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到来的日子 作者:[美] h·g·威尔斯-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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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自己描绘着太空中发生的事情:那是行星运动的时刻,模糊不清的一团东西,急速运动的细长流星,向着我们这个行星靠近。我们这个行星像个圆形的球,在空间飘浮。它外面是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云层和气体。它的表层是深深的海洋和发微光的山脊。当宇宙间的那个小光点触到地球时,地壳外层透明的气体一下子形成了模糊的绿色,然后又慢慢地烟消云散,变得清彻起来……
之后,大约三个小时,我们知道巨变延续的最少时间几乎有三个小时,因为所有的钟表都在走,所有的地方,不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凡是呼吸了这种气体的活物都一动不动,静静地睡去……
那天,地球上每个地方,凡是能喘气的人,耳中都能听到从空中传嗡嗡响声,绿色气体在喷涌着,响亮的噼啪声,流星落下时尖厉的声响。亚洲的印度人早晨正在田里干活,他们停下来,凝视着,万分惊异,脸色阴沉;身着蓝衣的中国人正进午餐,突然,头向前撞向饭碗;日本的商人谈完生意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惊讶地立在门前。美国金门夜晚那些正等着观望星星升起的人们惊讶得目瞪口呆。这种情境发生在世界上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座荒凉的山谷,每一座房屋,每一个家庭,每一处公共场所每一个角落。行驶在大海的轮船上,熙熙攘攘的旅客渴望见到奇迹,都为眼前发生的事震惊,然后,忽然感到害怕,纷纷奔向舷门;船长在驾驶室时摇晃晃,终于摔倒了;司炉头朝前倒在煤堆里。发动机颤动着,渔船从轮船旁驶过也不发信号。船舵失去控制,船身向一侧倾斜……
命运之神大声命令停止物欲。
戏场里的戏演了一半,演员们昏昏沉沉,掉下了舞台,随后便无声息了。在纽约,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大多数剧场的观众都散了。但是,在两家拥挤的剧场里,尽管感到恐惶,演出公司借着朦胧的光线继续上演,而观众因为在以往的灾难中经受过训练,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他们坐在那儿,听到后排的点动静,但仍保持镇静。他们有些打不起精神,然后打起瞌睡,最后竟向前倾滑倒在地板上。帕洛德告诉过我,尽管事实上我对他产生信心的理由一无从知道。在一个小时内的强大影响下,首先出现的氮气的绿色就会渐渐消散,会像以往一样呈半透明状。如果有人能用眼看到这种清澈的状态,他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他的神奇的事情。在伦敦,当时正值半夜;而在纽约,人们正在晚间熙熙攘攘地享受着快乐;在芝加哥,人们正围坐吃饭。整个世界变得莫名其妙。月光本应该照亮洒满人影的街道和广场;没有自动刹车装制的电车穿过街道和广场开出一条路来,直到有人倒下了才嗄然而止。人们就在被控制的那一瞬间躺倒了。他们穿着衣服倒在餐厅里、饭馆里、楼梯间、大厅里,可以说无处不在。赌博的人,酗酒的人,躺在暗处行窃的人,私通的男女无一例外,这些人在他们罪恶的骚动中带着清醒的意识又重新站立起来。在美国,彗星是在夜生活的高潮中到来的。在英国,人们正在睡眠中,但是,正如我所说过的,英国人睡得并不那么熟,他们正处在战斗和大获全胜的兴奋中。在北海,英国的战舰把敌人打得一败浑地。
