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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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脸上只是显得烦躁不安,殊无欢愉之色。袁承志心想:
“他做皇帝只是受罪,心里一点也不快活!”
崇祯却哪里知道袁承志心中这许多念头,温言道:“你叫
甚么名字?在哪里当差?”他见袁承志穿着太监服色,还道他
是一名小监。
袁承志定了定神,凛然道:“我姓袁,是故兵部尚书、蓟
辽督师袁崇焕之子!”崇祯一呆,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话,问道:
“甚么?”袁承志道:“先父有大功于国,却被皇上处死。”崇
祯默然半晌,叹道:“现今我也颇为后悔了。”隔了片刻道:
“你要甚么赏赐?”
阿九大喜,轻轻扯一扯袁承志的衣裾,示意要他乘机向
皇上求为驸马。
袁承志愤然道:“我是为了国家而救你,要甚么赏赐?嗯,
是了,皇上既已后悔,求皇上下诏,洗雪先父的大冤。”
崇祯性子刚愎,要他公然认错,可比甚么都难,听了这
话,沉吟不语。
这时曹化淳又进来恭问圣安,奏称所有叛逆已全部处斩,
已派人去捉拿逆首诚王的家属。崇祯点点头道:“好,究竟是
你忠心。”
曹化淳见了袁承志,心中鹘突:“这人明明是满清九王的
使者,怎地反来坏我大事?”
袁承志待要揭穿曹化淳的逆谋,转念一想,闯王义军日
内就到京师,任由这奸恶小人在宫中当权,对义军正是大吉
大利,当下也不理会皇帝,向阿九道:“这剑还给我吧。我要
去了!”
阿九大急,顾不得父皇与曹化淳都在身边,冲口而出道:
“你几时再来瞧我?”袁承志道:“殿下保重。”伸出手要去拿
剑。阿九手一缩,道:“这剑暂且放在我这里,下次见面再还
你。”说着凝视着袁承志的脸,眼光中的含意甚是明显:“你
要早些来,我日日夜夜在盼望着。”
袁承志见崇祯与曹化淳都脸露诧异之色,不便多说,点
了点头,转身出去。
阿九追到殿门之外,低声道:“你放心,我永不负你。”袁
承志心想眼下不是解释之时,也非细谈之地,说道:“天下将
有大变,身居深宫,不如远涉江湖,你要记得我这句话。”他
知闯王即将进京,兵荒马乱之际,皇宫实是最危险的地方,是
以要她出宫避祸。
哪知阿九深情款款,会错了他的意思,低下了头,柔声
道:“不错,我宁愿随你在江湖上四处为家,远胜在宫里享福。
你下次来时,咱们……咱们仔细商量吧!”
袁承志轻叹一声,不再多说,挥手道别,越墙出宫。只
见到处火把照耀,号令传呼,正在大捕逆党从属。
他挂念青青,急奔回到正条子胡同,见青青、焦宛儿、罗
立如三人已安然回来,这才放心。他一晚劳顿,回房倒头便
睡。
醒来时已是巳牌时分,出得厅来,见水云、闵子华率领
着十六名仙都弟子在厅上相候。原来他们得悉袁承志府上遭
五毒教偷袭,是以过来相助。袁承志道了劳,告知黄木道人
多半尚在人间。仙都众人大喜。
袁承志请他们在宅中守护着伤者,径出宣武门来,行不
多时,远远望见何铁手站在树下。
她笑盈盈的迎上来,说道:“袁相公,我昨晚玉成你的美
事,够不够朋友?”袁承志道:“昨晚形势极是危急,幸得何
教主仗义相助,这才没闹成大乱子。兄弟实是感激不尽。”
何铁手笑道:“袁相公真是艳福不浅,有这样一位花容月
貌的公主垂青相爱,将来封了驸马爷,还认得我们这种江湖
朋友么?”袁承志正色道:“何教主别开玩笑。”何铁手笑道:
“啊哟,还赖哩!她这样含情脉脉的望着你,谁瞧不出来呢?
