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 \瑜亮 曲有误-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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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快马赶到南郡。仰头一看却只见旌旗满布,沉沉夜色中都显得触目惊心。
都督少罪!吾奉军师将令,已取城了。
城头上站着的,白袍银甲,分明就是赵子龙。
周瑜一时不知今夕何日。只听得诸葛孔明冷淡的声调,都督取不得,我家主公取之,有何不可?他竟如此理直气壮振振有辞,他就在他面前,夺了这唾手可得的南郡去。他恨不得还要说兵者,诡道也,以诡道胜之,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他做什么都是师出有名光明磊落,他奸猾都是多智计,他狡诈都是擅变通。
周瑜一瞬间觉得全身都被怒火烧了起来,恨恨道给我攻城!他就不信,他偏要活活从孔明手中把这南郡夺回来。
城上便乱箭纷纷射将下来。东吴将士厮杀一夜,实在已疲惫不堪,却又不敌大都督威势,只得拼死往前攻打城池,平白只是送命。
周瑜冷冷看着眼前杀戮场面,忽然惊觉——不不不,他又中了孔明计去。他怎可因着孔明一句激将之言,耿耿于怀直至如今?他怎可因着孔明一句话,拼死也要攻下这南郡,视这许多东吴将士性命如草芥?
他不能。
天下城池又不止这一座。他大可将南郡送给刘备,转身去攻下荆州,襄阳两城,哪个不比这小小南郡来得重要?他险些又被孔明骗得转移了重点去。
于是大都督周瑜下令——鸣金。
回得马来,一行命甘宁去取荆州,凌统取襄阳。话音未落,就听得探子来报。
都督,诸葛亮得了南郡,遂用兵符诈调荆州军马来救,教张飞袭了荆州!
都督,诸葛亮得了南郡,以兵符诈调襄阳夏侯惇兵马救曹仁,教关羽取了襄阳!
他又比孔明慢上一步。
他只觉一阵阵好笑,那人,或许正在油江口盘算着他的行程吧。一时一刻,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算计了去。所以现在,诸葛孔明,大可以笼着双手,半低着头,一脸无辜地笑了。
胸口箭疮一痛,就有粘湿的液体径自滑落下来。他还想骄傲地淡淡地无所谓地笑笑,嘴角一牵,甜腥的液体纷纷涌了出来。
第008章
公谨,公谨——他明知道这样呼唤不会有什么作用,又不甘心只是围着绣塌团团转,就死死攥住他的手指,希望用力掐他就会醒来。他非要取南郡,还不是因为孔明几句话?鲁肃心里比谁都明白,可是又不好说破,随着他东奔西跑为他担惊受怕,心里是忘了抹油的机杼,一下一下吱吱喳喳没完没了。
心痛。
不能不也恨起那个笑嘻嘻的男人来——他怎么总是惹毛了他,似乎只要随便说句话,随便伸伸指头,就要闹得不可开交。
他终于醒过来。
脸白得几乎透明,一丝血色也无,偏偏卧在赤若朝霞的一片锦被里,瘦得惊人。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瘦。
那大概是他的神情太骄傲,让人不敢逼视。
一个诸葛,居然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了,鲁肃自顾自胡思乱想,直到周瑜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下去。顿时一圈红印凸现出来,某些地方还密密渗出了血丝。
也不觉痛。
因为眼前他的表情让他觉得更痛,终于再也藏不住的恨意汹涌而出,眉眼发梢都照着戾气。
他已不是文采风流的周郎。
是只被夺去一切的兽,睁着恶狠狠的眼——写着,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不杀了他怎消心头之恨?