匈牙利和意大利的农民打着呵欠,一边寻思着早晨朦胧的天气,一边翻身,进入了安详睡眠。伊斯兰世界铺开了地毯在祈祷。在悉尼、墨尔本,在新西兰,下午出现了大雾,使得运动场上拥挤的观众横七竖八地倒在跑道上和板球场上。装卸货物工作已经停了下来。午休的人也跑出来,在大街上颠簸走,然后把自己丢弃在大街上……
我想到了森林、荒原和丛林,想到了那些和人一样暂时停止了活动的野生动物。不仅仅是人没有了声响,所有呼吸空气的生物都成了昏迷、不能动的东西。一动不动的飞禽走兽在宇宙的微光中躺卧在枯萎的草木之中。老虎四肢伸展地躺卧在新猎取的食物旁,它们是在无梦的睡眠中流血死去的;苍蝇伸展着翅膀从空中坠落;蜘蛛缩着身体悬在负重的网上;蝴蝶就像涂了色彩的漂亮的雪花向地面飘来,落在地上。人们由此推测出:海里的鱼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说到鱼,使我想起了一件怪事。潜水艇B94号所有的船员奇怪的命运使我难忘。就我所知,他们是唯一活着而没有看到席卷全世界的怪事的人。当水面上一直毫无声息的时候,他们正易北河口的水下工作着。他们非常缓慢、小心地沿着泥浆河底驶过了河中标柱和水雷,驶过一个险恶的钢铁甲壳。那里面尽是炸药。他们从母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铁索让它漂在水面上,用导其他的潜艇。在要塞外长长的河道里,他们终于浮出来了,扔下了他们的牺牲品,并补给了气体。他们一定是在晨曦露前出来的,因为他们谈到了明亮的星体。他们惊讶地发现他们距那辆陷入海滨泥塘里的装甲车不过三百码。那辆车由于退潮已经歪倾。一般舰艇的中部着了火,但是没有被人注意到。在那奇怪的静寂中没有注意的不仅是毁坏的舰艇,还有周围那些模糊不清的舰船。
我想,他们的经历一定是最最奇怪的!他们从来没有昏睡。我听说,他们忽然听到一阵笑声,立刻就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们中间没有一位作家,所以,我们利润到有关他们奇特的经历的完整的记录和详尽的讲述。但是,我们知道在其他人苏醒之前的一个半小时里,这些人是醒着的。至少,当德国人是这样,他们发现这些陌生人已经占领了他们的炮舰。潜水艇在不经意地漂浮,那些英国人很肮脏疲备不堪,但仍热烈地兴奋和狂喜。他们在已露出的曙光中仍在忙碌着,在渐渐被扑灭的大火中抢救着那些失去知觉的敌人……
我不能忘记失控的船向海岸漂去,所有睡眠中的人都遇到了灭顶之实。我也不能忘记汽车在路上撞毁;铁轨上的火车不顾信号继续开着,最后,好些苏醒了的驾驶员惊愕地发现火车正停在陌生的线路上,已熄了火;更残酷的是,那些惊讶的农民和醒来的列车服务员发现列车已无法再行驶,变成一堆堆冒烟的废物。福尔镇的铸造厂还在着火,燃烧的烟火仍玷污着天空。火在燃烧着,蔓延着……因为巨变燃烧得更明亮。
让我来给你讲讲一个普通人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吧!
他是个杂货商,名叫威金斯。我来告诉你他是怎么经历这场巨变的吧!我是在曼顿的邮局里听到他的遭遇的。那天下午我想起要给母亲发电报。邮局在杂货店里。我走进去,发现他正和这间杂货店主交谈。他们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威金斯到街对面的店中,结束几十年的敌意。巨变产生的火花仍在他们眼中闪烁。他们的脸颊上泛着红晕,很轻松的样子,彼此交谈着自己发生的新的变化。
“彼此仇恨对我们双方都不好。”威金斯对我说。他向我解释着他们遭遇时的想法。“这对我们的顾客也不好。我来就是要和他谈这事儿。年轻人,你记住,如果你打算拥有一家自己的商店,就会产生双方都摆脱不掉的愚蠢的痛苦。在绿光到来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这么想。它与愚蠢一样是彻底而难以容忍的邪恶!愚蠢的嫉妒心!想想吧……两个人住得近在咫尺,居然二十年没说过话,彼此都怀着一颗不谅解的心!”
