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扬明-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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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造孽?杨明,是你还是我?”王洪趴在城头箭垛上,朝着城外大军嘶吼,绝望之态形若厉鬼。
鏖战仍在继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双方主将的目光注视中逝去。
杨明站在远处看着城头的百姓不顾生死拼命搬运着沙袋堵城墙缺口,此刻杨明的心痛一如王洪。
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总以为自己代表了正义,然而房县百姓们的表现却仿佛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民心,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的吗?为何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抵抗他?他做错了什么?
“是谁在造孽?王洪,是你还是我……”杨明仰头阖目,痛苦自语。
他发觉此刻自己的痛苦难受,一定不比被凌迟好多少。
王洪有错吗?荆襄流民走投无路,他跟随李原率众起义,杀贪官,为百姓挣一条活路,他没有错。
杨明有错吗?为了荆襄不再乱下去,为了能够早日太平,为了朝廷的安抚政策早日到来,为了展丹谷埋骨的明军英灵,他必须这样做,荆襄之地会在几位大人和他的一力推动下重新焕发生机,百姓也会越过越好!他没有错。
“来……来人。”杨明颤声下令。
“末将在。”唐四上前抱拳。
“召集军中书吏,紧急再抄撰告民书,遣擅射者投箭书入城,再派嗓门洪亮的骑兵接近城墙,告诉全城百姓,朝廷绝不加害百姓,皇帝陛下已降下仁旨,绝不提附贼旧事,荆襄一应苛政俱免,百姓来日可期……”
唐四看着面色灰白的杨明,嘴唇嗫嚅一下,迟疑道:“大人,城墙已打开了缺口,眼看即可破城,此举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杨明目露杀机盯着唐四,大声道:“唐四你给我听着!兴王师而伐不臣,此乃义战!你看看城头百姓的表现,若大军破城,百姓蜂拥抵抗,将士不得不向百姓举起屠刀,这还叫义战吗?你教我如何命令将士们杀戮百姓,向这些老人妇孺和孩子下杀手?”
“大人,他们已不是百姓!”
“他们是百姓!!”杨明暴喝:“只要没拿起兵器,他们就是百姓,他们仍是陛下的子民,我们朝廷将士就绝对不准碰他们一根汗毛!这是本官的军令,违者立斩!快去!”
唐四抿了抿唇,他是杨明的心腹,杨明平日里与下属都是嘻嘻哈哈,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杨明如此痛苦,他终于抱拳传令去了。
目光再次投向城头来往繁忙的百姓,杨明痛苦喃喃自语:“再争一回……再争一回民心!”
举起帅旗的老人用生命为代价,令王洪不再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当他回过神时,城头箭矢漫天飞舞,城下缺口两军仍在拼死鏖战,五步之外,他的帅旗仍在高高飘扬,像一只永不屈服的困兽,高傲地挺直着身躯,雄视凶恶的狼群。
看着城墙缺口处堆积如山的尸首,王洪流着泪惨然一笑。
“将士们放开缺口,城内结阵!城头上来一千人,将沙袋,滚木,擂石往缺口里扔,全城妇孺和孩子移往内城!”
随着王洪的命令,所有反军将士和城头忙碌的百姓们振奋了,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依王洪的命令有条不紊地各自执行起来。
反军徒然放开缺口,尽管明知突破缺口后还有更凌厉的杀阵等着他们,可朝廷将士们仍欢欣鼓舞,只要冲破前方杀阵,破城第一人可是泼天的功劳,这笔功劳甚至可以延续好几代,足够自己用命去拼。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里,将士们扬刀从缺口中冲了进去,刚冲进城内,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片乱而有序的刀山箭雨,以及头顶上不断扔下的沙袋,滚木和擂石,无数将士惨叫着被乱刀劈死或被滚木擂石砸死,伤亡数字急剧上升,最后竟无人再敢穿越那片要命的缺口。
终究敌众我寡,终究难敌四手,未受过训练的反军结下的阵势那么的不堪一击,冲入城中的近千名将士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反军节节败退。
“义军倒下了,我们来!”一名年老的布衣百姓颤巍巍拾起了兵器,生硬地加入了战团:“只有将狗官兵赶出去,咱们才有一条活路!”
