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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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我尽量温和地问。
老月亮的嘴张合了一下,随即重新动起来:“她是北方来的,”他嘀咕道,“那玩意也是。”
他指了指那把带鞘的剑,我终于恍然大悟。“啊,你是以为这把剑上有魔法吧。北方的女巫,北方的巫术……”我大慈大悲地点点头,“老月亮啊,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魔法都是骗子们拿来诓人钱财的臭把戏。我一般是不相信有什么魔法的,那都是糊弄傻瓜们的戏法。”
他咬紧牙关,显然没被说服。在这件事上,我们从来没达成过共识。
“戏法而已。”我对他说,“没意思的戏法。多数魔法都是人们的幻觉罢了。老月亮,那些巫术故事和女巫传说也就是南方妈妈给小孩子编的睡前故事罢了。你真觉得这女人是女巫吗?”
显然,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爱叫我傻瓜你就叫吧,虎。但我还是要说,你还真是有眼无珠。”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我面前那把剑,“看看这个,虎!摸摸这个!看看这些符文,这些图案……然后再告诉我那女人不是女巫!”
我不悦地瞪着他,但这次他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只穿过薰香的烟幕,走到地毯那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愤慨地撇着嘴。老月亮生气了:他觉得我不信任他。看起来,对他道歉前别想让他给我好脸色看。(可惜我实在看不出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儿道歉能有什么意义。)
我摸了摸剑鞘,满心赞赏地抚摩着那粗质皮革。简单朴实的材质,和我自己的鞘和像。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鞘上连着一截式样特别的剑带。不过话说回来,这把剑居然是那姑娘的装备,这本身就已经很让我吃惊了。
剑柄是银的,覆盖着纠结的纹理和奇特而优美的图案,明显是出自巧匠之手。我辨认着那些图案时,它们仿佛瞬间融成一条弯弯扭扭的曲线,同时向内翻转。我一时眼花缭乱起来。
我眨眨眼,定了定神,然后握住剑柄,把剑抽了出来。
——一阵寒及骨髓的刺痛瞬间侵入手掌,爬上我的手腕。
我马上松开手。
老月亮喉咙里简短而意味深长地咕噜了一声,声音里透着自鸣得意的满足。
我拉着脸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去瞪那把剑。我咬着牙又伸出手去,猛地一拔,将剑抽了出来,这次动作比刚才快了许多。
我的右手痉挛着抓在柄上,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了。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自己的血肉已经粘连在金属上,和那变幻的图案融为一体,但片刻之后手掌就和剑柄重新分了家。我五指一松,猛地撤回手。与此同时,我感到死亡那古老阴寒的气息搅动了我的灵魂。
嗒。嗒。死亡的指尖轻扣着灵魂之门。虎,你在吗?
黑地啊,我当然在!让我摆脱这该死的感觉,还有那蛮横的问话,一直活生生,好端端地存在下去吧……
好在那柄剑马上就从我手里滑了出去。它失去依托,立刻掉在我腿上。
剑刃冷得吓人,大腿上一片灼热。
我不假思索地把剑从腿上扫下去。现在我只想连滚带爬,彻底逃离这东西,——或是一蹦三尺高,离它越远越好。
但是,随即我就意识到,这样的想法简直蠢到家了。——我不是剑舞者吗?每次与人斗技,我不都是在和死亡过招吗?我坐在那里,刻意忽略周身那阵奇异的自然反应,低头盯着那把剑。即使只以目光接触,我依旧可以感到剑身散发的寒意,仿佛那柄剑还贴着我的肉似的。我极力忽略这种感觉。
一把来自北地的剑。而北地本来就是冰雪的天下。
震惊感褪去后,我的皮肤仿佛习惯了这块来自异乡的金属,渐渐绷得不那么紧了。我深吸一口气,安抚了一下正一阵阵抽搐着的胃,凑近些去看那剑。不过这次我没有伸手。
剑刃覆盖着一种苍白的橙粉色,珍珠似的色彩中透着钢铁的青蓝。不过,它看上去绝不是普通钢铁。从弯扭的护手开始,剑身上布满闪光的符文。我不认识这些符号。
也许我的职业经验能帮我找回些自信。我从脑袋上拔下根深褐色的头发,将它迎到剑刃上,头发马上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看来这剑虽然颜色怪了点,却并不比“绝击”那青钢色的剑刃来得钝。剑是好剑,但我一点也不高兴。
现在倒也没时间细想。我咬着牙,把剑从地上拣起来,强忍双手的刺痛,将它重新插回剑鞘里。寒意终于消失了。
我盯着那剑又看了一会儿。收回鞘后,它看起来毫无特出之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看完了剑,我又转脸去看老月亮:“她用起剑来怎样?”
他听到问题时有些吃惊,我心里却已经大为讶异起来。看样子她的剑术一定给老月亮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说起来,老月亮更喜欢看女人跪在他那肉乎乎的脚丫前求他还她们自由,而不是看她们扑上来剜他的肉。)我知道“剑让女人走开”的道理,很难想象女人使剑的情景。在南方,女人从不用剑,据我所知北方也是同样情况。剑到底是男人的武器。
老月亮酸溜溜地沉着脸:“说起她剑使得怎样,我不妨建议你打她主意时三思而后行。她就在这屋里拔出那玩意,所以我别无选择,只好用绳子招待她啦。”
“你是怎么制服她的?”我狐疑地问。
他用涂成红色的指甲挑了挑金牙的牙缝,随即耸了耸肩。“我给她脑袋上来了一下。”见我脸色不对,他又叹了口气。“我是趁她忙着加工那阉奴时下的手。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差点给我肚子上添了个窟窿。”他伸出手,隔着丝衣在自己腹侧晃了晃,“真走运,她没要了我的命。”
我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然后握住朴素的皮剑鞘,拿着那把北地来剑站起身来。“她现在关在哪间帐子里?”