“我想不通我们怎么就会成了这个样子,威金斯先生。”另外一个人也说。他一边说,一边习惯地把茶叶包成一磅的小包装。“这种邪恶的表示相当顽固,我们一直都知道这样做是愚蠢的。”
“就说那天早上吧!”他接着对我说,“我正在切法国蛋,不知卖多少钱好。他用一张醒目的布告写着九便士一打。
我走过时正好看到了。“瞧我的吧!”他指着一张价码标签,接着说,“八便士(注:便士:英国货币单位。1971年后,规定100便士合1英镑。1971年前,12便士合1先令,20先令合1英镑。)一打……物资价廉。别处都卖九便士,整整少了一便士,便宜多了!这只是说说价格方面。如果他那么做,我不会让步。”他把身子伸出柜台,印象深刻地说:“虽然鸡蛋不一样。”
“如今,清醒的人会做这类事吗?”威金斯先生说。
我递上电报,店主为我发了出去。
在他发电报时,我和威金斯先生交流起经历来。他对影响了各种东西变化的原因知道的并不比我多。
他说,他见到了绿光就开始谨慎起来。从卧室的窗户向外望了一会儿,他然后起床,匆忙穿上衣服,叫醒家里人,以便为末日的到来作好准备。他让家里人都穿上星期天去教堂穿的衣服,然后,走出屋子来到花园里。他们一边赞叹辉煌的美景,一边敬畏异常的光辉,威金斯一家就是这样,除了做买卖之外,他们是很虔诚的人。对他们来说,在伟大的最后时刻到来时,科学就会崩溃,而他们对宗教的狂热却没错。随着绿色气体的到来,世界的末日到了。对此,他们毫不怀疑,于是,准备去见上帝了……
你知道,他是个普通人,衣着很一般,用围裙围着大肚皮,谈话有点口音,在我听来有点捌扭。我觉得他讲话有点吞音。他讲故事时一点也不傲慢,就像顺便说说。可是他却给我一种史诗般的印象。
他们没有像许多人那样到处奔走。这四位普通人只是站在后门外通往花园的路上,随着对上帝和最后审判迅速逼进的担心,他们开始唱歌。父亲,母亲和两个女儿站在那里,一同高唱:
“……等待天国的曙光。
我的灵魂在欢乐地歌唱……”
一直到一个一个地倒下去,静悄悄地倒在那里。
邮政局长曾在逐渐朦胧的昏暗中听到他们在唱:“等待天国的曙光……”
听到这个红润、笑眯眯的人讲述他们最近迎接死亡的故事,一定是世界上最不一般的遭遇。这好像不可能是最近十二个小时内发生的事。这些人在朦胧中向着上帝唱颂歌听起来令人难以想象,就像在项链下挂着的金属小盒里见到的一副非常小非常别致清晰的风景画。
但是,在彗星到来之前大量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后来,我知道其他人都有同样的幻觉。对于我来说,那个在英国横冲直撞追寻内蒂和她的情人的小人物显得不值一提。我们以往的生活就像是一群玩偶在微弱的光线下表演着。
我母亲的形象总是出现在我的关巨变的想象中。
我记得有一天,她向我讲述了她自己。
那天晚上,她说,她难以入睡。她在想报上有关落星的报
道讲的就是流星。当时,在克莱顿和斯威星里整天都是混乱。
于是,她起床去看,她直觉感到我就处在这些混乱之中。
但是,当巨变发生时,她却找不到。
“当我正看着星像降雨一样倾泄时,亲爱的,”她说,“想到你在外面,我想为你祈祷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我想你不介意吧!”
于是,我眼前又是另外一种画面:绿气来了,又走了。
靠着那床带补钉的床罩,老太太跪下了,精神建惘,紧合着她那多节的手在祈祷。向着上帝请求。透过破旧的窗帘,我看到烟囱上面的星期不再闪烁,黎明苍白的光爬上了天空。母亲的蜡烛突然闪烁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