一声高呼,老人,妇孺,孩子纷纷自觉从地上拾起兵器,轻颤着身躯,神态却无比坚定地走向朝廷将士。
这是一场惨烈的,前所未见的攻城战,军与民仿佛被混淆,是与非仿佛已模糊,然而生与死却清晰可见。
王洪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城头朝拿起兵器厮杀搏命的百姓们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
城外护城河边,无数扬着旗帜的骑兵一边策马绕城飞奔,一边扬声大喊:“杨大人有令,城破之时百姓一律不究旧怨,不计前仇,朝廷绝不妄杀无辜,只求你们悬崖勒马,勿附反军!陛下有仁旨颁下,湖广苛政皆废,杂税俱免,乡亲们,莫再执迷不悟!”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扔向骑士,一名七八岁的小孩朝城下恨恨吐了口唾沫,稚声道:“呸!我们不信!”
城头无数搬运沙袋的百姓纷纷怒而附和:“狗朝廷祸害荆襄之地多少年了,我们如何还能信你们,今日纵然城破,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
许多百姓干脆不说话,扔掉沙袋拾起城头马道上的弓箭长枪,朝城外叫喊的骑士射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房县终破 (不行了,先歇会,等会再写第四更!)
中军阵前,诸将神色焦急地朝杨明抱拳。
“大人,破城只在顷刻,战机稍纵即逝,请大人下令!”
“请大人下令!”
杨明痛苦嘶吼:“他们是百姓!本官怎能下令?”
监军汪直大声道:“杨大人,他们拿起了兵器,便已不是百姓,而是乱民!乱民该杀!”
杨明周围无论将官还是军士全都跪下了。
“乱民该杀!请大人下令破城!”
“请大人下令破城!”
杨明浑身剧颤,痛苦地仰天长叹。
见杨明默然的样子,汪直索性代他下了军令。
“开炮!攻城!”
轰轰轰!
百门佛朗机炮发出震天怒吼,刚刚被沙袋滚木堵上的缺口再次被无情轰开。
潮水般的京营将士们涌向那道缺口。
杨明踉跄朝城墙走了几步,失神地注视着硝烟四起一片疮痍的城墙,静默许久,忽然大声道:“我杨明一生做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你们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我?”潮水般的朝廷将士涌进房县,小小城池如同决了口的河堤,眨眼间被洪水肆虐。
杨明知道,房县的结局已注定。
痛惜,失望,悲悯,无奈……种种情绪瞬间涌入脑海,杨明像尊雕像呆呆站在城外,注视着这座苦难的城池,无数困惑像肥皂泡一般升起,破碎。
自己有什么错?奉旨平叛,当百姓拿起了兵器,他们就是自己必须剿灭的对象。
朝廷官兵有什么错?他们需要军功,他们的职责是代皇帝威服四海。
房县,荆襄乃至湖广的百姓有什么错?贪官恶吏荼毒多年,朝廷已失去了公信,百姓只想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王洪有什么错?他不站出来登高一呼,百里方圆地面上仍会有无数人站起来,汪洋颠覆轻舟,怎能怪汪洋中的一朵浪花?
似乎谁都没错,然而为何眼前这座城池却陷入无尽的杀戮中?
