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发条橙 作者:[英] 安东尼·伯吉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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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响的小喇叭遍布房间各处,天花板上、墙上、地板上都有,所以躺在床上听音乐,就像身处乐队之网的网点上。
今晚我首先喜欢听的是这首新的小提琴协奏曲,作曲者是美国人杰弗里·普劳特斯,演奏者是奥德修·乔里洛斯,由佐治亚州梅肯爱乐乐队伴奏。我从整齐的唱片架上取下它,打开开关静候。
弟兄们哪,来啦,啊,快感,幸福,天堂。
我赤条条地躺着,也没盖被子,格利佛枕着手靠在枕头上,双目微闭,嘴巴幸福地张大,倾听着清音雅乐的涌流。啊,分明是美仑美矣精灵的肉身显现。床下有长号赤金般清脆地吹响,脑后有小号吐出三声道银焰,门边是鼓声隆隆震透着五脏六腑,复又跑出,像糖霹雳一样清脆。啊,真是奇迹中的奇迹。此刻,小提琴独奏声仿佛珍稀金属丝织就的天堂鸟,或者驾宇宙飞船流动的银白色葡萄酒,地心引力已经不在话下,压倒了所有其他的弦乐器,琴声如丝织的鸟笼笼罩了我的床铺,接着,长笛和双簧管好似铂金质蠕虫钻人了厚厚的金银乳脂糖。
弟兄们,我是如闻天籁,飘飘欲仙呀,隔壁卧室的P和M已经经过启蒙,不会敲击墙体抗议“噪音”震耳欲聋了,是我替他们开蒙的。他们会吃安眠药的。他们知道我对夜乐乐此不疲,也许已经吃过药了。
听着听着,我的眼睛紧紧闭牢,以锁定胜过合成丸上帝的那种痛快,那种可爱的图景我是熟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躺在地上,尖叫着乞求开恩,而我开怀大笑,提靴踩踏他们的面孔。还有脱光的姑娘,尖叫着贴墙而站,我的肉棒猛烈冲刺着。音乐只有一个乐章,当它升到最高大塔的塔顶的时候,双目紧闭、格利佛枕双手而卧的我,切切实实地爆发喷射了,同时登仙似的高喊“啊……”,美妙的音乐就这样滑向光辉的休止。
此后,我听了美妙的莫扎特《朱庇特交响曲》,并出现不同面孔遭到踩踏和喷射的新图景,这时我想,越过梦境前只听最后一张唱片了,我想听古典,强烈而很坚定的东西,所以就选了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只配了中低音弦乐器。
听着听着,我产生了与以前不同的快感,并再次看到那晚撕破的纸上的这个书名,事情发生在一个名叫“家”的小屋,时间已经显得十分悠远,书名讲的是一只上了发条的甜橙。听着巴赫,我开始更深刻地理解个中意义;而心中则充盈着那位德国音乐大师带来的棕色的美感极致。
我想到,我愿意更狠毒地推揉那夫妻俩,就在他们家的地板上,把他们撕成碎片。
《发条橙》作者:'英' 安东尼·伯吉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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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在八点整醒来,身体依然感到疲惫不堪,很烦恼,像遭到了沉重打击似的,睡眼惺忪,黏糊糊地睁不开,我想,不去上学算了,我思忖,可以在床上多睡一会儿,比如一两个小时,然后随随便便地穿戴好,也许还能在浴缸里泡一会儿,替自己烤面包,听听收音机、看看报纸,多么逍遥自在,午饭后,我如果愿意,就可以去学校,看看那个练习愚蠢而无用的学问的伟大场所,有什么把戏好玩,弟兄们噢。