你在想什么?周瑜恼怒地大叫,用一种自己都辨认不出来的语气,他生气,鲁肃居然一副人偶的模样,手骨都快断了还一无所觉,他他他平日里自己眼光一转就能发觉,现在迟钝到这种境界。
生生把鲁肃的魂魄扯了回来。
低头看自己的手,才小声地“啊”了一下。
周瑜一点都不满意,他希望看见鲁肃握着手腕涨红面孔又要怒又不敢怒柔肠千转,才不是现在敷衍的叫上一声。
咬牙再噬一口。
鲁肃终于想到躲,可是如果躲的话——他就够不着,怕他动作太猛牵扯到箭伤。
狠狠心将手腕递过去。
没意思,撇撇嘴不咬了。
他的神色逐渐冷峻,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浓烈起来——子敬,我要杀了他。
我要食他的肉,寝他的皮要用他的心肝来下酒。他扔下鲁肃的手,指尖狠狠捉住帐子上垂下的流苏,桃红柳绿顿时纠缠在一起,仿佛相互撕咬一般。
吾欲起兵与——刘备、诸葛亮共决雌雄,收复城池……自己都觉得矫情,诸葛亮诸葛亮就是诸葛亮还要装模作样地在前面加上个刘备,周瑜忽然恨不得化身成传说中的剑客,直接提刀下书约孔明决战于某某之野,寻个月晦风急的夜。
就不用这么冠冕堂皇,找尽借口。
只为宰了他。
还要这么麻烦,不不,大局为重,明知道曹操还在江北虎视眈眈,明知道东吴于刘备还未到势成水火的地步,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什么大局,都抛于脑后。
眼角斜斜看着鲁肃,手上再一用力,生生把流苏揪了下来。
那一抹鹅黄牵绊着帐顶,丝丝缕缕不绝,风流袅娜地模糊了视线——子敬你不要劝我。
明知他会劝的。
就等着他说出那句话——都督,请以大局为重。
难道自己就不能不以大局为重一次么?自从那夜孙策轻轻抚住面颊略带醉意地说公谨你就不能不以大局为重之后,仿佛就中了毒蛊。
他果然严肃地说,都督,不可。
周瑜饶有兴致地把弄着手中的流苏,将丝线一点一点拆散开来,越拆越多,绑住了整个手掌。
鲁肃低下头帮他解,露出领口一段脖颈,颈骨跳脱出来,耸在皮肉之下,白得有些惊人。
子敬——你该多晒晒太阳了。
若不是手被束住,一定得摸摸他的后颈,看看握在手中是不是也像看起来那么细长清冷。
他不答话,也不抬头,紧张地帮他解手上的结,他的手还是像往常一样,凉,并且湿腻腻的,跟他的人一般。但是他还是在劝他——公谨,今于曹操相持不下,不可妄动,主公欲取合肥,久攻不下,若此时与玄德交恶,怕是不妥。
与玄德交恶,他冷冷的笑,他不配——他只是要与诸葛交恶罢了。
恶到极点。
——况他素与曹操相厚,若逼急了将城池奉与曹操,那赤壁之胜,等同虚无。
他怎可能与曹操相厚?他不过是个涿郡有名的草鞋贩子罢了,曹操与他相交,不过是为了多几分力量而已,怎会将他放在眼里——若曹操收留刘备,多半是为了垂涎那只狐狸的缘故。
不动声色,听鲁肃继续唠叨。
看他的脑袋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装出一副不共戴天的仇恨模样来——可吾等损兵折将,废钱粮攻城略地,他坐享其成,岂不是生生恨杀我。
鲁肃胸有成竹地说——不如这样,待我去劝说刘玄德,将理来说他,若到时说不动,再动兵不迟。
手上的结已经初见端倪,周瑜猛地拉回手,连鲁肃一并拉至胸前,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起来,你觉得自己口才如何?
