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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穗子物语-第17部分

小说: 穗子物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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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一句话也没有。
  “你爸揭发我爸在农场画了两个女看守的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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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奇怪了,问道:“女看守把衣服给你爸脱了?”
  “不用脱我爸也画得了。穿再多衣服我爸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光着腚什么样。我爸一向就那样。”
  两个人沉默一会,三三开口了。她说:“你现在和耿荻成死党了。”
  蔻蔻沉默着。
  “你不是常去耿荻家住吗?”
  “……耿荻家离舞蹈班近。”
  “我又没别的意思,你急着辩解什么呀?”
  “我没辩解啊!”
  “看你急得,我又没说你和耿荻在搞鬼!”
  蔻蔻真想咬三三一口。不过现在“拖鞋大队”是三三主事,蔻蔻若想回到集体怀抱必须忍受三三。一共才离开集体三个月,蔻蔻觉得像半辈子。她想死了和女孩们四处游击的生活,装鬼吓工宣队军代表的崽子们,撕毁父亲们的大字报,往“革命左派”老婆们晒的衣服上放毛毛虫,或者齐声大唱充满下流暗语的歌谣。那是多么令蔻蔻神往的一段日子。共同的屈辱和共同的荣耀一样,让女孩们自尊,甚至自大。
  “告诉你一个绝对秘密。”蔻蔻向三三凑近一步,“你不准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不告诉。”三三已闻得到蔻蔻嘴里发酵的奶糖气味。“说啊!”
  “你肯定要告诉你姐!”
  “去你妈的,李淡云一年才回来三次!”
  “你肯定会告诉穗子!”
  “穗子考上军队文工团了,快走了!”三三说:“滚蛋,你别告诉我了,我不想听了。”
  三三把脸转向大操场。雨刚过,操场上密密麻麻布满几千个脚印。
  蔻蔻嘴巴贴在三三耳根上,连她蛀虫的牙,她家常吃的猪油蒸霉豆腐,三三都嗅得到。蔻蔻告诉三三,她翻过耿荻的床头柜,发现所有的长衬裤全是男式。还有什么是男式?三三问。
  蔻蔻说: 还有衬衫、背心,全是军队男兵的!
  三三思考一会,问蔻蔻:“耿荻肯定摸了你吧?”
  蔻蔻脸涨得通红,说:“三三你个骚流氓!”
  “你们俩睡一个床吧?毙了我我都不相信。”三三说。
  “你不相信什么!?”
  “你说我不相信什么?”三三坏笑着。
  “你爱信不信!”蔻蔻叫起来。
  老师的脸伸出来,看看这两个“反革命女狗崽”在门外造什么孽。“罚站都不安生?跟你们反动老子一样,死不改悔!”
  放学后老师让三三和蔻蔻继续站在那里。又下雨了,蔻蔻拿出伞,看看英勇不屈的三三,决定也英勇不屈地挨淋。
  “三三……”
  三三像什么也没听见。
  “三三,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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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仍是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
  “三三,你听我说嘛……”蔻蔻崩溃了。
  三三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耿荻是个男的。”尾声
  后来的事是穗子当兵后从女孩们的信上读到的。
  蔻蔻终于坦白,说耿荻摸过她。蔻蔻一坦白,“拖鞋大队”立刻宽恕了她,并发给她一双红黄带子的木拖板。那是冬天了,蔻蔻也不嫌冷,“夸嗒夸嗒”地穿着鲜亮刺目的木拖板跟着女孩们吵闹地四处走动。
  一切都布置好了,她们让蔻蔻去请耿荻。耿荻突然戴起眼镜来了,好像近视得还不轻。进了女厕所,耿荻拿出两把大白兔奶糖。她奇怪了,发现女孩们的没出息馋相荡然无存。
  “哟,今天怎么了?拒腐蚀永不沾啊。”耿荻感觉到气氛不对,却仍有侥幸,打着她平素大大咧咧的哈哈。
  “耿荻,你不要笑。”绿痕说。
  耿荻说:“呵,呵!”她仰天大笑。
  女孩们都喝:“不准笑!”
  耿荻的军人血液热起来:“我笑了,又怎么样?”
