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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红纸伞-第22部分

小说: 红纸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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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手上脚上心上就是一派释然与轻松。
  整整十年过去,娇蕊再也没有打开来看看。
  心里却明镜似的惦记着当时的情景,将军在最上层铺了封神的黄表纸,那上面画满了咒符与神笺;那箱口也是密闭的,用黄蜡封过,滴水不漏,滴水难进。将军还说:“记住,不要轻易打开箱子,那神符与黄蜡已封住了小鬼的手脚,都是金银细软的一箱子宝贝,防人也要防鬼哦!”
  十年了,娇蕊常常设想着,自己是多么富有和豪奢,那么多的戏衣,那么多的头面,还有银饰,多美的银饰呀!
  十年了,最不愿去想自己曾经是小桃红。
  十年了,只有今天,愿意做回小桃红的样子,给张灯看,只给张灯看。
  “噢,张灯,鬼张灯,死鬼张灯,快帮我打开箱笼!”
  轰雷掣电,世事飞转,一阵烟飞灰灭,又一阵烟飞灰灭。
  箱笼里的东西在空气中定格了足足一秒钟,便化做灰飞的白蛾子,扑腾而去。
  当下就愣在那里,痛断痴肠:也许是非分之梦?也许是无缘之物?也许是造化钓饵?也许是人世陷阱?或者是某种骗术?或者是掉包的勾当?或者是应验了传言是被冥界里的小鬼偷去了,或者记忆里原本只是一片荒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飞蛾扑火而杀身,春蚕作茧以自缚。
  好像只是为了应验某种定数:箱笼里只有一只蚕,它的动作慢了一些,正在吐丝。蚕丝绵长,缠绕着一把红纸伞。
  究竟是五百年前的那把红纸伞呢,还是古家伞店的旧相识?
  冥冥中,娇蕊好似捕捉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好似有谁在她的耳边传递着解梦析梦的密码,有一些玲珑剔透的思绪像白蛾子一般在她的眼前,在她的心里,翩翩飞舞。还有什么人在对她耳语,悄悄地,那么细致,那么轻盈,那么飘逸,那么如风唤雨、如雨润物似的耳语:你见过红纸伞吗?

()
  “见过,我见过!”娇蕊在心里一叠连声地狂喊着,她还听到那耳语过后的一些动静,无从揣摩,无从触摸的动静啊,那么真切,那么小心翼翼,好像只是为了与她交换这样一个不属于劳劳尘世的心灵秘密,想要再听,别无声息。
  懂了,真的懂了,这一明白过来,结在心中的千愁万恨顿时化做渺渺青空,化做无望的回想与追忆。
  娇蕊的眼前浮现出五百年前的那个名叫雪衣的女人的影子,浮现出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古玉龙的影子,还有数不清的手擎红纸伞的痴魂怨鬼,他们一个个寒蝉凄切、丽锦缠头、青牋嫩约、雨中花慢,双泪红垂之中自然是玉悴香残、恍惚诡异、迷情哀婉,自然是情天恨海意难尽,魂牵梦绕心不甘。
  却原来,生命就是如此脆弱,不断受伤,不断轮回,兜了一个大圈,竟然是为了重修来世,重践旧约。
  却原来,人是逃不脱万劫不复的红殇,逃不脱一把红纸伞。
  “哦,红纸伞,我要红纸伞!”娇蕊情不自禁。
  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指指着箱笼:“我要那把红纸伞,红纸伞!”
  张灯是呆呆地瓷着了,木木地懵着了,傻傻地吓着了。
  箱笼里是风流云散之后的空寂,陈年的樟脑味儿刺鼻,除了自吐自缚的罗网,不曾有任何东西。
  “娇蕊!看清楚啊,娇蕊,箱笼里是空空的,没有红纸伞,没有红纸伞啊!”
  “我看见了,它明明就在那里!”娇蕊说:“你看么,你看么,你再看么!”
  依然是空寂,依然是陈年的樟脑味儿,依然是心惊胆战的迷惘与惊异。
  张灯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娇蕊看见了,无论它是什么,无论它有什么,娇蕊都看见了。
  随着白蛾子飞去的是今生的心魂,再也飞不走的就只有自吐自缚、丝缠蚕绕了,那是娇蕊自己啊!
