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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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晓珍重无比地捧着他给她的校徽,婆娑着,轻抚着,白色校徽上是红色的草体字:北国艺术学校。早在四年前秋晓就知道了它。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躲在墓园一角画水粉画的哑女孩,那时候她的水粉画里就只有横笛而吹的他,她画了他四年,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学校,他们终于走到一起。
“哦,望尘,望尘呀!”秋晓收回对那枚校徽的凝望,直勾勾地看着钟望尘,这就是她的心上人。曾经那样急切地想走进他的世界,曾经那样迷恋那个世界的陌生与神奇,这一刻终于如愿。
钟望尘递给秋晓一张纸。
那是一张“北国艺术学校”话剧班的招考简章。
秋晓的眼睛湿润了:“我一定要考上。你相信吗?我一定能考上!”
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槐树林。
它本是夹在青云山的两座不高不低的土坡之间的,走出树林就又上了坡,往下走就是一溜儿铺了青石的台阶,一级一级走下去,是一条宽阔无比的大道,有102电车的牌子。
钟望尘和秋晓就是在这里坐上车的。
那102无轨电车就像是拖了两根又粗又黑的长辫子的大姑娘,吱吱咛咛款身摆动,只是四站路的工夫,就到了站前。
秋晓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
这个地方名叫站前,有大大的广场有火车站里传出来的汽笛声,有流水一般的车流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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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晓也是第一次看见蒸汽火车,那长舌巨龙一般的喘着粗气的怪兽,从东往西开过来,真是地动山摇雷霆万钧啊,他们朝它欢呼呐喊,它则朝他们鸣笛放汽,把他们年轻的呼喊遮得断断续续。他们看了东来的,又看罢西去的,看了一辆又一辆,舍不得离去。
大连火车站的候车大楼是当年的日本鬼子修筑的,在那些流寇一般落荒而逃的建筑专家里有一个叫江口洋介的,他本该是秋晓的外公,可惜秋晓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望尘也不知道其中的奥秘。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这座灰色的造型雄浑、优雅别致的建筑物,像是看着一堆陌生的、冰冷的石头。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是没有的,体己的情怀也不存在,更不会被那扶桑国的设计师的建筑理念所打动。
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秋晓看见了有轨电车。
大连的有轨电车实乃大连一绝。它也是殖民地的产物。当初日本人侵占这座城市时,是按照东京的样子拷贝出了一个小东京的大连。大连的中山广场就是日本太阳旗的翻版,而城池中的几个有名有姓的大型建筑物从高空俯瞰而望,竟是“大日本”三个字的显赫拼积。
“我要坐——哪个……”秋晓怯怯地用手指着那绿色的、轰隆隆乱响的东西,它碾过湿漉漉的铁轨,哐当哐当,车轮飞转;它也是拖着一条粗辫子的,只不过这样的粗辫子有点像幕府时代的将军,是在头顶上双折双回打着一个弯扣的,环绕在电缆线上,并且不时地闪烁着灼人的蓝色电火花;而无轨电车上的辫子,则更像是长在东北二人转里红袄绿裤的小媳妇的头顶上,平直乌黑地垂下来,身子都走远了,辫子还拖得老长。
钟望尘笑了,一字一板地教她:“那是‘电摩’,又叫‘有轨’,哦——有——轨——电——车——”
秋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就要——坐——有——轨——电——车——”
大连的有轨电车有三条专线。201路是由站前开往春柳方向的,经过五一广场、兴工街等十几个站台,一直过了沙河口,属于西路;202路是从兴工街开往黑石礁的,经过解放广场、星海公园又是十几个站台,属于南路;203路也是从站前出发,一路往东开,过了世纪街过了胜利桥过了三八广场,一直开过十几站通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叫寺儿沟的地方。这种有轨电车和东京街头的车型仿佛一母所生,都是几百年沿袭下来的粗粗笨笨的样子,有着厚重的门窗和木质的长条靠背椅,中间大量留空,是供乘客站立的地方,从头顶悬下无数上吊环一样的套索,任人伸手抓住。
这一趟车上乘客稀少,三三两两,散坐于空旷寥落之中。
竟让秋晓感到无边的寂寞和迷茫。
这从未见过的,从未体会过的,竟是一种说不出又道不明的恍惚。
难道只是因为坐上了这样一节车厢,就有了那样轰轰隆隆地响动着却不知道要驶向何处的凄迷?那么古旧的感觉,那么沧桑的心绪,竟是在空茫的心里抽搐着,辗转着碎成一地,散落在铁轨之上,是揪心撕肺的痛。
只有那些风,是一团一团地钻越了车窗,来来回回地在车厢里巡游着。窗外似乎在下雨,飘过来云烟一样的雾,烟雾一样的云,分不清谁是谁的,谁又不是谁的——难道,只是因为这些飘落的穿梭,只是因为这些穿梭的飘落,只是因为风急雨急,或者雨急风急,心里就有了好不了的落寞
和绝望?
