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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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必上心。
殷泽涉世未深,修行尚浅,心性又好玩乐,若扶桑有大乱,只勉强有个足够自保的法力拳脚,根本无法胜任扶桑神魔统帅勾陈帝君一位。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神明大仙,若非是看在先任帝君殷笑天的面子上,怕是连一句敬称都不留想给这个小屁孩。
他这么多年仍稳稳坐在扶桑王座之上,并非全然是侥幸。眼馋勾陈帝君之位的神明比比皆是,至于为什么,恐怕是忌惮辅佐在殷泽左右的两位大人物——没错,我与殷肆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爹离开浮台前与我说过,他欠殷笑天太多,此生不能偿还,便要由我来弥补他的子嗣:殷泽一日任勾陈帝君,我便一日辅佐在他身边;若有人妄图取而代之,大可不必忌讳叛乱者是何身份,只需将其视作浮台大敌,得而诛之。
那如果是殷肆呢?如果是殷肆想要做他爹的位子……难道我也要与他为敌吗?他也是先任帝君的子嗣啊。我疑惑不解。
绝不能让他得逞。爹说得没有一丝犹疑。
后来我渐渐明白,爹那时已经觉察那从尘世领回来的家伙绝非等闲之辈,会成为殷泽王者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所以才嘱咐我多多与殷泽私下走动。殷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别说一个没长大的殷泽,就是十个百个,也比不过他;更有人传言,东商君若想得天下,不过是翻手之事,他愈是沉得住气,就愈叫人松不得一口气。
只是他们都猜错了,这么多年来东商君安分守己,退居海泽,与胞弟相处愉快,屡屡为他排忧解难,也深得殷泽依赖和信任。反倒是无声旁观时不时还要提心吊胆一下的我,更像是个巴不得人家兄弟反目的阴险小人。
我不见他。
他不见我。
可我们都得去见殷泽。
于是年轻的勾陈帝君屁颠屁颠在他寝殿修了一条屏星道:通往他会客正殿的回廊被镂花冰棱生生隔成两半,左侧迎东商,右侧迎西参,见他不见我,见我不见他。殷泽会刻意安排好不同时间召见我和他,然而事态紧急时,我们也曾不止一次在屏星道上擦肩而过。
我与殷肆最近的距离,就是隔着这堵冰墙。
看不清彼此的模样,也不会相互打招呼,却依稀能听得见对方的脚步声。
我不止一次地想,殷肆城府甚深又工于心计,一定是那种成熟稳重,沉默寡言的冷漠男人,所以千万年来才会对我不理不睬。有时候我会故意放轻步子,好听一听他的脚步声。我不敢停下来,我生怕叫那个心思玲珑的男人察觉到我有任何破绽。我装作他不在乎我那般去不在乎他,更何况,他与我之间还有诏德泉这块心病。
后来我追悔莫及,倘若我听过一次他的声音,也不会在尘世犯下如此错误。
*
我死过一次。
那时南方蛮妖来犯,与浮台兵将大战于烈焰谷。我领了一队赤魔精英出了城池一路大捷,将敌人全数逼退到了边界,不想却在驱逐时却因判断失误孤身犯险,又遇大沙尘迷失了方向,粮水不足,最后体力不支昏厥在沙海中。
那是我第一次孤身前往沙海深处,便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阎王老子怜悯我活了那么久还未见过殷肆一面,又把我从鬼门关踢了出来。
我被赶来救援的玄苍捡回一条命,他说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这件事至今没有与父亲说起过,如果叫他知道,一定会说“输给风沙的人不配做他的女儿”。我窝在浮台寝宫宽大绵软的床榻上,瞥眼看着玄苍点燃床头的四方青灯。庆幸的是,来犯者终是被驱逐。
“玄苍,你知道我躺在沙子上快要被晒干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他在用小刀削苹果,苹果皮长长一条,弯弯曲曲,像条蛇。
他垂着眼,侧脸十分好看。
“我在想……如果是他,一定不会这么狼狈的罢?如果是东商君殷肆,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向沙子认输,甘心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去……我又怎么能输给他?我甚至还没有见过他呢,我怎么能先死……大家一定会找到我的,我一定能活到见到东商君的那一天。”我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天的情形,“后来,你们果然来了。”
玄苍看了我一眼,将削好的苹果搁到我唇边。
我张嘴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又与他道,“玄苍,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要叫那个男人也给我削苹果。皮要和玄苍削得一样,长长的,不能断,断了我就让他重新来,不听话就打死他。”
这是我一百多岁时说过的最任性的话。后来我再也没说过。
因为我知道,云端之上的那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给我削苹果。我甚至不可能见到他。
东商君殷肆,这个毁了我半辈子的名字,注定要搅得我一生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一个暗恋+追星+发现暗恋的明星大大是个人渣+是人渣也很喜欢的故事
15冰雨
玄苍找到姻姒时,整个人不由怔在雨中。
女子一袭烟霞色华裳已然透湿,衣物紧紧贴合肌肤,勾勒出玲珑曲线;她孤身一人立在拱桥之上,冷冷冰雨瓢泼般地落在地面,她微微眯着眼,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一个方向,在雨中瑟缩。
这雨,已经落了好一会儿。
零落了漫天烟火,熄灭了一池浮灯,驱散了街头游人。
手中握着的油纸伞被雨淋湿,啪嗒啪嗒的水滴声响着实惹人心生厌恶。玄苍快步走到姻姒身边,将伞撑在她头顶,脱下黑袍披在她肩上,拉过她冰冷的手在怀里暖着,心疼不已。
他蹙着眉唤她,“怎不去其他地方避雨,站在这桥上做什么?”
