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里的音乐-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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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怪那潮湿的手掌……”我说。
奇怪,怎么早先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想我们大概要死了。我虽奋力挣扎,但不到几分钟就累得不能再动。盖儿在一小时后也得了这种病。
我大汗淋漓躺在起居室的地毯上,盖儿则躺在长沙发上。她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像实验室里涂上防腐油的一具尸体,有段时间我以为她死了。我愤恨,憎恶,对我的软弱,迟缓,没能及时发觉这种可能而感到负疚有罪,然而我已无力动弹,连眨眼的气力都没有,只得瞑目等待着。
某种节律出现在我的手和脚上,随着脉搏我全身都在响起某种声音。像是有上千位乐师在演奏交响乐,但并不协调,各自都在演奏交响乐的某个片段。血中的音乐……然后这声音逐渐变得刺耳,但更加协调。最后归于静寂,化为悦耳的敲击声。
这种回声似乎融化在我体内,与我的心跳频率同步。
起先它们迫使我们的免疫反应投降,这是一场战争——这的确是一场地球上前所未有的战争,是亿万战斗员参与的战争——大约过了两天才宣告结束。
这段时期过后,我终于有气力到厨房旋开水龙头。我能感到它们正在我脑内忙碌,企图破译密码,找出隐藏在原生质里的上帝。
我先是大口大口地喝,接着改为小口啜呷。我带了杯水给盖儿,她也把杯子凑近干裂的唇边贪婪地喝了又喝。她双眼红肿,眼圈满布黄色污垢,不过现在她的肤色慢慢恢复正常,几分钟后我们已坐在厨房小桌旁,无力地咀嚼食物。
“我们碰上什么鬼名堂啦?”她第一件事就是提出这个问题。
我没勇气解释,所以光是摇头,然后剥了个橘子两人分着吃。
“应当去请医生。”她又说。
不过我知道我们不能这么做,我已从它们那里接到通知,它们告诉我说我们所产生的自由感纯属是一种幻象。
这个通知起初非常简单,脑海中闪现的甚至不是命令本身而只是对命令的回忆。它们禁止我们离开住宅,看来发号施令者也懂得自己并不受欢迎,尽管这概念对它们非常抽象。它们禁止我们和别人接触,在此期间只准许我们吃点食物,从龙头里喝点水。
体温下降后,变化的过程进行得更快更猛烈,我和盖儿几乎在同时被逼得一动不能动。她当时坐在桌旁,而我则跪在地板上,只有眼角余光还能看见她。
她的手臂上已出现明显的白色隆起物。
它们在弗吉尔体内时已学到很多东西,现在则采取不同的战术。整整有两小时左右我浑身出现难以忍受的搔痒——简直是地狱中的两小时!随后它们实现最后突破闯进大脑并掌握了我。如果用它们的时间尺度来衡量,应该说是经过多年奋斗后终于有了结果。现在它们得以和那个巨大而笨拙的智能生物进行通话了,那生物控制过它们的世界!
它们并不残酷,一旦这些小生物明白它们造成不适并不受欢迎时,就立即努力去消除这种现象。它们的工作卓有成效,一小时后我又感到异常舒服,如同身处极乐世界,和它们的联系也被切断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被允许自由活动,这主要是指去盥洗室。它们肯定无法对付某种生命活动的产物,我排出的小便是紫色的。盖儿也跟着来到厕所,我们在盥洗室里眼神空虚地对望,然后她努力露出微笑问:“它们也在和你谈话吗?”
我点点头。
“这说明我并没有疯狂。”
接下来的12小时内对我们的控制有所放松,我利用这段时间才完成这部手稿的主要部分。我怀疑体内正在进行另一场战争,盖儿也能稍许动弹,但无法更多地活动。
当全部控制重新恢复时,我们被下令相互拥抱,于是我们毫不迟疑地服从了。
“爱德华……”她喃喃耳语说,我的名字成为我从外界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直站着并不断在生长。几小时后我们的双脚开始膨胀并朝外伸展出去,一些伸展物伸到窗边去获取阳光,还有的长到厨房去获取饮用水,触须很快布满房间所有角落,扯下了墙上的油漆和灰泥,剥去了家具上的蒙布及填料。
第二天早上这种变形才宣告结束。
我再也认不清自己是什么模样。我猜大概有点像细胞,可能是两个巨大平滑的细胞,充斥在大部分房间里。大生物在模拟微生物。
我被命令继续写下自己的感受,但很快就力不从心。我们日复一日受到它们的影响,智力已难以保持稳定。我们的个性每天都在衰退,成为真正的巨大的笨拙的恐龙。我们的记忆被成千上万的它们所接管。
所以我很快就没有可能再集中思维了。
它们告诉我说自来水和下水道已被它们占领,整个这幢建筑里的人都将接受变形。
按照老的时间概念,几星期后它们将大规模地到达湖里,河里和海里。
我很难猜测这种后果。这颗行星的每一英寸表面都将充斥这种智能生物。从现在起几年内,也许更快一些,它们还将征服……
新的生物将会出现,它们强大的思维能力无可估量。
我的憎恨和恐惧现在都已不复存在。
我留给它们的——也就是我们的——只有一个问题:在其它地方这种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几次?外星人永远不会穿越空间来访问地球了,他们已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在每一颗沙粒中都是可以找到宇宙的。
“妇科医生,就是你踏上生活的正确一步,你没有走错……而我就不一样。我有目标,但我却不知道方向,好似一幅没有道路的地图,仅有地理位置。还有我总是藐视一切,对所有人都这样,除了我自己。我甚至对科学也抱有这种态度,科学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手段。我很奇怪自己居然能有如此出色的成就……我甚至恨自己的父母。”
他突然紧抓软椅扶手。
“你有点不舒服吗?”我问道。
“它们正在和我谈话。”说这话时他的双眼是阖着的。
有一小时左右他像是睡着了,呆若泥雕。我给他号了号脉,跳动得均匀有力。我又摸摸他的前额——微微有点凉意——后来我去给自己煮了咖啡。当弗吉尔最后睁开眼睛时,我正由于无事可做在翻阅杂志。
“真无法想像时间对它们是如何流逝的,”他说,“它们总共不过花了三四天工夫来理解我们的语言和人类文明的主要观念。现在它们正继续熟悉我,直接和我对话,就在当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吉尔说,有好几千个探索者接通了他的神经元,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其中的细节。
“你知道吗?它们的工作效率高得要命,”他补充说,“不过至今还没对我造成伤害。”
“我应该送你去医院。”
“医院能干什么呢?你想出了什么办法来控制它们吗?它们毕竟是我的细胞啊。”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设法饿死它们,只要找到它们在新陈代谢中的区别……”
“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想摆脱它们,”弗吉尔说,“它们又没对我干什么坏事。”
“这你怎么能肯定?”