  “张灯,哦,张灯啊,死鬼张灯啊!难道你也看不见娇蕊?!”       
  这个季节没有好心情
  所有的故事都已飘摇
  一如雨中的花树
  些许的落英
  些许的缤纷
  幕起时那一出悲情的戏
  全是一些胡言乱语
  全是一些胡言乱语
  幕起时那一出悲情的戏
  些许的缤纷
  些许的落英
  一如雨中的花树
  所有的故事都已飘摇
  这个季节没有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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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亡灵
  他们是一群飘荡在冥界里的魂魄。
  他们隔着厚厚的土和繁华尘世凝望着我们。
  ——那抛弃了他们,又同样被他们抛弃;
  那维系着前生,又暌隔着后世的人间,滚滚红尘中的芸芸众生。
  比星星还要明亮的萤火,是他们的眼。
  当他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鞭策着,驱散着,聚拢着,结成鬼魅世界的方阵;
  当他们以洞箫般的心泣归纳众志成城的殷忧恋寻;
  当他们睁大了眼睛去寻找惊悸中的最后一抹感动,贴近地缝去倾听久违了的市井——他们发现,这一年的秋天来得特别匆忙;绵绵长长的一场雨,密密地浇湿了他们赖于栖息的家园。
  在干裂的滋润里,在草茎的呻吟中,他们的灵魂甦醒了。
  一种如烟的出窍,像淡蓝色的风,从他们的窒息中升腾。
  他们在飘忽不定中升华绎动的思想,提炼似水的柔情,把所有的招摇都化做一种再生,一种氤氲的摧枯拉朽的挣扎。
  就像所有的心愿在歌唱。
  就像他们此刻驻足的这顶树冠,透过缝隙总能看到那一抹红颜色,在风雨迢遥中跌落;
  他们的耳膜不放过任何一次倾听生命的机会。
  虽然已是无望,虽然无法再生,那一抹红颜色还是刺疼了他们的眼。
  他们洞察了一个事件的过程。
  他们洞察了一个结局的玄秘。       
  2.墓园
  墓园不大,青青山坡逶逶迤迤地矗立在这座城市的一角。
  乘坐102路无轨电车在青云街下了,口里念叨着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古诗,走过那条斜长的陡坡,一溜碎步走下去,再踏上那一阶一阶的水泥石梯,迎面就是高高的牌楼:有五星、镰刀、斧头和英雄的军旗,有高鼻梁深眼窝的苏联红军纪念碑,有一群一群灰灰白白的鸽子,有三只两只乌鸦,有浓浓深深的沉重在莫名的忧伤和叹息声中迂回。
  这座墓园是为了纪念1947年的那场解放战争,纪念那次战斗中英勇牺牲的苏联红军而建的,只是后来又进驻了一些朝鲜阵亡的志愿军战士,以及一些被称做革命烈士的英灵,甚至一些和平年代的英雄,最后连老百姓的灵柩也被安置于此,它就变做名副其实的公墓了。
  进出墓园的门有两个,穿越墓地的路却只有一条。是那种青石板铺就的,终年潮湿,四季绣满青苔的曲折小径。那条叮咚响闹的涧溪是从来不会干凅的,有青石小桥构筑出楼栏凭吊的悠思古想,墓园被分为东西两半了,却有诗人说那涧溪的水流是灵魂不死的绝唱。
  我们的故事开始的时候,这片墓园还是一片年轻而充满英雄气概、充满悲壮气韵、被誉为“千古流芳”的圣地。一座座的大理石墓碑,一座座的雕花十字架,掩映在一棵棵直冲云霄的古槐中间,斜坡上平地里铺满茸茸的新草,有铜铃花和羞涩的马兰花,有多年生的草本蒲公英在太阳风里飘飞。每一个墓碑上的红五星都是那么耀眼,每一篇墓志铭都是那么醒目,有络绎不绝的人流敬上鲜花和对苏维埃的崇拜;有终日不绝断的《喀秋莎》和《红莓花儿开》的旋律,有对俄罗斯国土上的保尔们和青年近卫军的深切怀念。
  我们的故事开始的时候,那围拢而起的梅花垛的院墙还没有坍塌断裂,窜山虎和鸢尾花还有四季萝爬满了它的每一个垛口,莺飞蝶舞,鸟语花香。四面的低坡上起起伏伏的不是高层公寓,不是青云山庄青云客舍或者花园洋房,那时候还没有蜂拥而至的房地产,只有一望无际的槐——三月是满目的鹅黄转绿,五月倾城如碎玉,全是槐香。
