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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红纸伞-第21部分

小说: 红纸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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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雾缭绕,幻化出一个单薄纤弱的身影。
  “杏黄,是杏黄吗?果真是杏黄,是杏黄来看我?”
  杏黄的眉尖笼着黯然:“我已再生,魂不由己,再也不能来了。”
  “杏黄!杏黄!!杏黄!!!”
  杏黄再也不来入梦,杏黄永不再现。
  园子里开始汪起一些水来,汨汨的浸润,竟越聚越多,一片汪洋。
  那些死去的杏子树却在水中一棵一棵地倒下,围墙在水中坍塌,房舍也渐渐被淹没,里里外外风言风语,都说张满贯一定得罪了龙王爷,龙王爷发脾气了,天要降灾,人要遭祸。
  张满贯却是不急不躁,心有定数。
  张满贯在一片汪洋的中央搭起一座戏台,雕梁画栋,全是用杏树枝做成。
  奇怪的是,这样一来,园子里的水一下子就退去了一半,只是围绕着戏台,衬托着四角卧波的水座。戏台的周围有复道回廊,也是雕梁画栋,也是用杏树枝做成。
  用心良苦啊,张满贯时刻等待着杏黄及早出现。
  等了十六年,等来口喷鬼火的戏子,一袭白衣,带着李慧娘的痴怨,带着一颗女鬼的心。
  张满贯惊异于眼前这个绝色的佳人,他不是昔日娉娉婷婷的粉面女子,但他依然是他单薄纤弱的杏黄,噢,杏黄呵!
  “杏黄!杏黄!!我找你找得好苦!噢,杏黄,十六年长成一个你,十六年老了我一人……”
  可是这个十六岁的戏子却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什么也不记得了。
  “杏黄?!杏黄是谁?”
  张满贯想:杏黄转世了,她已是“一萼红”了,已有新的生命新的记忆。
  张满贯又想:纵然她已是他,已忘记前尘,但他一定也是……也是杏黄。
  他们有相同的美貌,相同的眼神,他们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动作,他们怎能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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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未来,莫问智贤能打破;
  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终于,张满贯问:“你是哪一天生的?”
  “一萼红”轻轻说出了自己的生日:“六月初六。”
  这会儿该轮到张满贯自己瞠目结舌了。这个日子,这个六月六晒丝绸的日子,就是杏黄的忌日,杏黄说她已托生为戏子,原来那戏子就是“一萼红”啊!
  张满贯好像一把抓住了杏黄的手:“杏黄杏黄杏黄杏黄系杏黄杏黄啊……”
  只是“一萼红”确实不认得杏黄,也不明白张满贯要做什么。
  “你再仔细地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有一个人叫张满贯,他有一个特别疼他的奶妈,奶妈留下托孤的女儿就叫杏黄,就是你呀!”
  “一萼红”摇了摇头:“我既不是杏黄,也不知道谁是张满贯,谁是奶妈,谁是奶妈的女儿,我只知道我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你,我历尽磨难、费尽周折找了十六年,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认出了你。我就是含冤的女鬼,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的身上有着和杏黄一样的香味,神秘的杏树林里的香味。
  那种久已淡泊的香味,睽隔了一十六载的熟悉的香味
  噢,杏黄,你就是杏黄啊!
  张满贯说:“我在十六年前就知道有你,杏黄说的,她的灵魂就是你的身。”
  满贯又说:“你应该认识我,我跟你一样死去又活过,我和你是共一场生死之约啊!”
  张满贯再说:“你应该记得我,地老天荒的故事里,只有我是曾经用心的眼注视着你,这一份受苦受难的心,曾经在你的杏林深处沉醉过,停留过,死过,又活过。”
  最后,张满贯还说:“杏黄,我一定要为你搭一座戏台!”       
