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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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白子安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邢鉴将软剑收回,动作极是利落漂亮,嘴角边扯出个讥诮的笑:“他若不死,乐家这小子就活不了。哦,不对……应该是白家公子—白瑾。”
皇帝亥时阅完折子,见乐歌手捧茶盏轻盈地迈入阁中,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淡笑不语。
乐歌想起上次将他烫着的情景,轻轻咳了一声道:“夏日祛暑,秋日补气,这是金桔石斛,不烫!”
“来,今日呈了新墨,考考你。”
“是。”
乐歌搁下茶盏,只见长案上铺着桃红虎皮的熟宣纸,轻似蝉翼,用手抖上一抖似细绸落地一般没有声响,便知是徽州御纸,号称“胭脂红”。纸边摆着三种墨,她一一调水试笔,字如凤舞游龙,看得皇帝连连赞道:“好字……好字!”
乐歌微微一笑,指着眼前的三种墨说:“这第一种墨应该是钦州所贡,名为‘加香’,其坚如玉,落笔凝纸,因钦州是名花之都,所以这墨中带有花香,故而得名;第二种墨拈来轻、磨来清,墨色隽淡,写字并不好,可用来作画淡描却是上佳,是邢夷的‘淡影’;还有这第三种……”
乐歌秀眉蹙起,瞬间又舒展开来,轻声道:“这墨无香,落纸层次明显,除了顶级的‘乌玉块’不作他想。”
皇帝心知贡墨难辨,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若不垫下十来年的文墨功夫,怕是不能够像她这样流利地回答出来,不由在心中暗暗称奇。他抬眸见眼前伊人独立,虽静默无语,不颦不笑,却也难掩其清丽灵动的风华,心头竟涌起一种陌生的澎湃。
乐歌见手边的“乌玉块”上刻着南山二字,便拿起笔来随意写下一句:世人尚浮名,君子隐南山。
皇帝一见,唇边笑意渐浓,定定的凝视着她。须臾,他见乐歌还在低头研墨,仍不知觉,便提笔在纸上另外又写了一句:长醉无哀乐,击缶起高歌。
乐歌一怔,方才恍然大悟,面上一片通红,她急忙伸手欲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不料,皇帝出手极快,已抢先一步将其纳入怀中。
无与伦比的尴尬让乐歌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刚想转身逃开,却见韦璧急步跨入阁中,声音都变了:“皇上,不好了!赵王护军和百姓殴斗,城郊血流成河,宏远和他侄儿白瑾各中一箭,伤得不轻!”
乐歌一听白瑾中箭,如有冰雪灌注到身心每一个角落,刹时间寒冷侵骨。她骤然回头,脸色雪白,只看着皇帝不语,眼中的彷徨和急切似要奔涌而出。
“去吧……朕让王舟送你去,快去!”皇帝立即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乐歌顾不上和韦璧见礼,刚要跨出阁外,皇帝突然又叫住她:“等等!你是御前的人,突然就这么去白府,恐怕会惹人怀疑。”
韦璧见皇帝正在思量,又见乐歌亭亭而立,他有心成全白子安的相思之苦,便建议道:“姑娘此去的确惹人怀疑,若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倒还可以说得过去。臣想,不如就将姑娘赐给白……”
韦璧话音未落,却被皇帝沉声打断:“来人,传朕口谕:光禄勋白子安有功于国,今日负伤,朕忧心甚重,特遣御前宫婢两名前去白府照料。”
“是。”王舟应下之后,便带着乐歌急忙奔白府而去。
“说,怎么回事?”
皇帝见韦璧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忙问道。
“哦,赵王护军与城郊百姓奚氏、陈氏、李氏三族殴斗,死伤惨重。臣急着快马来报,具体死伤人数雍州郡守还在点算。”
皇帝听罢面若寒霜,拍案而起,怒道:“赵王护军……好大的胆子!尚骜呢?”