  我们的故事开始的时候,那座守墓人的小屋就存在了。俄罗斯风格的尖顶的小房子,有高高大大的双层窗户,嵌着五颜六色的镶花玻璃。守墓的老头一如既往又丑又凶,从来不说一句话,既不曾年轻,也不曾苍老,人们都叫他哑叔。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片墓地开始,从1952年的那场雨开始,从哑叔开始。       
  3.哑叔
  从来没有人与哑叔交流过。
  从来没有人知道哑叔是因为从来不说话才被叫做哑叔,还是因为被叫做哑叔才不说话的。


  有人说哑叔的一双耳朵是被日本人的飞机大炮狂轰滥炸震聋的;
  也有人说哑叔的听觉其实比兔子还警觉,哑叔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因为声带坏了;
  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经亲眼细瞧着哑叔在有月亮的晚上,手舞之,足蹈之,在一片坟冢之间悠悠荡荡,唱着一首极动听的名叫《小桃红》的歌谣。
  这一切,我们没有眼见为实,更不可妄加品评。
  不过哑叔没有丧失听觉倒是真的。
  哑叔能准确地捕捉到自然界任何一种声息。譬如春天里大地惊蛰的动静,夏夜里蚊虫的嗡鸣、纺织娘的棰棰浆浆补补衲衲,秋风里的一声梦呓,甚至畜类的反刍,甚至灵魂出窍,甚至风花雪月的韵致。
  哑叔第一次在墓园出现,是在一个没有阳光,半湿半干,有淡淡的阴凉的风从墓园穿行而过的日子。那一天正好有一个崇尚中正教的白俄老太太来到墓园里亡夫的墓前行教礼,敬上了鲜花又默诵祷文,然后沿着那条青石小径往回走;哑叔就是在这个时候,修发惨面衣衫褴褛地扛着他的一包破烂行李,出现在墓园的西门口。白俄老太太的脚步停住了,表情在一瞬间定格成持久的惶恐与惊悸,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要画十字,却僵在胸口半天放不下来;出现在她眼前的仿佛是个刚刚从某块墓碑下逃逸而出的、受尽了地狱毒火洗礼、一身阴气、满脸千疮百孔的阴魂。一声惊叫发自一个衣着简洁而表情复杂的女学生口中,而墓园里的其他人,那个自称闯荡江湖几十年见多识广的“老山东”,那个赶海出身经过大风大浪据说连海盗水怪都不放在眼里的“老碰子”,以及其他从墓园经过的路人,似乎都感到一阵不知来自何处的阴森森的风从心头掠过,不由得毛骨悚然,冷汗淋漓。
  曾经有人投书市府,慷慨陈辞这个安置烈士英魂的圣洁之地,岂能容忍如此形象猥琐丑陋不堪的守墓人?也有烈士的遗孀遗孤成群结队组织起来,请求有关部门赶紧撤换了这个辱没烈士圣灵的哑巴。
  不知什么原因,哑叔还是留在了墓园。
  也许那个年代人们正忙于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并不会真正在意一个守墓人的去留。
  而且哑叔自那次亮相后,自觉地洗净了脸,清理了他又长又乱形同野人的头发,换上了守墓人的灰色制服,看起来利落了也顺眼了许多;而且那片墓园也随着他的到来发生着变化。园里的草坪被修剪得像绿色的地毯一般,那条麻石小径终日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每一座墓|穴之间的空地种上了鲜艳四季的花卉;恰逢圆月之夜、佳节之际、寿诞之日、祭奠之时,哑叔还专门替一些家道遥远无亲无眷的亡灵献上鲜花、贡品、纸钱,默默的祝福。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就有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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