再说,你要是不爱她,怎会把金蛇剑给她?又这么拚命的去
救她父皇?”袁承志道:“那是为了国家大义。”
何铁手抿嘴笑道:“是啊,跟人家同床合被,你怜我爱,
那也是为了国家大义。嘻嘻!”袁承志登时满脸通红,手足失
措,道:“甚……甚么?你怎么……”何铁手笑道:“公主被
子里明明藏着一人,我们这些江湖上混的人,难道会瞎了眼
么?嘻嘻,我正想抖了出来,幸好眼睛一晃,见到袁相公的
肖像。这个交情,岂可不放?”袁承志心想原来是那幅肖像没
收好,以致给她瞧了出来;转念之间,又暗叫惭愧,若不是
那幅肖像,何铁手揭开被来,那是更加糟糕了。
何铁手见他脸上一直红到了耳根子里,知他面嫩,换过
话题,问道:“夏相公已平安回去了吧?”袁承志点了点头,道:
“这就去给贵教的朋友们解穴吧。”
何铁手在前领路,继续向西,一路上称赞阿九美丽绝伦,
生平从所未见,又说瞧不出一位金枝玉叶的妙龄公主,竟然
是一身武功,那定然是袁承志亲手教的了,明师手下出高徒,
当然如此,何况这位明师对高徒又是加意的另眼相看。袁承
志任她嘻嘻哈哈的啰唆不休,并不置答。行了五里多路,来
到一座古刹华严寺前。
寺外有五毒教的教众守卫,见到袁承志时都怒目而视。袁
承志也不理会,进寺后见大雄宝殿上铺了草席,被他打伤的
教徒一排排的躺着。袁承志逐一给各人解开穴道,朗声说道:
“兄弟与各位本无冤仇,由于小小误会,以致得罪。这里向各
位赔罪了。”说着团团作了一揖。众人掉头不理,既不还礼,
亦不答话。
袁承志心想礼数已到,也不多说,转身出来,一回头,忽
见一双毒眼恶狠狠的凝视着何铁手。这人隐身殿隅暗处,身
形一时瞧不清楚,只见到双眼碧油油的放光。袁承志一惊,心
想这眼光中充满了怨毒愤激,此人是谁?凝目再瞧,那人已
闪身入内,身形一动,立即认出原来是老乞婆何红药。
何铁手相送出寺。袁承志见她脸色有异,与适才言笑晏
晏的神情大不相同,颇为疑惑。两人在寺门外行礼而别。
袁承志从来路回去,走出里许,越想疑心越甚,寻思莫
非他们另有奸计?只怕各人穴道解开之后,死心不息,再来
骚扰,不如先探到对方图谋,以便先有防备。当下折向南行,
远远走到华严寺之后,四望无人,从后墙跃了进去,忽听得
嘘溜溜哨声大作。
他知道这是五毒教聚众集会的讯号,于是在一株大树后
隐匿片刻,估量教众都已会集,然后悄悄掩到大雄宝殿之后,
只听得殿里传出一阵激烈的争辩之声。
他贴耳在门缝上倾听,何红药声音尖锐,齐云璈嗓门粗
大,两人你唱我和,数说何铁手的罪愆。一个说她贪恋情欲,
忘了教中深仇,反与本教为敌;另一个说她与敌联手,坏了
拥立新君、乘机光大本教的大事。
何铁手微微冷笑,听二人说了一会,说道:“你们要待怎
样?”众人登时默不作声。
隔了好一会,何红药忽道:“另立教主!”
何铁手凛然道:“咱们数百年来教规,只有老教主过世之
后,才能另立新教主。那么你是要我死了?”众人沉默不语。
何铁手道:“谁想当新教主?”她连问三声,教众无人回答。何
铁手冷笑道:“哪一个自量胜得了我的,出来抢教主罢!”
