊背也驼了。他意识到不能再期待下去了,眼前已有一条无形的极限,越过那条线,自己的生命就该了结了。这一天,李梆再也压抑不住对师傅的思念之情,他大哭一场。他对李歪嘴、王聋子说:“你们好好在这里过日子,我管不了你们了,我要去寻找我的师傅高石美。不论高师傅下落和遭遇如何,我都要找到他。”李歪嘴和王聋子都请求和劝说他,叫他不要离开临安城,高师傅多年杳无音信,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李梆找到石屏县,有人告诉他,说高石美带着一个小寡妇到个旧城去了。李梆紧紧拉住这条线索,一直找到个旧城的周家花园。周明达说:“我们也在寻找高师傅,他答应再为我家雕刻一堂格子门,可是后来就不见他了。我们搜遍了这个座个旧城,都没搜到他的影子。唉!前几年,他叫我们把那堂格子门卖给了法国人,我们不卖,他硬叫我们卖了。李师傅,你知道吗?我们才卖了就后悔。现在再也找不到他了。你看看我家大堂上,空空洞洞的,急死人了。”李梆说:“高师傅的格子雕怎能说卖就卖了呢?你们是否算一算,他一辈子能雕刻几堂格子门?”站在一旁的周姚氏说:“难怪法国人出了那么高的价钱,我们一家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也没赚过那么多的钱。” 周明达不高兴,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周姚氏感到自己泄露了自家的秘密,慌忙捂着嘴笑,“我说错了,我说错了。那堂格子门才卖了50个大洋。”周明达又瞪了妻子一眼,转身拉住李梆的手,“李师傅,你一定要替我们找到高师傅,我们盼他快到个旧来。你看看,毛春树我都搞到了,就等高师傅来雕刻它。”
李梆找遍了滇南各地,每找到一个地方,都有人说,高师傅可能死了。李梆不相信,他说:“高师傅一定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
最后,李梆找到了白莫寨。那天,刚好遇上白莫土司凯旋归来,他们刚刚打败了法国兵,正准备喝庆功酒。
白莫土司对李梆说:“第一杯庆功酒,献给我们最尊重和最热爱的高石美师傅,是他让我们有了枪,是他让我们打了胜仗,我们为他干一碗。李师傅,你是他唯一的大徒弟,你就替高师傅喝了这碗酒吧!”
雕天下 二十一(2)
李梆走到台上,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晚上,白莫寨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通红的大火舌舔着黑色的天幕,村寨和树林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四面八方的人都赶赴这里,大家围着篝火又唱又跳,都表现出一种胜利后的亢奋。李梆笨拙地跟着白莫土司跳了一阵,感到这里的歌舞真是惊天动地,热闹非凡。突然,一颗流星从天空坠落。这一瞬似乎只有李梆看见,他停住脚步,凝视天空。他的感觉很不妙,总是把那颗流星与他师傅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