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千辩 第一部 于无声处听惊雷-上-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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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可是,心里的不安却也渐渐滋生: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变得不再在乎我呢?然而,即使不安,以他的骄傲,又如何会坦言?
骄傲的人,没有发现,已经有东西开始崩坏……
“那你又为什么那么‘冲动’?”这句话背后不想说的意思,自然就是“想要知道你的喜好”这句潜台词。
“因为他打他妻子。”冷冷地吐出这句话的少年,脸上又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那么今天你用了什么呢?”察觉到继续这个话题,玦难保不会再次和昨天一样,凌云立即换了一个话题。自然而然地,完全没有想过凌庄之主竟然会对一个孩子察言观色。
“是新药,名字叫‘昙梦’。”玦得意地笑着,像是期待着夸奖一样。
“‘昙梦’?”知道这个孩子性喜炼丹制药,也不奇怪他又出新品,只是——“昙梦”,实在难以从它的名字上猜到什么有关的信息。“跟昙花有关?”
“没有。”回答斩钉截铁。
——就知如此。凌云有些头疼地想。玦的个性在平时就够出格的了,不要说在其他时候。他见过一次玦炼药的情景。一脸诡异至极的笑容,不停地自言自语,还有低沉的笑声。他甚至以为自己再看几次就要发疯了。
“一般药物皆以其性状、成分乃至效用命名,我偏要反其道行之。”这样,即使别人知道毒药的名字,也无法知道其中的成分、效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分得清什么药有什么用吗?江湖上之所以盛行这种方法主要是因为名字容易记。不过,凌云这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这对于玦而言,毫无意义。聪慧如他,如何会忘记?
“那它到底有何效用?”看着眼前睡死的男子,凌云想,那该不会仅仅是催眠的吧?
“一觉睡到死。”玦出人意料地用了用了俚语,“在那之前,任何事都不会让他醒过来——即便是死,也不能。他会有个好梦,于梦中离开。”
这到底是残忍还是悲悯?在一无所知之中死亡,是幸哉?不幸哉?至少,可以少一些痛苦吧?也许,这是一种怜悯?
这一夜之后,长睡不醒之人将有十一个。
“今日之事已经完成了。晚上回去要睡个好觉,明天还是有事要进宫一趟呢。”回到住处,玦打个呵欠道。
“既然要早睡,那你还缠在我身上?”好笑地说。
“天冷了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若是其他人,说不定还会他扯下去,但凌云不属于其中。“你冷?我看不是吧?”说着,手就抚上了玦的颈子。他最喜欢摸的,就是这里。在剑门,他就是在看到那段白玉也似的颈子时,开始察觉到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意义的。
玦被他弄得痒痒的,一径咯咯地笑。任凌云越来越用力地啃着,全然不在乎明天还要觐见之事。
情事不仅仅是因为欲望,也是为了互相确认。为了维系那原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关系。……
原本一个小小侍郎的求见是不会这么快就得到允许的,但看来对方也是在等着他。
“参见陛下。”单独前来的洛晴旭作礼道。因为行动不便,得到“免跪”特许的他,现在毫不客气地动用了这项权力。
走进来的鸿驭帝道:“你倒是很有胆子嘛!虽说至今为止得到‘免跪’特许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有胆子真的不跪的,却只有你一个。”
洛晴旭笑着说:“臣时日已经不多,不乘机用一下的话,此生也没什么可以为后人称道的了。”
鸿驭帝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陛下放心,臣该做的事,绝对会完成的。”洛晴旭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臣此次前来,只是为了说几句话。臣明日之后,怕是凶多吉少,但陛下不必以臣为念,如有必要,请行弃卒保车之着。”
鸿驭帝喉头一动,终于说出了话:“洛卿……”
“臣半生飘零,能有助益此生已是无憾,惟愿陛下得盏宏图以谋天下。”年轻的帝王啊,这一生怕是无人能够如此待他吧?既然“洛晴旭”此人要消失,那就为他留下一点记忆吧,在这位帝王的心中。
话,有时不必全部说出,因为彼此都是聪明人。
(不错的才能,只是还是不太果断啊。忠诚和才能,这二选一的题目前,他犹豫了呢。不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了,不是吗?虽然是我促成的。牺牲一个人,就能得到巨大的利益,重要的是,可以保全自己。但是,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洛晴旭的,因为,是你自己把对你最“忠诚”的人送进了死亡。没有这种痛,你永远也不会成长到足够强大的。就像汉景帝在被迫处死自己的老师晁错后,才变得有足够的担当一样。成长吧。然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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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让鸿驭帝久等,玦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提起了上奏。本是可以私下呈上的,可那样怎么也少了一点震撼,所以还是用了这种做法。其实区别不是很大,只是会让自己的状况更危怠而已,但是他就是要此等效果——即使是鸿驭帝也不能救他的状况。
奏折一上,朝野顿时哗然。无人料到经历如此多的威逼利诱,这小小侍郎还是敢一丝不苟地办案。莫说遗漏,连一些连本人都已经忘记的琐事都被一一查出——仅仅是些蝇头小利。
“这也做得太绝了吧?”许多人都这么想。毕竟朝堂之上的人,谁没有做过一两件亏心事?唯一不同的仅是自愿或不自愿。
这么一来,连原本支持洛晴旭的一些人也开始改变立场了。谁想让自己也被他这么查一下?