  4.桃愁杏怨
  张满贯为“一萼红”搭起的舞台依旧是十六年前杏林里雕梁画栋的模样。
  只是舞台上载歌载舞的戏子却已是十六年后的新鬼。
  似乎是在赶赴“授生司”之前许了心愿的,告知了来生的相约,却苦于在转轮台下的孟婆亭里贪饮了几杯“醧忘”茶,前事尽忘,不辨东西,六道轮回之后,醒来已是前世荒洪,后世糊涂。
  又似乎是在黄泉路上久久守侯,轮回道中苦苦寻觅,遵从最依稀的记忆也难舍他的样子,唱尽世间每一出戏都无从找到新的角色。
  从杏黄到“一萼红”,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忘记?为什么可以忘了自己,却未敢忘记谁是郎君?
  对张满贯,因为望穿秋水的等待和荡魂摄魄的寻恋,他相信前因后果,红尘法轮;
  对“一萼红”,因为天设地造的女儿心和徽歌卖醉的戏子梦,他等待捧红他的男人。
  而满园的杏树却在一夜间重生,成全了张满贯与“一萼红”的一段神话。
  只是若干年后,当张满贯的儿子张灯也找到了久候在命运一隅的另一个新鬼——他的娇蕊,他的小桃红,他的桃花丽人,并且为此而伤残了自身痴碎了心魂时,已经找不到任何的原因来诠释前缘已定的命运。那杏子树的生生死死,那满园清凄与歌浓旧酣人不眠的强烈反差,杏黄与“一萼红”哪个是真?“一萼红”与小桃红哪个又是假?哪个是荒诞离奇的白日梦?哪个是离奇荒诞月下寻?哪个是曾经的永远?哪个是永远的曾经?
  最真实、最可考证的细节莫过于军阀混乱之时那个恃强傲物的恶人的横刀夺爱。那是一个好男色的军阀首领,前半夜里看了“一萼红”的表演,后半夜里就掳走了台上的俏佳人。丢在张满贯面前的是沉甸甸的一千两银子,却从此空了舞台,绝了念想,破落的不仅仅是万贯家产,更是情境的孤绝和精神的逝伤。
  留给张满贯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想念和追悔——假如他和“一萼红”没有去了西安城,假如“一萼红”不是过分迷恋戏曲舞台并且立志要唱红西安,但是事实是假如他们不离开商州,又怎能躲得过众目睽睽?又怎能继续他们惊世骇俗的人鬼之恋?!
  桃愁杏怨,另一段缘起,张满贯的儿子迷上了小桃红。那小冤魂也许只是为了等待那个名叫张灯的小儿的成长,也许只是黄泉路上迷失途径,枉死城里耽搁太久,或者也是错把孟婆当|乳娘,一口气吞咽了太多的“醧忘”。等到她变做娇蕊变做小桃红时,她不仅忘记了前尘旧事,更不知后世恋寻。她甚至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也没找到他,痛生死,伤别离,残留着的除了心魂俱伤,便是妄自嗟叹:竟然错了那么远,那么久,那么多年!
  拿什么证明自己曾经是娇蕊和小桃红,曾经是桃花丽人陈姨太,曾经嫁了身经百战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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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张灯呵,你说,你喜欢我着戏装的样子吗?你喜欢吗?喜欢吗?”
  “噢,张灯,张灯呵,且看我粉面俊扮,且看我披挂戏装,且看我打看箱笼。”
  张灯知道娇蕊有整整一箱子的戏装,裙钗粉黛,珠翠头面,挟裹着乱世华年,存放在红樟木的箱笼里;
  张灯也知道,娇蕊曾经多么珍重,珍惜,珍存,那一箱子的宝物是重如青春的价码,印证戏子的心泪。
  锣鼓沉寂,弦索凄迷,竟然是了却愁怨,竟然是尘世苦短,竟然是最奢华的细碎,竟然是最温情的片段,竟然是痴缠梦迷、桃红万点愁如海的美丽,竟然是花蜜香稠的动心——好梦随春远啊!
  轻扶箱笼,芳思交加,回肠婉转。
  此时的娇蕊只有一个心愿:打开箱笼!       