我听见爸爸发着牢骚跑来跑去,然后去印染厂上班;接着妈妈以恭敬的口吻朝室内喊,因为她看到我长得又高又大了:
“八点了,儿子。你不要再迟到啊。”
我回答道:“格利佛有点疼。别管我,睡睡会好的,然后我会乖乖赶去上学的。”
只听她叹息着说:“那我把早饭放在炉灶里热着吧。我自己得马上走了。”
这是真话:有这么一条法律,除了小孩、孕妇、病人,人人都得出去上班。
我妈妈在人们叫做“国家商场”的地方工作,给货架摆满黄豆汤罐头之类的货品。我听见她在煤气炉里哐当放下一个碟子,穿上鞋子,从门背后取下外套,又叹息了一下,然后说,“我去了,儿子。”
但我假装回到了梦乡,没有回答,一会儿真的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奇怪而非常逼真的梦,不知怎的梦见了哥们乔治。梦中的他年纪变得大多了,非常尖酸严厉,在谈论纪律和服从的事情,说他手下所有的人必须招之即来,像在军队中一样举手敬礼,我跟其他人一起排在队伍里,齐声说“是,长官”,“不,长官”。我清楚地看见乔治的肩上扛着星星,活像一个将军。接着他把持军鞭的丁姆喊上来,丁姆老多了,脸色苍白,他看到我笑了笑,可以看见他掉了几颗牙齿,这时乔治哥们指着我说:“那士兵很脏,布拉提上全是粪便,”这是事实。我马上尖叫道:“别打我,求求弟兄们啦,”开始逃跑,我好像在绕圈跑,丁姆追着,笑个不停,军鞭甩得啪啪响,我每挨一下军鞭,就有电铃丁零零零,铃声大作,而且还激发出某种痛楚。
我迅速醒过来,心脏扑扑扑乱跳,当然真的有门铃声吱吱响着,是我们前门的门铃,我假装没人在家,但铃声吱吱响个不停,然后我听见有个声音在门外喊:“好啦,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睡觉。”
我立刻听出来了,是P·R·德尔托得的声音,一个真正的大傻瓜,据说是我的教养跟踪顾问。他工作负荷超载,本子上记着数百名学生的事儿。
我装出痛苦的声音,高喊对对对,弟兄们哪。
我下床披上好看的丝绸睡袍,上面绣着大城市的图案,脚上套好舒服的羊毛拖鞋,梳好虚荣的美发,准备伺候德尔托得。
我开门,他一个踉跄跌了进来,面容疲惫,格利佛上顶着破礼帽,雨衣肮脏不堪。
“啊,亚历克斯同学,”他对我说。“我遇到你母亲了,对吧。她说你好像哪里不舒服,所以没上学,对吧。”
“兄弟,哦,先生,是头痛难忍,”我以绅士的声音说:“我想,到下午会好的。”
“或者到晚上一定好,对吧?”德尔托得说,“晚上是好时光,对不对?亚历克斯同学,坐下,坐下,坐下,”
好像这是他的家,而我倒是客人,他在我爹经常躺的;日摇椅上坐下,开始前后摇动,似乎那就是他来此的全部目的。
我说:“来一杯热茶吗,先生。有茶叶。”
“没工夫,”他摇动着,皱着眉瞥我一眼,仿佛用尽了世界上的全部时间。
“没工夫,对吧?”他傻乎乎他说。
我把茶壶炖上说:“是什么风吹得大驾光临?出了什么毛病?先生!”
“毛病?”他狡黠地问;弓起背瞧我,还是摇动不止。此刻他瞄到桌子上的报纸广告……满面春风的年轻姑娘乳峰高耸,在推销“南斯拉夫海滩之光”。他仿佛两口就把她吞下了,说:“你为什么会想到出毛病?你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哪?”