  “再笑一个看。”三三说。
  耿荻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妙。
  “干什么?你们找死啊!?”她两根粗大的眉毛绷成一条线。
  “你欺负了蔻蔻。”三三说。
  耿荻大吃一惊。“我欺负蔻蔻?”她看着蔻蔻:“蔻蔻,我欺负过你?”
  蔻蔻一点也不敢看耿荻,支吾道:“嗯……”
  “你怎么这样不讲良心,蔻蔻?我怎么欺负你了?”耿荻的目光逼着蔻蔻抬头,和她交锋。蔻蔻却死不抬头嘟哝着说耿荻就是欺负了她。嘟哝着,她猛烈抽泣起来,脸埋在两个膝头上,哭成抽搐的一团。
  耿荻伸手去推蔻蔻的肩,蔻蔻甩开她。耿荻又去扒蔻蔻的脸,说:“姜蔻蔻,你可是晓得冤枉是怎么回事。你们的父亲更知道冤枉是怎么回事。蔻蔻,你胆敢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欺负你,我任打任罚。”
  蔻蔻头埋得更深,泼喊泼闹起来:“你就是欺负我了!你把我骗到你家,就想欺负我!……”
  耿荻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可怕起来。蔻蔻又拔高一个调哭喊:“你趁我睡着就动手动脚!……”大家只听“嗵嗵”两声,耿荻四十码的回力鞋已在蔻蔻身上两次着陆。
  “小贱人。”耿荻说道,细眼也不蔻蔻地扭头便走。
  预先摆好的陈永贵几双大手“哗啦啦”朝耿荻倾塌下来。耿荻明白中了圈套,正要夺门而逃,悬拴在门上的“美杜莎”突然坠落,砸在耿荻头上。
  耿荻看看地上的血滴: 五!六!七八九……顿时几十滴、上百滴……不久,浸透尿液的 
地上,汪起一层血。她的血。
  女孩们狞笑着,围上来,撕开她洁净的学生蓝伪装。
  穗子读到此处闭上眼睛。那是个军营的礼拜天,同寝室的女兵仅穿着三角裤和胸罩坐在地上吃西瓜。一会一阵笑,一笑便笑成一团。
  信的结尾非常唐突。女孩们告诉穗子,扒下耿荻的男式衬衫和背心,男式外裤和衬裤,发现耿荻是个地道的女的。风华正茂、全须全尾……

小顾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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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还得从楼的形状说起。
  若不是因为它的奇特形状,穗子不会看见许多她不该看见的事物,比如女人打男人,男人搂保姆,狗吃油画颜料,等等。然而下面这个故事和上面介绍的三种景观并不搭界,只不 
过也是穗子和她的同龄伙伴借楼的形状看来的。
  楼是“凹”字形,四层,南面十二个窗子和北面的十二个窗子对称,东边,也就是凹字的底座,每层楼都是装有镂花铁栏杆的长廊,沿着长廊的十二间屋,门扉也全朝着凹字中间的天井。像是一座监狱的建筑设计,便于所有人交叉监视,天井留给警卫巡逻。楼建于一九五八年。到一九九九年拆的时候,还能看见楼檐下一圈剥蚀了的“三面红旗”浮雕,当时全省(也包括外省)的作家、画家、音乐家陆续迁入弥漫着新漆和鲜石膏味的楼内,都觉得这楼的设计有点不妙,但没人说穿,其实它多像一座艺术家的集中营。新政权在那时已发现这些人太不省事,以这方式可以圈起他们来统一管理。当然,这都是穗子在九九年看看那个凹字形废墟悟到的。
  四层楼顶上,有个凹字形状的大平台,艺术家们在这里做煤饼,晾被单,晒红薯干或高粱米或蛀虫的挂面。孩子们在这里“跳房”,“攻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们最享受的娱乐是在天黑之后爬上平台的水泥护栏,观看每个窗子里上映的戏剧。平台护栏高一米六,只有两个巴掌的宽度,爬上去再悬着两腿坐在四层楼高的天井边沿上,必得足够野蛮,足够亡命。当然,上映的戏剧都是极短的片断,有时只是惊鸿一瞥。将它们连缀成连续剧,还得靠想像、推理。最主要的,要靠幕后的跟踪考察。也就是说,穗子和伙伴们冒着坠楼危险看到的,仅仅是端倪,不管画面有多触目惊心。
