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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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真汉子也!”皇帝赞道,眸中笑意萌动。
“今日来见齐皇,恳求齐国襄助,若依乌铎自身之力,怕是宏图无望了。”乌铎言语倒也没有寥落之意。
“哦,这样说来,朕倒有两处不解。其一,晋王为人自信,今日为何妄自菲薄?其二,世人都不做无利之买卖,晋王凭什么觉得,齐国会出手助你?”
“燕国形势,齐皇心知。我父皇多内宠,儿子也多,可众子当中惟有我与我兄乌留珠方堪称心。我兄乌留珠乃齐王你的妹婿,侧妃更是肇庆王掌珠,母妃乃蒙坦王长女,宗族势力庞大。相形之下,乌铎我可算干干净净,萧萧条条,与人斗,才智勇力罢了,可与势斗,人就变得渺小可笑,不知齐皇能否感同身受?”乌铎这话一出,听得崖石下的白子安和王舟险些要晕。
王舟嘟囔了一句:“这个晋王真是个蛮子。”
白子安却暗想:世人都知道的事,可皆不敢言。谁都知道皇上登基不易。相似的境地,相似的身份,这不是存心让人心生芥蒂吗?
“感同身受。”皇帝微微点头。
乌铎心中惊讶,先前所说的折服敬仰之词难免有些虚应客套。可到了现下,他却真的有点为这齐皇的气度所折服了。身居高位者大多对自己上位前尴尬的处境讳莫如深,偏偏这位齐皇却坦荡自如。
乌铎低首行过燕礼,恳切言道:“齐皇风度智慧,乌铎叹服。我草原男子最崇敬心志坚毅、磊落分明之人,齐皇是真英雄也。”乌铎边说边解下腰间酒囊,双手恭敬奉给皇帝。依燕国之俗,算是顶礼崇敬,他道:“你们齐人说,无利不起早。我们燕国人也说,鸟儿不会落在不长果子的树上。乌铎在此谨与齐皇立誓:他日我若为燕王,齐燕边境无虞,齐水燕界分明不说。我愿将昆仑、琅嬛、秦州等十六地奉送齐国。我燕国自愿称臣,岁岁来朝,年年纳贡,各项税赋贡物以修约为定。”
“晋王果真大方,昆仑、琅嬛、秦州等十六地,地虽不广,可多铜、铁、煤矿,昆仑更是稀世美玉产地;秦州秦河水利,可入齐川渭平原,灌溉良田千亩。”皇帝表情似颇有所动。
“齐燕百年所争,亦不过此十六地而已。以秦州为例,齐燕杂居,秦州的老百姓自己都闹不明白,秦州是齐国之土,还是燕国之地。若以战事分晓,虽清楚明白,却也是两败之局。秦州若经战事,生灵涂炭,千里良田成灰土,毁坏了上古水利,纵使能争一时之胜负,却只怕会被日后青史诟病。既然如此,乌铎愿以秦州百姓和天下长治久安为念,割让十六地予齐国,换取两国休兵。当然,此事对我个人来说,更为有利。”乌铎目光坚定,心志不言而喻。
“哦,晋王倒是爽快。不过为了自身,不惜私下割让国土,难道晋王就不怕遭国人唾骂吗?”皇帝饮了一口乌铎献上的燕酒,微微皱了皱眉说。
乌铎一怔之后,竟是笑了:“史书史书,那些史官儿老头之笔罢了。何况,汉人有云:成王败寇。乌铎信自身,倒也不惧别的。”他傲然一笑,目中精光微起:“天下大势,此消彼长,从我手里送出去的土地,焉知不会在我的子孙手里夺回来?”