“只是说惯了,先生。”
“呢,”德尔托得说,“我对你也说惯了,小同学,你要注意啊,你非常知道,下次就不是教养学校的问题噗,下次就是送上审判台了,我嘛是前功尽弃。你若对自己可怕的一生毫不在乎的话呢,至少也该为我稍微想想吧;我为你出过力流过汗的,悄悄告诉你吧,我们每改造失败一个人,都会得到一颗大黑星;你们每有一个人进铁窗,我们都要做失败忏悔的。”
“我并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呀,先生。”我说,“条子拿不到我什么证据的,兄弟,不,我是说先生。”
“别这样花言巧语地谈论条子,”德尔托得厌烦他说,但还在摇动旧摇椅,“警方最近没有抓你,并不意味着你没有做脏事,你该心知肚明。昨夜打过架,是不是啊?动过刀,还有自行车链子什么的。某个胖墩有个朋友在发电厂附近,被连夜抬上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全身被砍得很难看;对吧。已经有人提起你的名字,我的消息,是通过正常渠道传到我这里的。还提到你的几个弟兄,狐群狗党,昨夜似乎发生过不少杂七杂八的脏事呢。咳,还不是跟往常一样,谁也证明不了谁做了什么,但我警告你,小同学,我始终是你的好友啊,在这个令众人悲愤、戒备、恼火的社区中,我是惟一诚心诚意拯救你的人。”
“我非常感谢,先生,”我说,“心悦诚服。”
“是啊,你不是已经很感谢了嘛?”他近乎冷笑着,“注意一些就是了,对吧。我们所掌握的,比你自己承认的要多,小同学。”
接着他以万分沉痛的口吻说,尽管仍然在摇动着旧摇椅:“你们这些人到底中什么邪啦?我们正在研究这个课题,已经搞了要命的近百年了,却毫无进展,你的家庭很不错,父母很慈爱,脑袋瓜也不赖。是不是有什么魔鬼附着你的身?”
“没有人向我灌输任何东西,先生,”我说。“我已经长久没有落人条子之手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德尔托得叹息道,“是太久了,还怎么保持健康。据我估算,你快到落网的时候了。所以要警告你,小同学,放规矩点,不要让漂亮年轻的长鼻子蒙尘,对吧。我的意思清楚吗?”
“就像清澈的湖水,先生,”我说,“就像盛夏的蔚蓝天空一样清楚。包在我身上吧。”我朝他露齿一笑。
他离开之后,我一边泡一罐浓茶,一边顾自笑着,瞧德尔托得一伙所操心的这档子事吧。
好吧,我行为不良,打家劫舍、打群架、用剃刀割人、干男女抽抽送送的勾当,如果被抓就糟了,弟兄们哪,人人都学我那晚的举止,国家不是乱套了?假如我被抓住,那就是这里呆三个月,那里呆六个月,然后,正如德尔托得所善意告诫的,尽管我的童年充满了和善亲情,下次就得投入没有人情味的兽园中去了。
我说:“这挺公正,但很可惜,老爷们,因为牢笼生活我实在忍受不了啊。我的努力方向是,趁未来还向我伸出洁白的手臂的时候,好自为之,再也不要被警察捉了去;要提防别人手持刀子追上来刺一刀;不要在公路上钊车,以免金属件扭曲、碎玻璃飞溅,鲜血喷洒,凝成最终的合唱。”
这话很公允,但是,弟兄们哪,他们不厌其烦咬着脚趾甲去追究不良行为的“根源”,这实在令我捧腹大笑。他们不去探究“善行”的根源何在,那为什么要追究其对立的门户呢?如果人们善良,那是因为喜欢这样,我是绝不去干涉他们享受快乐的,而其对立面也该享受同等待遇才是,我是在光顾这个对立面。而且,不良行为是关乎自我的,涉及单独的一个,你或我,而那自我是上帝所创造的,是上帝的大骄做、大快乐。“非自我”是不能容忍不良行为的,也就是政府、法官、学校的人们不能允许不良行为,因为他们不能允许自我。
弟兄们哪,我们的现代史,难道不是一个勇敢的小自我奋战这些大机器的故事吗?对于这一点,我跟你们是认真的。而我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喜欢做才做的。
在这喜气洋洋的冬日早晨,我喝着非常浓配的茶,里面搀了牛奶和一勺一勺一勺的糖,我天性喜欢喝甜的。
我从炉灶中取出可怜的妈妈为我做的早餐,是一个煎蛋,别无其他,我又做了土司,煎蛋、土司、果酱裹在一起吃,不顾规矩地发出响声,一边拼命地嚼吃,一边还看着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