他摇摇头,然后竖起一根示警性的手指。
“肃静!它们正在企图掌握空间概念,这对它们是极不容易的。过去它们是按照化学物质的浓度在确定距离,对于它们来说,空间就好比是滋味的强度而已。”
“弗吉尔……”
“听着!好好想想,爱德华!”他以激昂的口吻说,“看吧,我体内出现大事啦!它们在通过体液相互联系,在透过细胞膜传递化学信息。它们在制造什么新的东西——是病毒吗?用来运送存储在核酸链里的数据。它们可能具有rna的形式……我就是这么编程的……但还有原生质状的结构……也许这就是你的仪器认为存在感染的原因——它们都在我的血里聊天,交换信息和体验,有同级的,有上级的,也有下一级的。”
“弗吉尔,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去医院。”
“这是我的命运,爱德华,”他说,“我是它们的宇宙。它们对新发现的世界非常惊奇……”
弗吉尔重新缄默,我蹲在他椅旁,把他衣袖朝上卷起,整条手臂上满是十字交叉的白色线条。当我打算去叫救护车时,他站起来伸个懒腰说:“你想过没有?即使做个简单动作,我们每次会杀死多少细胞?”
“我得去叫辆急救车。”我没理会他。
“不,你别叫!”他坚定地说,“我说过我没病,而且我有权安排自己的事务。你知道他们在医院里会对我怎么干吗?他们只会像原始穴居人修理石斧那样来修理电脑,这必然是一场闹剧……”
“那么我还留在这里干吗?”我心头涌上怒火,“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外加我就是那种穴居人。”
“可你是我的朋友,”弗吉尔说,他凝视着我,我简直感到望着我的人似乎远远不止是弗吉尔一人,“我需要你陪着我。”接着他又爆发一阵大笑,“其实我并不孤独。”
足足有两小时他在室内来回蹀躞,时而东摸摸西看看,时而眺望窗外,接着慢慢地不慌不忙地准备午餐。
我在两点时挂了个电话给盖儿,说要晚点回家。由于紧张过分我感到自己有点不适,但说话时尽量保持平静。
“还记得那个弗吉尔·乌拉姆吗?我现在就在他家里。”
“你好吗?”她问。
我好吗?绝对不好,但我却说:“我一切都很好。”
我说了再见并挂断电话,弗吉尔从厨房里注视着我。
“这里有整个文化!”他说,“它们总在信息海洋中遨游,不断补充新的信息,使自己尽善尽美。它们的等级森严,对那些越规的细胞就派去专门制造的病毒,对方无一得以幸免。病毒可以穿透细胞膜,使细胞膨胀、爆炸并消灭,但是这不算是专政,实际上它们拥有比民主制度下更多的自由。我的意思是:它们各人有各人的个性,你想得到吗?它们甚至比我们还具有更为不同的个性。”
“别说了,”我抓住他的肩膀,“弗吉尔,你把我逼得无路可走了!我不能再忍耐,我对什么都不理解,也不敢相信……”
“难道至今还这样?”
“好吧,只要你能告诉我……真相。要实事求是,你是否害怕后果?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会把你领到哪儿去?”
他去厨房倒上两杯水,回来和我并肩站着,一脸的孩子气化为忧郁的表情:“我确实把未来设想得很糟。”
“你不害怕吗?”
“我当然怕。不过现在我不敢肯定,”他不安地拽拽长袍的腰带,“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我昨天去见了迈克尔·伯纳德,在他私人诊所里接受了检查,也抽了血进行分析。他要我停止石英灯的照射。今早在你来之前不久,他给我打过电话,通知我一切都已证实,让我对谁也别提起此事。”弗吉尔沉默一会,脸上重新露出梦幻般的表情,“一座细胞的城市……爱德华,它们的确通过细胞毛在传递信息……”
“别说了!”我忍不住嚷道,“证实,证实了什么?”
“就如伯纳德所说,我整个机体内都存在极度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