他不问发生了什么,看姻姒略带不安的神色,恐怕此刻也不愿意将来龙去脉告知于他。女子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将眸子转向玄苍,扯着他的衣袖扬声便问,你有看见他吗?
“若是说周公子的话,他不是应该和娘娘在一起吗?方才变天,我想你未带雨具,便沿着周府一路寻你,直到见了小游姑娘,她与我说见得周公子带娘娘出门玩耍,我忖思着今夜有灯会,便来这里寻你们了。”
“所以说,这一路你都没见到他?”姻姒焦急万分,雨落万千,淅淅沥沥,像是落入玉盘中的颗颗珍珠,不停在她心头蹦跳,“那他……也没有回去?”
玄苍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周公子他莫不会遇上什么事耽搁了罢?所以说……娘娘是在这里等他?”
她点点头,从玄苍怀里将手抽了回来,裹紧披在身上的黑袍,“他说一会儿就回,我怕他回来看不见我,便一直站在这里了。”垂了长睫,姻姒声音愈发显得委屈,“我们……我们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有说,我已经决定了,走到这条路尽头,我就告诉他……告诉他我的身份。”
玄苍眸子一动,定定看着面前再熟识不过的女子,“那他莫不是遇上了危险,难以脱身才食了言罢?”
“怎么会!他身手明明那么好。”她摇头。
“若是碰上了难缠的对手呢?我是说,周公子再怎么厉害,不过是个人类,万一对手是妖魔异族,娘娘也说过,这些时日,皇都南坪聚集了不少妖魔……或许是……”玄苍没有继续下去,因为西参娘娘琥珀色的双瞳中凝聚的惊恐之意,是他陪伴在她身边多年都不曾见到过的——骄傲如姻姒,竟然也会流露出这种表情,还是为了区区一个人类男子。
小游。她如梦初醒般连连重复:一定是她了,一定是她了。
“娘娘三思,莫要说这等没了后路的话。”玄苍加重语气唤了她,责备之意溢于言表,“如此武断做决定,可不像西参娘娘的作风……”
猛然回神,姻姒道一句抱歉,旁的话全数哽在喉咙中,躲开头顶纸伞提着衣裙冲入雨帘之中,朝着周自横离开的方向跑去……玄苍伫立在桥上,望着渐渐融进雨中纤细身影,轻不可闻叹了口气,沉默着将油纸伞收起。
一弯流水贯穿南坪,雨滴落在河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原本浮于其上的精致花灯早已变得破败不堪,如同碾落的花瓣,褪去了该有的色彩,惨惨随着流水打旋,甚是凄凉。
接连走过几座桥,姻姒终是止住了脚步——那个男人残留下的气息,到这里便再也寻不到。或许是因为落雨的缘故,又或许,他到了这里,而后消失不见。
玄苍快步跟了上来,亦被雨水淋得透湿,一头白发和单薄素衣贴合在一起,两人都显得狼狈不堪。姻姒侧过脸,投去询问的目光。男子翕动鼻翼,四下嗅了嗅,这才幽幽答话,“娘娘判断的没错,周公子的气息仅仅至此。”
“附近没有打斗过的迹象,也没有小游的妖气。”姻姒冷眸一扫,声音却颤了起来,“他就是……这么凭空消失了?”
“只怕,周公子并非是等闲之辈,神明与修为高深的妖魔亦能做到你我这般隐匿神息——娘娘冰雪聪明,与周公子相识数日,心中应该已经有答案了罢?”玄苍深深看了她一眼,手中的雨具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知姻姒今日定是要淋个痛快才解心头阴霾,作为侍从,他没有理由不陪着她一起胡来。
“我没有什么答案。他说自己是什么,那便是什么,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是人是妖是神是魔与我何干?或许今天那条街走完,就有答案了,可是现在……”她勉强扯开一个笑容,好似自嘲般道,“真是的,在雨里白白等了那么久。”
可是现在那条路再也走不完了,她再也等不来他了。
玄苍薄唇动了一动,却没有说话,只是拉起姻姒身上披着的黑袍帽兜,重重压在她的头上,好挡一挡雨。女子若无其事地往回走,视线有点模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不想眼前景色更加模糊了。
这雨……还真是讨厌啊。
天穹之中传来一声炸雷,姻姒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往河岸边去:脚下尽是淤泥,她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衣裙艰难前行,一支灰白物件陷于泥中,被雨水浸湿,煞是惹眼;顾不得衣物被淤泥玷污,她俯身将那东西拾起来,用衣袖拭干净上面污秽,是一柄折扇。
上书娟秀五字:有暗香盈袖。正是她的笔迹。
姻姒心猛然一沉:这分明她赠给周自横的那柄。
慌忙四下张望,无一个人影。白皙指尖被淤泥染黑,她紧紧攥着那扇子,咬着下唇。
玄苍走到她的身边,好看的眉随着她黯然的神情而皱起,“那是……周公子的东西?”
“已经不重要了。”她的声音清冷,像是被雨水冲刷后的冰冷铁器,“玄苍,我们回去吧。”
“不找他了吗?”见女子长睫与侧脸垂成一个凄楚委屈的弧度,玄苍到底是不忍,咂摸她方才所言,恍然间又似明白过来什么,“娘娘是要回哪里?”
“浮台。”
“玄苍不明白,他随身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这里,人却寻不到?”
“不是遗落,是丢弃。”声沉若水。姻姒转身看了白发男子一眼,弯腰拾起脚边一块石头,随手那么一抛,恰巧落在方才拾取折扇的位置附近,她苦笑了一下,“周自横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们离开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