  故事开始了
  艺术家协会大院里的人都记得小顾嫁进来那天。那是六一年的秋天,穿一身粉红的小顾从杨麦的自行车货架上跳下来,手里抱一只面口袋。人们已经在这场后来被称作“三年自然灾害”的大饥荒中磨尖了目光,一看就知道小顾面口袋里装的是花生仁,并且颗粒肥壮,珠圆玉润,绝不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按定量付高价买的走油的或干瘪的。小顾脸蛋也是粉红的,这在一群饿得发绿的艺术家看,她简直就是从鲁本斯画里走下来的。当晚小顾和杨麦举行婚礼,三十多斤炒得黑乎乎的花生米摊在会议室长条桌上。所有的大人孩子都吃成一张花脸两只黑手。公共厕所一连几天都是花生油气味。大家都说杨麦走运,几幅年画就换来一个百货大楼的小顾。
  所有人都看出其实是小顾玩了命换来了杨麦。杨麦三十岁,画的年画已经家喻户晓。除了画画,杨麦还会写打油诗,写独幕剧,小提琴也会拉几下。假如不是营养不良,杨麦也有杨麦的俊气,眉是眉,眼是眼,就是胡子长得不好,该毛的地方一律秃,喉结周围却是一丛曲卷的黑须。婚礼上小顾照实介绍了两人的恋爱过程。小顾老实,说是她先爱上杨麦的。她在柜台上跟人争吵,杨麦向着她,那人威胁要告小顾的状,杨麦愿意作证,留了姓名、地址。小顾一见杨麦的名字,就开始用功夫了。小顾说一句,脸转向杨麦,一大朵牡丹花笑容朝杨麦盛开,杨麦眉心微微一窜,喉结上的黑须一抖,但眼睛还是甜蜜的。
  后来人们发现,只要小顾当众说话,杨麦的眉心总要窜一下,黑茸茸的大喉结提上去却不落下来了。眼里的甜蜜在新婚不久就淡下去。
  小顾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杨麦的变化。在食堂或公共水房,她提醒自己不说蠢话,往往发现自己又被人逗得蠢话连篇。而没人逗她,她又心慌,站在打饭的队伍里故意大声说:“哎呀头脑子疼,昨晚看书看晚了。”问她看什么书,她说:“托尔斯泰的《高老头》啊 
。”人们就快活死了。食堂一共三种菜,吃起来一个味,加一块也不如小顾下饭。
  “小顾,托尔斯泰是哪里人?”小顾知道大家又开始不安好心。不过她想,我又不是一年前才嫁过来的小顾,书读不懂书名还能读得懂吧?她下巴绕个一百二十度。意思是,你考谁呢?!小顾的下巴、肩膀、腰肢、屁股特别生动,会反驳、提问、嗔怒。杨麦常常想,假如她是个哑巴就美好多了。
  “托尔斯泰不就是苏联人吗?”小顾答道。
  那些逗她的作家或画家的妻子们便你捅捅我我推推你。她们起先妒嫉过小顾的青春美貌,丈夫们看小顾时的眼神和看其他女人完全不一样。那发绿的眼神把男女之间的关系刹那间降到最本质最纯粹的位置。这些妻子们看着长眉秀目的笑柄小顾,心想她在男人们那里只剩下一个价值,就是上床。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小顾那一项价值相当伟大。
  小顾对这些妻子们总有几分怕,也有几分崇拜。她们多数是文化馆、图书馆、电影资料馆的,剩下的是话剧团和京剧团的,还有两个是地方戏剧院的,因为口音重显得不入流。小顾毫不知道这些女人们暗中是你死我活的,拼杀的武器是她们的丈夫。丈夫的名气、级别、稿酬数目决定武器的精良度。小顾怎能料到,这些女人连穿一件新衣,戴一款新首饰,心里都是恶狠狠的,想着如何不露痕迹地将丈夫新获的知名度和版税透露出去。小顾只是苦苦模仿着她们穿戴谈吐,做着她们永远的底限: 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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