皇帝沉默一时,大笑道:“有理,还是晋王通透啊,人生在世,若老惦记着身前死后的声名,这百年也算是虚度了。”
“不知未央可好?”皇帝话题一转,语气甚是关心。
“未央……”乌铎侧头微笑,道:“她有大国身份,自然是好。”
“朕负未央甚多啊……她怕是责我怪我,今生都不想见我了。”皇帝起身,望着无边无际地广袤暗色,微微一叹:“若齐国襄助于你,而非她的夫君,只怕她真是要恨故国入骨啊。”
乌铎微微一笑,从怀中揣出一块美玉,凤凰和翔,上有篆文“未央”二字。皇帝惊讶,那乌铎又从袖中拿出一份信函,递给皇帝。
皇帝展开,只见娟秀小楷写道:玉佩凭作遥思,如未央与九哥亲见!皇帝用手摩挲着信纸,有点不敢置信,回忆起未央当日的来信,这个字迹绝对错不了。
皇帝抬起头来与乌铎对视片刻,只见乌铎目光纯正,不躲不避。又见他态似青松,说不出的俊朗英挺,不禁大笑道:“晋王你好手段啊。”
乌铎面上微红,道:“这封信笺,乌铎本不想在此时拿出,可齐皇问起……这其中,并非利益,也非大局,我是一片挚诚。”
“好个一片挚诚,未央虽然骄纵,可人却聪慧,先王让她远嫁燕国,从不怕她吃亏。朕记得,当年雍州贵胄不少,北军男儿英豪的也多,未央没看上一个,都不晓得她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听说乌留珠内宠甚多,更要平衡各族势力,未央她……”
“不管形势如何,齐燕情谊不变,修约暗定,乌铎立字为凭,若有不兑现之处,修约一经公开,乌铎在燕国无立足之地。”乌铎见皇帝久久没有下着,拱手承诺道。
“未央肯与朕写信,算是体谅朕,可有些人却绝不会体谅。”皇帝喃喃自语。
乌铎听不真切。长时间的沉默,耳边只余松涛之音,飒飒而过。
皇帝拿起酒囊,仰头饮得几口,顿觉身子微微发热,脱了外氅,外服随风而舞,似要化羽而去。
乌铎沉默不语,良久才听皇帝道:“好,齐国愿襄助晋王,光禄勋白子安为我齐燕修约订盟之人。晋王的承诺朕依了,晋王出了这云梦泽,照样入京,朕以两国邦礼迎之。只望晋王回国后,代朕问候未央,希望再次相见的时候,未央欢欢喜喜,不要哭哭啼啼。”
乌铎心中激动,立刻伏拜道:“皇上慷慨,乌铎深谢。”
“白子安,就是这人,以后有事全找他。”皇帝一跃而下,指了指白子安笑言。
“白大人。”乌铎大礼来谢。白子安颇为尴尬,知道皇帝又拿他来打趣,垂首回礼:“晋王客气,臣职责所在。”
“晋王先走,朕多留片刻。”《|WrsHu。CoM》
乌铎再次大礼拜谢,也不停留,带着随人告辞,转眼消失在暗色之中。
王舟见皇帝安然落地,心中喜悦。忙上前将皇帝手中的大氅接过。白子安高举灯火,神情有些不解,看得皇帝一乐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臣不解?”白子安坦言。
“知道你不解什么。乌铎勇武,心机深沉,是齐国大敌,我们为什么要养虎为患,为什么要助他?为什么朕不乘燕国内乱,打它个亡国灭族,一统天下?”
“臣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白子安笑道。
“广厦千间,独木难支,天下一统,一君难为。眼前天下统一还不是时机,既然难免会有个劲敌,那无非是乌留珠和乌铎而已。乌留珠若继位,众望所归,齐燕立刻有战。可乌铎却不然,乌铎无母族庇护,就算继位,光是安内就够他忙的。乌铎此人你也见过了,如何?”
“野心勃勃,胸怀宇内,不容小觑。”白子安说着恍然明白过来,又道:“皇上的意思是,卖个人情给他?”