“红色那间。”他马上答道。看起来他的确觉得越早摆脱她越好。这正中我下怀。
“虎,我帮你留下她,你可得好好谢我。除了你,还有别人来找过她。”
我还没碰到门帘就停在门口:“还有别人来过?”
他又剔了剔牙。“是个男人。他没说自己叫什么。那人个子很高,深色头发,和你很像。他听起来是北方来的,不过沙漠方言也说得挺地道。”老月亮耸耸肩,“他说他在追一个带着剑的北方女孩。”
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没把她交出去——?”
老月亮像受了污蔑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你既然已经放出话来,我自然要给你面子。”
“抱歉,”我依旧心不在焉地皱着眉,“于是那人就走了?”
“他在这儿过了一夜才走。我没让他看见那姑娘。”
我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出帐篷。
老月亮说得没错。她看上去就像只要宰来献神的小羊。老月亮把她的手腕捆在脚踝上,她不得不向前弓下身去,——好在这姿势还不算太别扭。多数时候老月亮可没这么仁慈。
她神智还很清醒。其实对于老月亮的手腕,我并不十分欣赏(对他的生意也是),不过至少她还在这儿。他本来完全可以把她交给那个来追她的家伙。
“沙虎一贯留一手。”我轻声说道。她转了转脑袋,向我望来。
她躺在一块蓝色地毯上,漂亮的头发披了满肩,乱乱地散在地毯上。那件白斗篷已经被老月亮扯了下来(如果他是想看看斗篷下的东西,可真要大失所望了)。她还穿着件长及腿面的束带外套,裸露着手臂和修长的大腿。可以看出,她浑身肌肤光洁,但每块肌肉都很结实。她在地毯上扭着身子时,肌肉的纹路在苍白的皮肤下错结扭转。我终于相信:她就是那把剑的主人。
“我这样都是你害的?”她质问道。
阳光透过红色的帐篷照在她身上,把她笼罩在奇异的玛瑙色光线中,蓝色的地毯也变成了紫色,像一滩浓酒,——或者干涸的陈血。
“的确,你这样都是我害的。”我点点头,“如果我不‘害’你,你现在早就被老月亮卖了。”我弯下身去,抽出匕首,割断了她手腕上的绳子。她缩了缩,僵硬的身子一时有些不听使唤。于是,我放下她的剑,小心地帮她按摩那修长的小腿和裸露的肩膀,感受着肌肉那坚韧的力量。
“我的剑在你手里!”她过于惊讶,一时没工夫去注意我手上的动作。
我琢磨着要不要把手从她肩膀上往下滑上一点,随即放弃了这个念头。也许捆了几天后的人行动是有些不利索,不过一旦她缓过劲来,我的麻烦就来了。现在还是不要急着拿运气打赌比较好。
“这真是你的剑?”我说。
“是我的。”她推开我的手,站了起来,同时闷哼了一声。那件皮束腰垂在她大腿上,我看见那衣服的下缘和领口部分都绣着一圈奇怪的符文。线是蓝色的,配上她的眼睛恰到好处。“你拔出来看过?”她问道,那声音里有什么东西把我噎住了。
一阵不算轻松的沉默过后,我开口了:“没有。”
她明显松弛下来,用手抚摩着那奇异的银色剑柄。可以看出,那种曾经让我尝过苦头的麻木感没找她的麻烦。看她摸那剑的动作,简直像欢迎自己多日不见的爱人回家似的。
“你是谁?”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禁开口问道。剑刃上的符文,束腰上的符文……还有剑柄上让人头晕的扭曲图案,以及我触摸剑柄时那阵死亡的气息。她该不会是老天派来审查我是不是阳寿已尽的吧?也许她会决定我该去卫海还是黑地,是永享清福还是永世不得翻身……
但我马上就回过神来。这简直又可笑又滑稽!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死后的情况。剑舞者只会不停地战斗……战斗……直到他们死在其他人手下。一般这种人可没时间考虑灵魂归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她穿着和我一样的便鞋,绑腿一直打到膝盖,绑带是金色的,越发显得她双腿修长。事实上,她几乎和我一般高。她站起来时,我吃惊地盯着她。她的脑袋已经够着了我的下巴,这种身高即使在男人里也非常少见。
她也微微皱起眉头:“我还以为南方人都很矮呢。”
“大部分都很矮没错,但我是例外。另外,——我可不是典型的南方人。”我殷勤地笑了笑。
她扬起浅色的眉毛:“那么,‘典型的南方人’会把女人引进陷阱里去吗?”
“我给你设套儿是怕你会钻进更大的套里去。”我笑道,“如果说这是陷阱的话我也认了。不过,你忍了一时不快,却逃过了色狼坦吉尔们的魔爪,不是吗?你告诉老月亮‘沙虎一贯留一手’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来之前不能把你拍卖给出价最高的买家。虽然你急着见他,不想让我亲自给你压阵,但我也不能彻底撒手不管呀。”
她的眼睛瞬间闪了一下,仿佛在揣摩我的话。“那么,你是在——保护我咯?”
“虽然方法间接了点儿。”
她若有所思地扫了我一眼,露出个简单的微笑,将剑带套在身上。她扣上带子,调整了一会,直到那剑柄不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