“望尘,不要$不要离开我。”
车窗落下来了,风飘飘,云飘飘,水飘飘,全都关在了窗外。
窗玻璃上却辉映着两个紧紧拥抱着的年轻的身影。
他们就这样一直坐着,从起点到终点,从终点再到起点;从早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深夜,再也舍不得分开,再也舍不得离去。 3.黛蝶飞飞玫瑰红红伞儿红红
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照一照这面镜子。
这菱角湾的一池清水就是一面菱形的镜子,照着天上的悠悠白云,照着岸上的老虎滩,也照着从这菱湾桥上走过的一对有情人。
大连人几乎都很相信这个传说,说这面以水做镜的碧波池是能照见人的前生后世的。于是他们就一直在这桥上走来走去,看水面上蓝天白云的轮廓,也看自己生生世世的倒影。
他们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的前生。”秋晓说:“我的前生是一个受宠的妾,肌肤胜雪,明眸如醉,穿着薄纱轻镂摇曳生姿,在属于我自己的宴席上日日笙歌,夜夜春宵。我的心底刻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名字;我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他有绝世的才情,尊贵的门庭,熠熠的风采,高洁的品行。我狂热地爱着他,崇拜他,他像悬挂高天的一轮明月,让我情愿用整个生命去仰望他的光辉,感念上苍先让世界有了他然后又有了一个我。他的身高、举止、容貌、声音都是我所敬慕的,让我身居为妾却依然知足而幸福,美丽而快乐。我的爱人是最懂得惜香怜玉的,写得一手好曲牌。他的每一首唱词都是为我而写,有《雨中花》、《苏幕遮》,有《如梦令》、《鹊桥仙》、《醉奴儿》,还有《虞美人影》、《木兰花慢》和《疏帘淡月》,更有《暗香》、《多丽》和《绿意》。”
钟望尘说:“我写好的每一个曲牌都是赞美你的,我为你弹琴拨乐,鸣瑟奏歌,每一首曲子都配了不同的霓裳,有的用绸用缎,有的用纱用绢,每日里只知道为你调脂弄粉,画眉描目,就连那一头青丝秀绾成髻,也是我一根一根插了满头的珠钻翠花。”
秋晓说:“我的歌声惊动京华,我的美色吸引了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我被急招入宫。”
钟望尘说:“我自叹不是人间富贵花,也并非衣香鬓影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却为你颤抖在一片月明如水中。凄丽化入你的完美,这完美愈发幽艳不可方物。我以善良忠诚之心待我所爱,以泪恨愁伤写我断肠:花丛冷眼,自惜寻芳来教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哪见卿?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秋晓说:“我好庆幸自己曾经是你的如花美眷,知己红颜。我好庆幸自己,在进入似海深宫之前,伴你度过两个春秋。我不甘心从此只在梦里拥有你,更不能远远看你像忧郁的云雾,飘到我的悲伤里去。进宫的当天我就吞金而亡。”
钟望尘说:“我既不能饮鸠止渴,也等不及让心情积成不愈的伤寒,于是我就从那座最高的山上坠落,不带走一丝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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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晓说:“约定今生再续尘缘。”
钟望尘说:“只怕找不到,便约定好一个秘密……”
他不说了,她也不说。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对视着,凝望着。
似乎一瞬间就看透了前生后世——是怎样的前生?怎样的约定?怎样的秘密?
蓦地,想起来了。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两颗心就这样痴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眉,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一样的脸庞一样的神——天呐,既有这么多的一样,为什么前生是憾然的?残缺的?痛苦的?
只有今生。
今生是永生,是绝爱。
那么,来世呢?
他们又开始了在菱湾桥上的漫步,看生生世世的倒影,看蓝天白云的倒影。
钟望尘说:“来世我必是穷匮潦倒的农人,住在一处偏僻的乡间,周围是黑色的森林,我的房子是茅草搭成,四面透风。”
秋晓说:“有风的夜里你从不点灯,而我是一只被丢弃的病猫啊,我在黑色的森林里走累了,就看见了那座茅草房,看见了你。”
钟望尘说:“夜夜相思,夜夜入骨,我已是病入膏肓,常年倦卧在草毡上。”
秋晓说:“有雨的夜里你没有被子,半边身子都浸在雨湿里,那一刻我在你的檐下避雨啊,我的皮毛全湿透了,心里是冷冬寒天,可是我遇见了你,遇见了你啊!”
钟望尘说:“你用瘦弱的小爪子轻挠我的屋门,那动静听起来就像是一声一声地挠在我的心上。”
秋晓说:“这时我听见你有气无力地呼唤我:进来吧,进来吧!门没有锁,你自己进来吧!”
钟望尘说:“这时我看到了你满身的雨湿和皮包骨头的可怜样,雨水一股一股地顺着你湿漉漉的毛发往下流,往下流。”
“我也看见了你呀!”秋晓说:“我看见你半坐半卧,用力支撑着身子,你是努力着想站起来迎接我么?我看见你半边身子是干的,半边身子是湿的,我就知道你早已不会动了,不会翻身,不会挪腾,不会找个避雨的地方,但你竟然想站起来迎接我。”
钟望尘说:“你轻轻抖落一身的水珠,眼神无限哀怜。”
秋晓说:“我听到你说:‘可怜见,可怜见,哪里来的小可怜?’”
“可怜见,可怜见,哪里来的小可怜啊?”钟望尘泣不成声。
秋晓说:“于是我就心安了,塌实了,感觉是回到家里了。于是我就知道,我的所有的被离弃,都不再是被离弃,我的穿越森林的流浪,原来只是为了你。”
钟望尘说:“那一夜没有月光也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雨夜我们怎么就互相看见了?你竟然有着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你的毛发纵然湿成了丝丝缕缕,却也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
秋晓说:“那一夜你被困在漆黑一团的茅草屋里,我们怎么就穿越黑暗互相认得了,你的衣服那么破,那么烂,但是破破烂烂之中也依然英俊无比,让我顿时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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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