“赵王酒醉未醒,应该还不知情。”
“你……通知田咫,让他调派离营兵马将赵王驻军给朕好好看住了,一个都不许逃漏!让尚骜清醒清醒,滚过来见朕!”
“是。”
“等等……宏远如今有伤,你派人做好防护的准备,雍州城绝对不能乱。”
“是。”
42
42、子夜清歌 。。。
乐申浑身疼痛,迷迷糊糊似堕入深海,浑身使不出力来。朦胧灯影中他忽闻门户开合“嘭”的一声,接着听到的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有一双冰凉的手搁在他的脑门上,轻柔中带着深深的依恋,可以消弥他身上的炙热,真好!
“申儿……申儿。”乐歌虽言语温柔,可面目悲戚,让人不忍去看。
白子安见子时已过,怕她劳累,可转念一想,她又怎么可能安心去睡?便不再相劝,只在一旁静坐,默默地陪着她。
“你的伤?”乐歌恍惚中,见白子安连带血的袍子都不曾换下,人又显得苍白憔悴,不由关心道。
“别管我……只须熬过今夜,申儿又能活蹦乱跳的就好。”白子安深深自责,甚至有些不敢见她。
“申儿会醒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不会!”乐歌扯动唇角,兀地一笑,笑容天真明亮。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乐申的脸上,口中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眼底,隐有泪光闪烁。
她的平静让白子安心生恐惧,他宁可她像那日在奉先殿一样痛哭,像那日一样狠狠地咬住自己,将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
他上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那手指冰凉得有些吓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眼对上了她的眸子,那双眸子眼神飘忽,空洞虚无。
白子安不禁暗暗心惊,怜惜、渴望、依恋和思念一下涌上心头,忍不住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乐歌忘记了拒绝他,反而像是在激流飘荡中抓到了一块赖以活命的浮木。她像婴儿一般缩在白子安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申儿是我叔父的小儿子,出生在申月申日申时,叔父说这是上天给取了名的孩子,就叫乐申……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皮了,曾将和了水的辣椒粉偷偷换下了他姨娘的胭脂膏,结果……”
乐歌呵呵地笑了起来;声音轻柔地对白子安说:“结果他姨娘的脸被烧得通红通红的,火辣辣的疼了好些天,你说他是不是很调皮?”
“嗯。”白子安轻轻回应她,双手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有一次,他还爬到树上往我父亲的书房打弹弓,那日父亲的书房里有不少王公大臣正在议事……结果你猜他打到谁了?”
“谁?”
“太史令姜大人。”
“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啊!”
“姜大人以孝廉身份出仕,最是周正。那日,他道家精髓五六句、儒家真义七八句,引经据典地将申儿骂了一通。回去还算了大历,观了星相,得出的结论是申儿与他八字不合。”
白子安唇角微动,似有了几分笑意。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乐家还有人能活下来……当时你们安排我和申儿见面,我高兴得连做梦都会笑着醒来。上天真好,给我希望……”
“申儿不会有事。”白子安见她的神情又恍惚了起来,加重了语气。
“嗯,不会有事的……我记得申儿最喜欢听我唱歌了……我想唱给他听。”
“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音韵轻缓流转,若有似无,萦回不息,似要唱到地老天荒。
白子安虽臂上极痛,却也舍不得放开她。他始终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与她紧紧依偎,耳边除了她的歌声没有其他。此时情境,直教他欲忘记所有地沉溺下去。
寅卯不透光,即将燃尽的红烛“哧”的一记,爆了一个火花。乐歌隐隐听见有人在低声地呼唤她。
“姐姐……姐姐。”
“申儿!”
白子安只觉得满怀馨香瞬间离去,乐歌已趴在乐申身边,欣喜地对他喊道:“我听到申儿叫我,他叫我了!”白子安连忙将身过去,只见乐申的面色已由潮红转为正常。他伸手去摸乐申的额头,炙热的感觉也没有了。烧竟是退了?