“不错,以乌铎之能,便是无人襄助,他也能继位,只是时间长短罢了。既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另有一层,乌铎是个英雄,朕虽无意给齐国树敌,却识英雄,敬英雄。有此对手,才有意思。乌留珠平庸之辈,不堪与朕为敌啊。”皇帝霸主之言,却说来淡淡,让白子安好不佩服,忙说道:“皇上豪情纵横,臣佩服。”
“得了,你是白子安,又不是朔阳侯,卖什么口乖,下山吧。不下山,太后会认为,朕太过流连,纵情山水,这可就不好了。”皇帝笑着摆手前行。
白子安一笑,深想之下,更是觉得可乐。他见王舟已跟上,忙急走几步,高举灯火为引,一路往山下走去。
17
17、尚未央的番外(1) 。。。
殿内,上下一新,红烛如梦。
床榻上覆着四妃十三子的花被,铜镜盖着鸳鸯戏水的吉布,衣架上的寝服更以莲蓬莲子为绣样。几位老嬷嬷侧立在床边,端着一大盆花生、红枣洒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词'。 ':“早得贵子……。早得贵子。”
我头带鸾凤瓒珠金冠,身着缠枝牡丹礼服,被一大帮女子拥了进来。
“王妃与殿下真是一对璧人!”
“王妃容貌无双,殿下定是宠爱非常!”
“王妃的模样,宜室宜家,是子孙延绵之相。来年一定会添个小世子。”
众人围绕着我,满口的吉利话,听得我又烦又饿。燕国婚俗繁冗得要命。我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这还不算,被一帮贵妇围着,一对璧人一对璧人的称赞。可我来燕国日久,直至今日成婚,都没有见过我的夫婿,传说中威武勇健,英姿勃勃的燕国皇储、庆王殿下——乌留珠。
真也不知他究竟长得是圆是扁?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开口说话,意在逐客。
“哦——那,不扰王妃了,臣妇告退。”
“臣妇告退。”
莺莺燕燕散尽,我嘘出一口气。还好她们还有些眼力见识。
“王妃,殿下尚在席中,您稍待。”宫婢嬷嬷们说罢,掩住殿门,退了下去。
红烛微跳,满室皆红。我猛然惊觉,这下还真是清静透了。
相似的深深宫闱,相似的奢华富丽,可全然陌生。由齐到燕,从夏天走到冬天,准备了月余,终于挨到了大婚。漫长的来路,让我收拾了昔日的悲戚心情。就如乐歌说的,前程渺渺,焉知非福呢?
我走到镜前,掀了吉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额角尖尖,下巴圆润,双目盈盈,满头翠华。不禁有些怔忪,果然是一副新妇的模样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便是贵为公主也不能免俗。曾几何时,我也同普通的民女一样,在夜里辗转反侧。
我究竟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文人清傲,武人粗蛮。便是如朔阳侯这样的美男子,都不称我心。惟九哥不同,他能奏很美的琴,会吹很动人的管笛,能写一手好字,舞得一柄好剑。他驭马如风,他画作高格,他雕的兔子活灵活现。他笑意清浅,举止翩翩。
只可惜,他是我的皇兄!
我在殿中等了许久,几次惴惴不安地望向门外,猜测着走进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等到红烛烧尽,明月高悬,还是没有人来。
我忍不住脱了沉重的外服,摘了金冠,推门走了出去。
月如钩,银霜铺满庭院。宫灯朦胧,显得周围几处长廊更为幽深。
宫人和嬷嬷们不知是偷懒去了,还是去喜宴凑热闹去了,全没了踪影。我从齐国带来的人,被送到管事嬷嬷那里去受教训。虽都在宫中领着差事,可两国礼仪不同,难免会行差踏错。
现下的情形就是,我贵为王妃,却无人可指使。惟有静候,希望他庆王殿下,饮宴喝醉之后还能想起来,尚有一个新妇在等着他。
等他来洞房花烛!
这情形,我觉着委实好笑。
我下意识地随意走走,倒也不枉如此月色。
长廊走尽,是一处雅致所在。我推门进去,只见博古奇巧,书架林立。墙上挂着一把弓弩,案上搁着长短不一的几把宝剑。都说燕人好武,倒也不假。
月光透过窗格流泻进来,显得此处幽静高格。我想这里大概就是我的夫君庆王殿下的书房了吧。
我一时兴致颇浓,立在书架下翻看书卷。书卷多是一些排兵布阵的著说,我看了一阵失了兴趣,正打算要退出,只听门口廊前传来一些声响。脚步声、嬉笑声,声音不小。
是一男一女。
我身为王妃又是新妇,新婚之夜不在新房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