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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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过了他致命的一击。邢鉴握住枪杆,用力压下,皇帝奋力抵挡,两人渐渐逼近,咬着牙目呲欲裂。邢鉴力大,皇帝渐渐不支,他急中生智,抬脚踢向邢鉴坐骑,邢鉴□骏马吃痛,向前冲出,皇帝顺势一夹马肚,从邢鉴枪下冲过。
他刚松了一口气,忽听楼望大叫一声“小心!”便觉脑后生风,皇帝暗叫一声不妙,正想低头躲开,已经来不及。
原是邢鉴一招回马枪直刺皇帝后心。这招疾如流星,又快又狠,虽然有楼望出声示警,却仍然躲避不及,被重重地击中后心。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阵发闷,忙提起一口真气策马奔向本阵。幸好他身上穿了软甲,才没被刺伤。
邵林勇高喊 “救驾”,便与楼望双双抢出,急急把皇帝迎回阵中,皇帝吐出一口鲜血。齐军顿时乱箭齐射,邢鉴忙以长枪格开几支长箭。查敏一燥,破口大骂道:“尚隐你个卑鄙小人,竟暗箭伤人!”一言既出,齐军微微骚动。
邵林勇啐了一口,勃然怒道:“乱臣贼子,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皇上乃万金之躯,又岂会为了口舌意气之争与你等一般见识!”
查敏将尚安柔拖到面前,冷笑道:“尚隐,你妹妹还在我们手中,你就一点不顾惜她的性命?”皇帝神色一变,牙关咬紧,脸上肌肉绷得紧紧。楼望和邵林勇一时不知如何作决,齐齐望向他。
皇帝沉着脸,半响后,忽下令道:“邢军将士听着:朕只诛首恶,余者不论。念你等是被邢家裹挟,如肯放下武器投降,则赦免无罪。有献出邢鉴头颅、救出公主者,赏百金,封万户侯!”
邢鉴闻言哈哈大笑。
查敏冷笑道:“尚隐反复小人,我等若放下武器,又岂有活路!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邢将军深恩,无以为报,愿誓同生死!”
邢军余下者皆是邢家死忠心腹,便齐声应和道:“愿与邢将军誓同生死!”
邢鉴仰天长笑:“好!我邢氏天命如此,夫复何言!能与诸君共死,不亦快哉!”
见此情形,楼望想都未想,大声道:“放他们走!”无意中瞥了皇帝一眼,只见他负手而立,并未去看战场,不知在瞧些什么,有些怔怔的。那双黝黑的眸子,竟有水意湿润,再也不复清澈明亮。他的手微微抬起来,只抬了一半,就不动了,像凝固了一般,须臾,他再无迟疑,举手挥下,沉声道:“放箭!”
楼望和邵林勇急声喊道:“不……”
万箭齐发,如暴雨飞蝗,邢军幸存之人纷纷倒下。尚安柔睁大眼睛,顿时气绝,箭透过她的胸膛,又贯穿邢鉴胸腹。
邢鉴仰天长笑,笑声犹如鬼魅:“尚隐……我没你狠!没你毒!”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最后一眼,他看到是深红如血的战旗,飘动在风中,上面大大一个“邢”字。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墨鼓,还有那个永远在墨鼓下等候着他的少女。
二哥哥要做大英雄了喽,二哥哥要做大英雄喽!