“来人,传医士,快传!”白子安掀开床帘,来不及穿鞋下榻,便高声喊道。
来自内廷太医局和雍州修德堂的医士们昨夜就宿在外房,以便随时听候差遣。此时听白子安召唤,便全都涌了进来。为首的安裘本是太医令左狄青的副手,他先是上前观了观乐申的面色,后又认认真真地替乐申把了把脉。
“怎么样?”白子安急问道。
“恭喜白大人,令侄高热已退,性命无忧。只须好好养着,加以时日便会痊愈。”
白子安喜不自胜,竟忘记了自己的官职身份,给安裘深深地作了个揖。安裘连称不敢,待写下药方之后,便率众位名医退了出去。
“白大人,申儿没事了……他活着!”憋了半天不敢说话的乐歌,终于喜极而泣,上前紧紧地拽着白子安的手,泪光盈盈。
天刚蒙蒙亮,赵王尚骜就已经候在广弘殿阁外,忧心忡忡地踱来踱去。
齐国治藩之制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除了国有大事,藩王每三年来朝觐见一次,每次只可带五百护军。藩王觐见的规矩原循旧制,后因英宗朝发生了城郊护军连营之乱,因此自仁宗朝起,朝廷下旨各地藩王只能携从官和侍卫五十人入城,所带护军由五百人减为三百人,在雍州城郊奚家祠堂以北十里扎营。
尚骜昨日拜帖想先入城,却不料皇帝竟没理他。他本是随性之人,奢靡放浪不拘礼法,当日就在营中喝了个烂醉如泥。谁知他一觉醒来,连衣冠都没穿戴齐整,就知自己的营帐已被田咫的离营兵马团团围住。
韦璧前来传旨,虽言语含蓄,态度客气,可谕旨的内容却让他吓得半死。待他打听清楚,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他恨不得立刻将护军首领贾自奇的头扭下来当马骑。
齐国律法,入籍军士与民私斗者处凌迟之刑,更别说他是藩王,身份尴尬,自是逃不脱干系。
“殿下,皇上有请。”王舟一贯的面无表情,让尚骜很是忐忑。一入内阁,他连皇帝的正面都没敢看,忙跪在地上伏拜道:“皇兄……我错了!皇兄!”
皇帝正在用膳,见尚骜入内,便搁下碗筷怒道:“你越发出息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尚骜带着几分哭腔,泣道:“我护军驻扎之地,正巧是奚氏祠堂。昨日奚家娶亲,热热闹闹的在祠堂祭祖,我的护军首领贾自奇见那新娘长得貌美,便起了觊觎之心。他原本只想和那女子耍耍,没想到那女子是个刚烈之人,她抽出贾自奇的刀就抹了脖子。新娘子死了,新郎哪里肯依,便要杀了贾自奇为自家夫人报仇。可仇还没报,自己又死在贾自奇刀下。因这新郎是奚家九代单传的独子,奚、陈、李三族这才拼了性命前来寻仇……这不,就打起来了。”
皇帝听罢,怒气上涌,脸色铁青地皱着眉头,吓得尚骜磕头如捣蒜,口中大喊:“皇兄,你救救我!”
皇帝起身,提起脚来朝尚骜的心窝子上就是一脚,冷笑道:“如今你知道害怕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贾自奇身为护军首领,知法犯法。而你比他更甚,朕叫你来雍州觐见,不是叫你来惹是生非的!你贪杯失德,驭下无术,怎配一方为王?”
“臣弟不配!臣弟失德!求皇兄念在手足亲情,饶了我吧!”
皇帝正和尚骜说话,只见韦璧又急急来报,脸上神色凝重:“启禀皇上,昨夜雍州郡守连夜点算,这次殴斗,奚氏、陈氏、李氏三族一共死了两百多人。现在雍州城的百姓群情激愤,将雍州郡守衙门团团围住,一定要朝廷给个说法。
皇帝闻言一惊,默默与尚骜相视,目光寒冷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