  5.红粉翠痕
  听见黄铜的锁扣吧嗒吧嗒锁上扣上,是好多年前的事。
  看见箱笼的最底层摆着的第一件戏装,更是在太遥远的时候。
  等到三层箱笼层层叠叠都摆满,那已是整个戏子生涯的结束和全部。
  娇蕊清楚地记得,从底往上,箱笼的第一层是戏装,共计二十八件,颜色分上五色与下五色。上五色分红、黄、绿、白、黑,又称正色;下五色分紫、蓝、粉红、湖色、古铜或香色,又称副色。绸缎丝绉的料子上刺绣着龙、风、鸟、兽、鱼、虫、花卉、云、水、八宝、暗八仙等精美的纹饰。不仅有宫装袄裤、裙腰坎肩,更有褶子披风、花素斗篷。那一身桃色绒绣的花旦袄裤是“十岁红”时南阳来的茶叶商的馈赠,料子是最最上等的软缎,每一朵绒绣的花朵中间都暗藏着一颗凤眼珍珠。另一件贵妃服上描龙绣凤的图案,都是用了真金真银融化了金银丝以平金的针法,金夹线、银夹线的复杂工艺,精心绣制的。龙有坐、散、游、团,水有立水、卧水,凤是丹凤朝阳、双凤栖霞;腰际以下缀着数十条五彩飘带,全是孔雀羽毛和金丝鸟、画眉鸟的细绒捻制而成,云肩上的珠片却是最上等的薄玉、玛瑙和翡翠镶嵌而成。这一件戏装重一十八斤,对应了她当时一十八载好年华。它是古家伞店老板古玉龙送给娇蕊的定情之物。
  第二层摆放着旦角所用的各色头面共计三种:银泡头面是纯银,水钻头面是真水钻,点翠头面是以翠鸟羽毛剪贴于纯金底版上制成,翠羽映金,呈现蕉月、湖色、深藏青等不同色彩,不仅变化诡异更是极尽精巧。这几种头面除了银泡头面是旦角中贫寒寡居的妇女所用,并不适合小桃红所擅长的花旦、小旦、闺门旦的装扮,其余都是她演遍天下戏文也豪奢不尽的。其中水钻、点翠头面各有五十件左右,是很完整的一副,光名字就有顶花、后三条、边凤、边幅、压鬓、泡子、耳环等等,此外还有各种形状、各种名目、各种色彩的四季花朵,分别有缎、绒、绢、绫的材质,精心结扎,绚缦炫人。这些都是陈学礼在聘娶小桃红为四姨太时,慷慨陪赠的。只是娇蕊自此以后已经再不演戏了,如此讲究的头面只好空做摆设。
  装在箱笼最上层的漆匣里的是七七四十九件银饰:镶龙描彩的凤冠霞帔一个;麒麟八仙、虎头狮尾、安安送米的项圈各一共四个;拳头簪、麻花簪、扭丝簪各二共六个;十二生肖的耳环、耳坠各一共二十四个;梅花的、兰花的、杏花的、桃花的银项链各一共四个;镶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珠玉的银戒指各一共七个;最后的三个分别是龙头、竹节、蒜薹的银手镯,每个各为一两、二两、三两,足银六两,用素玉的缎带缠匝着。还有一包用来漂洗银器增光上色的纯净明矾,盛放在一个景泰蓝的小蜜碗里。这些稀罕物件是按照大小及成对成套的顺序分层搁置的,每一层都用最上等的柞稠相隔,细细软软,免于碰磕。这七七四十九件银饰,是将军送给的。
  将军无意窥探娇蕊箱笼里的其它秘密,只是把属于他送给娇蕊的银饰仔细摆放好。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将军亲自装上,大件的,小件的,结实的,纤巧的,都是将军心里的轻重秩序,是他对她的诚意。
  最后,在箱笼合上,黄铜锁扣吧嗒吧嗒快要锁上的时候,娇蕊突然又想起臂腕上戴着的这对水波纹的手镯,耳垂上这副龙凤呈祥的耳坠,以及脖子上的这一枚银线吊葫芦的项链项坠,无名指上的那枚镶钻的小戒指,甚至脚脖上的那副码口绣花镯,所有这些银饰都是要取下来,珍藏起来,等到战乱结束,再仔细享用。娇蕊甚至找了一块绣花手帕包裹了它们,重重地掂了掂,放在箱笼的最上层。
  于是手上脚上心上就是一派释然与轻松。
  整整十年过去,娇蕊再也没有打开来看看。
  心里却明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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