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山海经-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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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林家的大公子林子归死了,死在隐园的桃花树下。
浅红,粉红,大红,殷红,深红,暗红。
无数的桃瓣铺在地面,踩上去分外柔软。
林子归安静的躺在花瓣织就的花冢中,胸前插了一枝怒放的桃花,暗色的血凝在天青色的秋衣上,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苍白。
隐园的桃花一夜间全数落尽。
卓华抬头望著周围光秃秃的褐色枝桠,只觉得有什麽东西要从那些环绕著自己的狰狞桃树中挣脱出来,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一切。
卓华心中一阵发悚。
十月本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隐园中的桃树却违背常理的开了整整一夏,直到今天,林子归死去的日子,这些桃树才芬芳落尽。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名为陶夭的男子买下隐园後。
人们说他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可惜却是个喜好男色的主儿。林子归不知中了什麽邪,居然迷上了陶夭,为他落得个逐出家门的下场。陶夭也算尽情尽义,盘下了隐园作为二人的栖身之所。自那日起,隐园的桃花便再也没有落过,被誉为清水镇一大奇景。
隐园的老花匠说他亲眼见到陶夭动手杀了林梓归,桃枝没入林子归的胸前时,满园的桃花无声自落。
身著一身如火似荼的豔红衣衫的陶夭站在纷飞的桃瓣中,微笑著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的按在已死的林子归额头,淡青的身影就这麽慢慢向後倒去,落在地上,一地残花被震得四下飞舞,如同蝴蝶一般扑向四面八方。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z
卓华翻看著林子归的尸身,正如老花匠所说,桃枝贯穿心脏,林子归当场身亡。卓华微微叹息,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口头的诺言,男女之情尚不过尔尔,更何况於世不容的断袖分桃之癖。
佝偻著身子的卓楼坐在亭子中,花白的胡子随著抽著铜烟袋的动作一翘一翘,他听著卓华的话,望著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磕了磕烟袋子,道:“叫几个弟兄把尸体搬回去,记得让姚二绘出陶夭的画像,还有,你去一趟林府,把丧讯告知林子归的父母。”
卓华向叔父告辞後就匆匆离开了隐园,准确的说是逃离,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繁华尽消的桃树,不知为何,卓华害怕这里。那些桃树无论茂盛或干枯,总像个梦魇沈沈的压在心头。
卓华安慰自己,这不过是落井後的後遗症。y
卓华记得十岁那年的夏天,天气热得难熬,他与邻居的姚二一同来隐园隐园偷桃子,待觉得渴了,就跑到井旁打水喝那口井在半年前填了,林子归死的地方就在井的上方装满了水的木桶异常沈重,卓华弯下腰使力的往上拉,然後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了进去,在掉下去的时候,卓华清楚的听见姚二恐慌的求救喊声。
卓华觉得自己好像晕了一会儿,才确确实实的意识到自己落到井里,他揪著绳子喊姚二的名字,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抬头望了望巴掌大的天空,冰冷的井水透过衣衫送来一股股的寒意,卓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忽得意识到现在只有他一人,他只有凭自己,否则怕是要死在井里。卓华咬了咬呀,伸手抓住井绳,竭力往上爬去,有好几次他险些再次落到井中。卓华爬出井,手掌火辣辣的疼著,他一屁股跌坐在井旁,大口大口喘著气,直到从手指处传来冰凉的触觉时他才微微清醒了些,不过没多久,卓华就彻底懵了,入目的尽是银白,地上是厚厚的雪,桃树挂著霜,卓华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但是确实是棉衣,卓华茫然的望著四周,他记得现在是夏天,为何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冬夏颠倒。卓华的目光忽得停住,在不远处,有一个人趴在雪地里,身下是一片暗红。卓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著那人走去,将他翻过来。
脸是他熟悉的阿爹,卓华当下就傻了,瘫坐在雪地里,抱著阿爹呆坐著,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过了片刻,卓华才电打般的猛得跳起,背著阿爹疯了般朝村里跑去,口里大声呼喊著村里唯一一个大夫的名字。
严大夫被卓华从温暖的炕上揪下来时,依旧打著呵欠,待他看清楚卓华以及被卓华背来的桌老爹时呆了一呆,使劲盯著卓华,仿佛能从他的身上看出来宝一般,好半他天才回过神来,指著自己的鼻尖道:“你记得我?你还知道我?”