她的声音悦耳动人,像云莺在婉转歌唱。
衰草连天,秋阳如血,皇帝搂着尚安柔的尸身,像搂着一个初生的婴孩,久久不动,无声无息。他用手抚平了安柔惊惧圆睁的双眼,又脱下战袍裹在安柔身上。
邢鉴的尸首就倒在一旁,身上插满了利箭,他的面庞没有悲伤,唇边竟还噙着一抹笑意。随身布囊里,露出牙梳浅白色的边角,镂着四季花卉,极其普通的梳子,小女童用的梳子。
皇帝低下头,捡起那把梳子,再也不看邢鉴一眼。
日光升腾起来了,山原上的林木花草皆被染上了一片明光,迎在秋风之中“飒飒”作响,惊得鸟雀群落万千,山林幽谷,清新如露。皇帝抬起眼睛,望着如许壮美山河,依稀记得还是在太学里,太傅乐亭松教过的话:秦州郡内,淮北平原,群峰环绕,一衣带水,窥之如仙境,山水似图画。
※ ※ ※
自知淮西战败以后,乐歌便开始每日在宫中凝妆处理内廷事务。刚开始有些妃嫔认为她拿乔作势,便使人暗中作梗。乐歌先是隐忍不发,待掌握证据后,便拿了带头之人,按宫规严厉责罚。这时候,众人才恍然惊觉这位平日里懒懒散散,似乎万事都不上心的皇帝宠妃,原也有着风雷一般的手段。
有几个不服的,撺掇到白子盈跟前,不料白子盈却说昭仪赏罚分明做得对,反劝诫她们要安分守己,当此国难关头不要再给内廷添乱。白子盈在内廷资历最老,人望也高,她既这么说,众人也只能闭上嘴巴。
时间长了,所有人都开始很有默契地配合起乐歌的管束,她们觉得看乐歌每日在宫中宝相庄严地端坐着处理事务,反倒让人觉得安宁妥帖,心中有了依靠。内人宫婢们办事也皆战战兢兢,井井有条,反倒比太后坐镇之时更端严整肃。
这些日子以来,乐歌越发依赖韦璧每日的奏报,从他的一言一语和舆图的尺寸天地之中感受战事的起伏与激烈。
白日在众人面前,她总是一副沉静坚毅的样子,只有晚上,她才能卸下那副坚强的面具,任由刻骨铭心的思念铺天盖地将自己淹没。她忘不了,那日从韦璧口中得知尚隐平安的消息后,自己喜极而泣的情景。
今日,韦璧又来了,带来的却是邢鉴战死的消息。
邢鉴身死,韦璧说来自是解恨的。昆弥中伏,韦璧搭上了一条腿,这下,国仇私愤全都报了。他下意识地去观察乐歌的面色,倒是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眼神微微黯然了下去。
韦璧奏事完毕,就走了。他一走,她就松泛了,夜来进来端茶,见乐歌正捧着茶盏发怔,眼眶微红,她惊问道:“昭仪,你,你怎么了?” 乐歌打起精神,说想出去走走。这一走,就走到了奉先殿。
墨鼓仍在,悬于高处,结在鼓槌上的穗子在秋风中瑟瑟而动。她停下脚步,久久仰望。
每个人都有过快乐的日子,属于她和邢鉴的,在那一年的上元佳节,就已经结束了。
※ ※ ※
洪德五年,秋,代王出兵勤王,助齐军破江陵。伪帝尚骛自戕。
十月廿一日,齐军破秦州,诛邢氏余部。
十一月十八日,抵巴蜀,克锦城,裘毅自刎,族诛。
十二月廿三日,葛洪见大势已去,来降,一月后,葛洪暴病而亡。
至此,持续了一年有余的,以“孝义皇帝”为首的叛乱落下帷幕。两月后,正是雍州春暖花开之时,齐军凯旋。
皇帝骑赤龙驹,率随驾将士入城而来,沿路百姓万人争睹,结队伏拜,高呼:“皇上万岁!大齐万岁!”离营之地,军鼓喧天,旌旗蔽日,城郊百姓扶老携幼,出来相迎,争说天下太平,兵祸不及雍州城,全赖皇上英明神武,更有老者甚至激动得流下泪来。
典仪之上,嫔妃之中,乐歌立在最前,着深红礼服,绾九凤珠冠,率领内廷众女匍匐叩拜下去。因被冕冠的九旒遮盖住了脸庞,她只瞧见尚隐的侧脸,还有他领袖上繁复的龙纹,极陌生又极熟悉,仿佛和刚认识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又仿佛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乐歌抬起头来的时候,皇帝自然也看到了她,刹那间,周遭一切皆黯淡失色,沦为苍白背景。只余,两人遥遥相对,隔着宫阙重重,烈火烽烟,很近又很远。
当夜,乐歌已经睡下了,皇帝却来了。一身牙白色的衣裳,瞧着十分清爽,他也不和她说话,自顾自上了榻,从身后紧紧揽住她,低声问:“为何不等我?”她的长发铺在枕上,有一股特殊的芳香,还有几根挠在他脖颈上,痒痒的,一直要痒到心里去。
乐歌心里清楚,他并不是最先来看她的。他定是先去看过太后,又去了清秋阁看小皇子。母亲重伤的悲愤被喜得麟儿的喜悦冲淡了,所以,他还是高兴的。