御座上的那人一直都把底下众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顿时觉得一片苍凉。
身为皇子之时,虽然早就习惯了这样冷酷的环境,可是那时好歹还有一些狐朋狗友可以一起私混,现在却是什么动力也没了。
“难怪父王架崩之时,不像是在痛苦,反而像是解脱。”
再看那各种仇视、防备的眼神的中心,瘦弱的少年跪坐着,眼神却是一片坦然。没有痛苦也没有孤独。也许,他只是认定了自己该做的事,至于究竟是否为人所理解却根本不在意;也许他所求的,仅是千百年后史书后人的评说?还是他连这个都不在意。
一个王朝的稳固,其实是无数暗中牺牲的殉道者的血肉堆积,而这些人注定生活在阴暗中,永不为人知。
父王牺牲了自己最爱的女子,而他,将要牺牲唯一可能懂得他的人。——如果是他,一定会懂他的。因为他有一双看穿一切,却依然温柔的眼睛……
“真的不给自己留下生路吗?”心里有些伤感,以目光这么询问道。
“是的。”回视的,是坚持的眼神。
这一次的早朝,可能是最漫长的一次了。一直到午后才结束。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被点到了。反对派得到的是严厉的斥责,支持者得到的则是警钟。
夜晚很快就到了。大理寺卿这一晚压根就没合眼——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严刑拷打、严词逼供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的早朝,少了一半的人。有些已经因罪获狱,有些是称病在家。这一天同样漫长,朝中极有影响力、甚至可说是德高望重的大臣们联名弹劾洛晴旭。罪名是——祸乱朝纲。
这罪名可轻可重。可以重如妲己之流、也可以轻如喜好流言之辈。但是,他们的心里,已是不打算让洛晴旭此人再出现了。
奏折一上,无一人愿保洛晴旭。倒是奏请从重处罚之人不少。
在这些人弹劾之初,还以为鸿驭帝会力保洛晴旭——毕竟虽然时日尚短,洛晴旭也算是鸿驭帝的嫡系势力,别的不谈,光就忠心,他们自认无一人能比。可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从鸿驭帝感到太大的阻力,很轻易地就得到了默许——轻易得他们一直以为其中有什么阴谋。
鸿驭帝只是下旨将洛晴旭收入天牢,好生对待,也不问甚口供,只说十日后问斩。
而洛晴旭, 一直安分地待在天牢里。只是那些他查出的案子,依然在进行中,而且是由鸿驭帝亲自过问。这下那些原本以为参倒洛晴旭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人各各自危,心里暗骂他害人不浅,都要死了还要害人。
这朝中是表面上安静了,可朝堂之下却不那么平静。
许多文人仕子已经对这午门斩首之事议论纷纷,虽说严禁读书人妄议国事,可这天下人之口又岂能堵得住?更有甚者,那些在黄河赈灾案中受害地区的文人已经开始准备联名上万言书,——只是这些上书却在各方势力的干预下没有及时到皇城。
另一方面,这时候本该在天牢的玦,这时正恢复了本来的容貌,和凌云二人装作刚到京城一般,落脚在城南客栈。每天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吟诗作对,间或陪凌云处理一下凌庄的事务——虽然庄主的泰半杂事都可以由人代理,但真正的大事还是要本人敲定的。
当然,对文家的行动仍在继续。文濂的三个儿女都已经“睡”了。
这文家,也是最近除了黄河赈灾案以外最频繁地被提及的话题了。
首先是一个厨子不明不白地血溅五步,然后是府中大大小小开始一睡不醒,闹得没人敢进门。那文府往日本是不胜繁华之地,隔三岔五诗会不绝,今日却是人迹罕至,萧条不堪。
文濂也想尽了一切方法,法事不知做了几次,世上名医更是不知延请了多少,可始终没有半点好消息。原本保养得很好的人,如今竟白了大半头发。尤其是到了昨日,竟连两个小公子也出了事,你教他是如何是好?夫人每每哭个不停,连自己都有种想要发作的冲动——可是不行啊,这夫人虽不是天朝贵渭,但也称得上是金枝玉叶……
这一睡不醒的病,竟是连号称江湖第一名医的冥螟在不眠不休地研究三日后,也是不得要领,只是说于人无害,却也无方可解。
数日不曾入朝,但文濂也是对朝中近来的状况有所耳闻,究竟是官场十数载,没有桃李满天下,门生故吏也不在少数了,总有一两个可靠一些的。知道声势不同往日,他也是深居简出,甚少出头。
转眼十日已到。玦和凌云去了午门,看那个冒牌的“洛晴旭”的行刑。这人倒也本是一介死囚,被他从京城附近的牢狱中劫来,由玦易了容,用摄魂大法移了心志,现在怕是严刑拷打,他也会认为自己就是洛晴旭吧?
在下面看他一身正气,凛然高洁状,怕是谁也想象不到那原本只是一个地痞流氓吧?
真真是厉害的法门呢,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内心到这种地步。
真正让凌云哭笑不得的是,居然还有一些百姓对着那个假冒的家伙痛哭流涕,而那人也大义凛然状。最后还有一些乡里人凑钱赎了那人尸首把二者合在一处,寻了一方水土不错的所在给葬了。
随后的几天里,越来越多的人推出菜市口斩首,当然,这些人是不会得到什么同情的,最多也就是冷冷的一瞥而已。
文濂虽然小心谨慎,但也渐渐感到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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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晴旭”虽然已是不在,但其影响却远未消失。不谈他如流星般短暂的人生在他人心中所留下的印记,光是在现实中,就不得不谈他。甚而连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都在描绘着那人短暂而耀眼的一生。
原因无他,由他查办的黄河赈灾案抽丝剥茧之后牵扯到的那些大小官员,上至皇亲国戚,下书吏门童,无一偏袒。朝中的各派系也面临着大洗牌的命运。各派都损失惨重,若说真有得利者,也只有那御座之上的人了。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文濂坐在床边,看着相伴十几年的妻子在睡梦中平静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