卓华恼了,揪起严大夫的衣襟吼道:“给我阿爹看治病啊!你不是严大夫,我怎麽不认识你,前些天我偷桃子扭著了脚不是还叫你治的!?”
严大夫被他一吼,清醒过来,忙将卓老爹搬到炕上为他诊脉。严大夫抚著胡子,沈吟片刻,道:“你阿爹暂时没事,不过……”
卓华没有听见他下面的话,一句没事令他松懈了心神。
卓华昏了过去。
严大夫安顿好卓老爹,又去替卓华诊脉。待卓华醒来,严大夫递了一面镜子给他。卓华望著镜中十八岁少年的脸孔足足怔了一刻锺才缓缓回过神来。
严大夫习惯性的以两个指头搓著花白的胡子,暇好以待的看著卓华。
卓华发足了呆,才有些木然僵著脖子的向严大夫询问。
严大夫说他十岁那年落井後被救起後便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知饥饱,不知寒暑。
卓华点头,表示了解。b
严大夫说卓老爹的痨病是七年前在雪地里挣扎了两天後落下的病根。
卓华抬头,有些疑惑的看著严大夫。g
严大夫一甩袖子,道:“还不是那个什麽劳什子游方道士!说是清风山上有座道观,住了个红衣童子,是天神下凡,请到他定能治了你的疯病,他才执意要去请那神人。”
卓华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手指慢慢扣住被褥。
“……结果那,什麽神人,差点连自己的命都送了去!”
卓老爹呻吟了一声渐渐转醒,卓华扑到他的面前,喊了一声爹。
卓老爹怔怔望著卓华,又看了看拈著胡子的严大夫。
严大夫道:“卓华病好了”
卓老爹听罢抖著手想要去搂卓华,可是又怕一碰到他就眼前的幻想就会消失,双手就那麽停在半空。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仿佛困兽濒死般的嘶鸣。卓老爹又是哭又是笑,猛得一把抱住卓华道:“娃,爹对不起你,爹想著自己活不了多久,才要把你推井里淹死,也好过留你一人在世上活活被折磨死要好的多。”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爹的硬硬的骨头硌的,卓华忍不住流出泪来。
卓老爹与卓华准备离开严大夫家时,严大夫唤了一声卓华,卓华转过头,严大夫想了又想,终是一挥手,抛了一句“没什麽”便没了下文。
严大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拈了拈胡子,自言道:“……暂时没事,不过怕是过不了今冬……”
卓老爹没撑过冬天,三九天最冷的时候死在家里的稻草铺上,身体僵的像块石头。卓华的叔父卓楼装殓了卓老爹,对著跪在灵牌前哭哑了嗓子的卓华道:“华娃子,跟我走罢。”
自那天起,卓华就跟在身为衙门仵作的卓楼身边。
卓华在林府大门旁停了步子,等著看门的家仆去通报。过了许久才见有人缓行而至,那人瞥了一眼卓华,道:“夫人身体不适,不见客。”
卓华见他转身欲走,忙道:“麻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林家大公子林子归……”话未完,朱红的大门就在他眼前关牢。卓华恼的狠狠踹了一脚大门,怒道:“好心来报信,居然听也不听就把人往外赶!”卓华还没收脚,便听得身後传来一声喝诉:“什麽人,胆敢在林府撒野!”