这……
鲁肃结结巴巴地说——尚可。也是,自己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不知说什么好。
那好,你去劝他,本都督等子敬的好消息。心里却暗笑,就凭你鲁肃的笨嘴拙舌,怎去当说客,不是说别人,反倒被别人说了去——刘备是一个蠢人倒算了,可是诸葛孔明,怕是一百个鲁子敬去说,也是没有用的。
他生就一张油盐不进的画皮。
不过,既然他这么自信,还是表扬一下——子敬之言甚善。
看见他高兴的样子,也不错,那么子敬,不若为我奏上一曲,雁飞鸣吧……
鲁肃窘窘去拿琴,周瑜仰面,自己也不知道望着什么,但听见飘忽的琴声响起,赫然身在梦境——多年前那座高台,历历在目地回到跟前。那一日风和日丽,暖阳如被,那一日春风得意马蹄疾,小乔初嫁,少年将军银甲长铗。
猛然从半山腰窜出几声琴鸣。
抬眼望去树林阴翳里,隐隐然一座亭角。
檐上挂着轻纱,风撩动几丝音韵,天上人间。
那曲调浑然天成,可是——仿佛总有些什么纰漏,细细揣摩,如见雁飞鸣于天际,高远寥落,疾风拂面高处不胜寒,恍如只应天上有。
但这云层之上,音调却凝滞下来,闷闷的,不如刚升空时的清越动人。
果然,这调子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错的——错错错错得离谱——弹琴之人将宫调羽调翻了个个儿,以至于一到高处,音色就不如宫调高亢铮铮落地有声。
不由将嘴角微微上扬成嘲讽的姿态,这人真是大错特错,亏得他还在周郎面前献丑。
骄傲无声滋长开来——淡然道此曲有误,本应是宫调,误作羽,还能成曲么?
可是忽然想看看是谁将曲子错弹,还能如此动人心魄——勒马向前,马蹄声近,曲调蓦地就断了,像是风筝被刮断了线,倏忽无踪无影。隐约见到一个人影正从亭子里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一阵风吹过,亭上挂的纱幔掀起,那人一袭月白长衫,恰恰回眸。
零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面孔,只现出两只眼,微微眯着的眼,满含的都是笑意,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可是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讥诮,虽然那笑容是温润如玉。墨黑的发丝覆盖住的肌肤白得像一匹细绢,泛出象牙般的品色光泽,他只一回头,便匆匆离去。
手中的丝疆陷入肉里——不知为何总觉得钻入了一个圈套。
那双眼细长扬起,长眉入鬓,再配上笑意,不知怎地,总让人想起——一只狐狸。
环顾四周,荒山野岭,难不成真的遇上了妖孽?
可妖孽怎可能弹出这样的曲调——眼前的人影只一闪而过,但是依身形可以知道,只不过是一个少年,很年轻很年轻,年轻得周瑜都有些嫉妒了。
这么年少就能奏出如此曼妙的琴声,待他长成,岂不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强压住心底升腾的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意,下马,走进亭内。
亭里有一张琴,上好的桐木,上好的丝弦,上好的纹理花饰,连包裹琴身的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好绸缎,层层叠叠绣出流云图案的边,中间是大朵大朵的各色牡丹,入手软滑如握柔荑。后面放着一只白色的蒲团,中间浅浅凹陷下去——还带着那个少年的体温。
琴案上静静躺着一坛酒,酒香四溢,杯子里的酒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碧玉般卧在杯底。
江南名酿——竹叶青。
一饮而尽,醺醺然的酒意涌上来,果然是好酒。
伸手拨弄琴弦,宫——商——角——徵——羽——
风细细拂弄着薄纱,这日头仿佛也醉了。
鲁肃一曲终了,余韵袅袅,可是总少了些那少年的灵动——他现在何处,若是亦投身于乱世,岂不是劲敌一名?最后一个音盘旋在卧榻之上,周瑜觉得前胸的箭疮又隐隐泛滥起痛楚,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回头看看鲁肃讪讪的面色,生生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
第009章
一缕清烟顺着曲致的窗棂蔓延出去,诸葛亮抖抖袖子,望着面前燃着的博山炉,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窗外有雁飞鸣而过。
刘备坐在屋内,正对着一局残棋发楞。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孔明总是能不动声色地输给他一个半子,次次如此,恭谦得让刘备无比自卑。
军师——不若再下一盘?反正闲来无事,下棋消遣,同孔明下棋虽然没什么大意思,因为他能把你想走的后十步都算计得一清二楚,甚至比自己都要清楚很多。但是毕竟对着他,面如冠玉,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孔明摇摇头,主公,收拾棋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