袁承志右目贴到门缝上往里张望,见何铁手一人坐在椅
上,数十名教众都站得远远地,显是对她颇为忌惮。袁承志
心想:“五毒教这些人,我每个都交过手,没一人及得上她一
半本事。但单凭武力压人,只怕这教主也做不长久。”眼见五
毒教内哄,并非图谋向他与青青寻仇,也就不必理会,正待
抽身出寺,忽了开来,果然犹如剪刀模样,只是剪刃内弯,更
像一把钳子。
何铁手微微冷笑,坐在椅中不动。何红药纵身上前,吞
吞两声,剪子已连夹两下。她忌惮何铁手武功厉害,一击不
中,立即跃开。何铁手端坐椅中,只在何红药攻上来时略加
闪避,却不还击。袁承志正感奇怪,目光一斜,见数十名教
众各执兵刃,渐渐逼拢,才知何铁手守紧门户,防范众人围
攻。他因门缝狭窄,只见得到殿中的一条地方,想来教众已
在四面八方围住了她。
众人僵持片刻,谁也不敢躁进。何红药叫道:“没用的东
西,怕甚么?大伙儿上呀!”她巨剪一挥,众人呐喊上前。何
铁手倏地跃起,只听得乒乓声响,坐椅已被数件兵刃击得粉
碎。两名教众接连惨叫,中钩受伤。大殿上尘土飞扬,何铁
手一个白影在人群中纵横来去,登时斗得猛恶已极。
袁承志察看殿中众人相斗情状,诸教众除何红药之外都
曾被他点了穴道,委顿多时,这时穴道甫解,个个经脉未畅,
行动窒滞。何铁手若要脱身而出,该当并不为难,然而她竟
不冲出,似想以武力压服教众,惩治叛首。
再拆数十招,忽见人群中一人行动诡异。这人虽也随众
攻打,但脚步迟缓,手中捧着一件甚么东西,慢慢向何铁手
逼近。袁承志看仔细时,原来此人正是锦衣毒丐齐云璈。蓦
地里只听他大叫一声,双手一送,一缕黄光向何铁手掷去。
何铁手侧身闪开,哪知这件暗器古怪之极,竟能在空中
转弯追逐。其时数件兵刃又同时攻到,何铁手尖叫一声,已
为暗器所中。这时袁承志也已看得清楚,这件活暗器便是那
条小金蛇。何铁手身子一晃,疾忙伸手扯脱咬住肩头的金蛇,
摔在地下,狠狠两钩,杀了两名教众。何红药大叫:“这贱婢
给金蛇咬中啦。大伙儿绊住她,毒性就要发作啦!”
何铁手跌跌撞撞,冲向后殿。她虽中毒,威势犹在,教
众一时都不敢冒险阻拦。何红药纵身上前,双剪如风,径往
她脑后夹去。何铁手一低头,还了一钩。潘秀达与岑其斯已
拦住她去路。何铁手右肘在腰旁轻按,“含沙射影”的毒针激
射而出。潘秀达闪避不遑,未及叫喊,已然毙命。何铁手肩
上毒发,神智昏迷,铁钩乱舞,使出来已不成家数。
袁承志眼见她转瞬之间,便要死于这批阴狠毒辣的教众
之手,心想昨晚在宫中问她要不要见青弟,实是有意相欺,虽
说事急行权,毕竟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行径,不免心有歉
意,她眼下所以众叛亲离,实因我昨晚那句话而起,此时亲
眼见到,岂可袖手不理?忽地跃出,大叫:“大家住手!”
教众见他突然出现,无不大惊,一齐退开。
何铁手这时已更加胡涂,挥钩向袁承志迎面划来。袁承
志一侧身,左手伸出,反拿她手腕。哪知她武功深湛,进退
趋避之际已成自然,虽然眼前金星乱舞,但手腕一碰到袁承
志的手指,左臂立沉,铁钩倒竖,一招“黄蜂刺”向上疾刺,
仍是既狠且准。袁承志一拿不中,叫道:“我来救你!”何铁
手倘若不闻,双钩如狂风骤雨般攻来。袁承志解拆数招,右
脚在她小腿一勾,何铁手扑地倒下,突然睁眼,惊叫道:“袁
相公,我死了么?”袁承志道:“咱们出去!”拉住她手臂提了
起来。
诸教众本在旁观两人相斗,见袁承志扶着她急奔而出,发
一声喊,纷纷拥上。
袁承志转身叫道:“谁敢上来!”教众个个是惊弓之鸟,不
知谁先发喊,忽地一窝蜂的转身逃入殿内,砰的一声,关上
了殿门。
袁承志见他们对自己怕成这个样子,不觉好笑,俯身看
何铁手时,见她左肩高肿,雪白的面颊上已罩上了一层黑气,
知她中毒已深,但想她日夕与毒物为伍,抗力甚强,总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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