城内喊杀声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大火和青烟在城内各处升腾翻滚,妇女的嘶喊,小孩的哭泣,整座城池仿佛在呜咽。
绝对的实力面前,再高昂的抵抗斗志皆是徒劳,实力能够碾压一切。王洪终究无法撼动朝廷,这座看似千疮百孔的江山,依然有着它无以撼动的底蕴,多少年的帝王名臣共同治下的山河,不是一个几个人所能翻覆的。
入城的将士已近万,将士们夺取了房县东城门,城门大开。吊桥放下,这座城已稳稳落入朝廷手中,无可更易。
“唐四,你领一千锦衣卫官兵入城。”遥望火光冲天的城池,杨明疲倦地下令。
唐四一楞,苦着脸道:“大人恕罪,属下怕见血,一见血就晕……”
杨明哼了哼,他明白唐四的意思,虽说唐四时常干一些无法无天的事,也不是没有杀过无辜的人,但如此大规模的对百姓动刀子显然他也不愿意。
心情稍好了一些,杨明冷冷道:“你和以前锦衣卫以督战队的身份进城,将士们戮杀拿着兵器的百姓便罢了,若谁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或有任何不轨掳掠之事,杀无赦!”
唐四这才兴冲冲抱拳:“是!”
王洪已心如死灰。
看着城下不断涌入的官兵。一个个纯朴的百姓倒在官兵的刀剑下,四处充斥着妇孺的嘶喊,孩子的哭泣,老人的呻吟……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碎了。
官兵进城后夺取的第一目标便是城头,城墙的石阶下。王洪的侍卫和遗留在城头的反军们与朝廷将士又发生了惨烈的厮杀。
“狗官兵,跟你们拼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踉跄着上前,手里平端着一杆不知从哪里拾来的长枪。
枪尖还未刺出去,一阵箭雨已将他射成了刺猬,老人倒在血泊里。
朝廷将士面无表情从老人身上跨过去,一直向前,向前……
遇执兵器者杀,这是将领们传下的军令,军令如山。
王洪忽然咯咯大笑起来,笑容疯狂,笑声毛骨悚然。
朝廷将士仍在向城头石阶推进,人人奋勇争先,赤红的双眼看着城头傲然独立的王洪,他在他们眼里是军功,是前程,是封妻荫子的筹码。
“二弟,弟兄们顶不住了,我护你突围,离开房县,以图东山再起,大业仍有作为!”王彪浑身鲜血单膝跪在他面前。
“跑?我王洪欠下房县百姓这么多条人命,我往哪里跑?”王洪仍在疯狂大笑。
笑声突然一顿,王洪指着城外中军营帐的帅旗,流泪厉声喝道:“杨明,所有一切皆我王洪一人之罪也,我的罪孽我来还,只求你麾下将士进城之后勿伤百姓!”
说着王洪拔剑,绝然闭眼,反手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杨明站在城外,眼睁睁看着王洪拔剑自刎,他铁青着脸,牙齿咬得格格响,却一语未发。
就在王洪的剑触到脖子的电光火石间,一支弩箭在人群中激射而出,射中了王洪执剑的右腕,弩箭将他的手射穿,王洪一声闷哼,剑已脱手落地。
唐四和一千锦衣卫官兵发了疯似的冲上了城头,一阵左劈右砍,将城头所余不多的反军击退,然后锦衣卫兵将王洪团团围起来,不论是打算救主帅的反军还是想擒王洪博军功的朝廷将士,皆被锦衣卫毫不留情地用刀劈退。
“逆首王洪是杨大人指定要的钦犯,你们这些混蛋想要军功想疯了,连杨大人要的人也敢抢,不要命了吗?”唐四扬刀面露杀机。
王洪倒在地上,握着血流不止的手腕,怒道:“唐四,士可杀不可辱,别以为……”
话没说完,唐四一掌劈在王洪的后颈,王洪应声晕倒。
“把他带回去交给大人!”唐四大喇喇一挥手。
“唐四,放下二弟!”王彪大怒,挥刀上前,结果,他也晕过去了……
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这才十一月天气,实在反常了些,雪花一片片飘落,很快地上铺盖了一层晶莹洁白,无暇的白雪掩盖了世间一切悲苦和鲜血。
收复城池的战争仍在继续,百姓们仍在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