皇帝见她久久不说话,只拿着一双明眸瞅着自己,很认真,很温柔,和以往有些不同,便道:“你怎么……”
言语未尽,乐歌就回头吻住了他。她知道尚安柔死在这场战争之中,死在邢鉴手上,她知道自己的仇人,除了邢家和太后,还有他。她一直都知道,从来没有忘。
但这一次,她想忘记所有的一切,只放任了自己的心去沦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让皇帝有些惊讶:“乐歌儿!”他唤着她的名字,没有迟疑,激烈地回应她。战争是残酷而冰冷的,惟有她是甜蜜而温暖的,经历过生死的人应该更珍惜身边的这一点温暖。思及此,他觉得他已经等待了许久,也盼望了许久,急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猛烈地进入她的身体。感受到了她的包容和接纳,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红日初升,明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一缕一缕地光影映得被褥颜色,深深浅浅。乐歌先起来,替皇帝穿衣束发:“今日要去何处?”
“宏远受了点伤,我去瞧瞧!”皇帝还同往常一样,背光坐在窗前,与她相视微笑:“乐歌儿……我赢了!”淮西那次诱敌之计,虽做了种种准备,可还是凶险万分,他是拿自己的性命同老天搏这一次,结果,他搏赢了!
“安柔她……”一提起尚安柔,皇帝的脸立刻就阴沉下来。乐歌知道他心里难受,不想提及,其实她心里也很难受,便立即闭了口。
皇帝拉着她的手问:“你可想我?”声音很轻。他总以为她不好答,或是不肯答,也从未想听她说出什么答案来,只是想问,就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彻底的渣了!
106
106、大梦初醒 。。。
“我想你!”心意如此,乐歌不想说谎,很自然的就说了出来。这一刻,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思。想也难受,不想也难受,百折千回,相思的滋味,她不是没有尝过。
生死关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她是喜欢他的,虽然她不应该喜欢他,也不能喜欢他。可她终究还是喜欢他的,骗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她自己。
许是因为乐歌说的太过认真,皇帝一时竟愣住了。她本在替他束发,突然就依偎过来,与他脸贴着脸,又郑重说了一次:“很想你!”
皇帝一把揽住她,渐渐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去。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从心底深处泛了上来,生根发芽,传递到四肢百骸,昏沉沉、暖洋洋的。
两人长久相偎,谁也不说话。窗户半敞,春风缠绵,吹得帘帐微微掀起,玉璧撞击,“叮叮咚咚”犹如歌唱。
※ ※ ※
白子安肩上受了箭伤,调理一阵,已是大好了。乐申在阁楼上,为黑虎设了一方牌位,又拿着一封血迹斑斑地信来求他:“过几年,想请大哥为我保媒,我想娶杜家的姑娘。”黑虎是琅琊人,穷苦出身,屠夫的儿子,姓杜,白子安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便道:“王侯的婚配向来不能自主,这事,你我说了不算!”
“这是一封尚未寄出的家书,黑虎哥写给家里的。”提到黑虎,乐申就哽咽了:“家书中提到他还有个小妹妹,与我年龄相当,所以,我想……”想起黑虎憨直的笑容,又想起他死时的惨状,乐申不禁痛哭失声:“淮西惨败,明明就是诱敌之计,为什么偏偏就不同我们讲明白了!若我们不是急着赶去淮西救援,黑虎哥就不会死!那么多的兄弟们也不会死!”
“诱敌之计,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皇上此次不惜以自己和楼将军为诱饵,如此机要之事,当然要万分小心。邢度舟老奸巨猾,邢鉴久经沙场,若非如此,岂能骗过他们父子?”白子安敦厚之人,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