卓华微微一僵,转过身子,看见一行人拥了顶四人小轿停在林府门口,方才那一声大胆正是站在轿旁的小厮喊的,现下他抬手卷起了轿帘,一人自轿中走出,看年岁,约莫四十许,一身宝蓝云缎牡丹纹的深衣,小厮唤了一声老爷,卓华这才知他是林子归之父蓝复信。
蓝复信向卓华行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来林府有何指教?”
他声音微沈,带了几分倦意,听起来颇未悦耳。卓华见他言辞恭敬,方才的火气也消去了大半,只是那丧讯却不知如何出口,想了又想,卓华才掂量著道:“在下是衙门里的仵作卓华,此次前来林府是为了林子归。”
蓝复信唇边的笑意渐渐隐了去:“不知卓公子与我儿……?″
卓华记起林子归与陶夭一事,知道蓝复信怕是误会了,忙道:“卓华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报信,林子归林子归的尸身现下正在衙门里。”
蓝复信僵了身体,四下里仿佛被秋风扫过一般寂寥,没有人发出声音。过了许久,蓝复信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辛好一旁的人扶了他一把。
蓝复信稳了稳心神,勉力略一抬手,道:“卓公子里面请。”
卓华尾随著蓝复信进了林府,还未踏进中堂,就听到嘤嘤咽咽的女子哭声,蓝复信有些恍惚,没有发觉异常,径自向里走去。卓华略一犹豫,最终跟著走了进去。
林夫人执了条荆鞭,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想是在气头上,只当进来的是府中之人,并未在意。堂中的少女哭花了粉妆,见她眼泪断了线似的大颗大颗落下,林夫人神色略缓,柔声道:“罢了,罢了,现在你乖乖回去,等著李家接你过府。”
那少女哭归哭,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z
“你……孽子!孽子!”林夫人适才消去几分的怒气再次被激起,扬鞭抽了下去,正在气头上的她哪里还知道轻重,跪在堂上的少女受了几鞭,哭了数声便背过气去。
一绿衣丫鬟失声喊道:“小姐!”y
林夫人这才清醒过了,双手一松,荆鞭吧哒一声落在地上。蓝复信也被那一声唤招回了神智,他忙向前一步拉起少女,迭声唤著芷儿,又向林夫人道:“你这是做什麽?孩子哪里受得起?”
林夫人道:“我教训女儿,与你何干,看看你的好儿子!自己不知检点也就罢了,还把祸害往家里带……”林夫人一眼扫见跟在他身後的卓华,陡然停了语言,重重哼了一声,吩咐道:“带小姐下去。”一旁的绿衣丫鬟应了,上前一步从蓝复信怀中扶过林芷,蓝复信没有反应,任凭丫鬟将林芷扶了去,他听了林夫人方才的话,便一直有些怔然。
丫鬟毕竟是女流之辈,体弱力单,勉强扶著林芷走了几步,险些同她一起摔倒在地,林夫人一见,下意识的想要去扶,却又在半路收了手,吩咐一旁的仆妇帮忙。
林夫人看著林芷被带回里间,唤住仆妇,道:“一会儿去请大夫来。”仆妇点头应下,刚一转身,林夫人又添了一句:“请杨大夫,他医术好。”
蓝复信一声未出,只是在太师椅上坐定,慢慢弯了腰,以双手捂面,喃喃道:“子归……”
待安置好林芷,林夫人这才发觉蓝复信神色不对。z
卓华咳了一声,见林夫人向自己看来,才将事情始末一一说给二人听。林夫人听的仔细,却没什麽表情,待他说完,只是吐出两字:“孽子!”
蓝复信没有精力与她争执,林子归并非她亲生,只是蓝复信入赘林家带来的前妻之子。林夫人待林子归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只是尽了身为续弦该尽的责任,若非林子归与陶夭有染,闹到林家宗府上,林家族长下令将其逐出林府,林夫人与林子归这样淡漠的母子关系怕是将一直持续下去。
蓝复信望著自己的手,目光游离,又唤了声:“子归……
林夫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柔声道:”复信,你还是别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