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 by 蓂荚-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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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宁：我差点就忘了，你并不是我养的小猫小狗。』　
楼道里黑洞洞的。　
苏宁松了松围巾，习以为常地低下头向里走。他的眉宇间还带着些少年特有的冷冽，唇角也不自觉地轻抿着，只从微微松垮的肩部线条中透漏出些许疲惫的讯息。　
每层十二级台阶。这样走过六层，便有暖黄色的光线从上方侵染到周围的黑暗中。　
上一层是自己的家。　
苏宁顿了顿，把手圈在嘴边呵了口气，然后每步两阶地跨上楼。站在门口搓搓被动红的脸，调整好表情，一边开门一边用轻快的语气说：“我回来啦。”　
抱膝歪在沙发上的人抬起睡眼朦胧的脸，迷糊了一阵，然后跳下来扑到少年身上：“小宁回来啦！还没吃饭吧？妈妈熬了汤哦！”　
苏宁抓下苏绮纱圈在自己后颈上的手，“不是答应了不再等我吃饭的么？”看到她瞬间变得失望又委屈的表情，又不禁放柔了语气，“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知道了么？”　
“嗯！”苏绮纱的眼睛又亮起来。　
苏宁微笑，俯下身让踮着脚为自己摘围巾的苏绮纱更方便一些，然后由她拉着坐到餐桌旁。　
苏绮纱把苏宁按在椅子上，又蹬蹬地跑进厨房，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白底兰花的瓷盆，“隔壁邱婶教我熬的，很香哦！”盖子打开后，葱花和鸡肉的香气溢了出来，弥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苏宁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这个月已经很紧张了。打工的钱扣掉房费和母亲的药费，再加上额外的资料费，剩下的最多也只能勉强撑到月底了。　
他平时买菜时选的大多是些青菜豆腐之类便宜又营养的，考虑到苏绮纱身体虚弱也只能尽力保证她每天的鸡蛋牛奶。肉类……早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苏宁瞥了一眼瓷盆里的汤，鲜黄白嫩的鸡肉配着碧翠莹白的葱花，无论从视觉还是嗅觉上都极度诱人。可是他却没有半点心情来欣赏。　
这瓷盆里装的，是他们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啊！　
“……怎么了？”见苏宁锁着眉头不说话，苏绮纱缩回正在盛汤的手，讷讷地问。　
苏宁抬起头。他并不想责备这个体弱多病的母亲，然而她为何总是这样弄不清家里的状况毫不计划地花钱，令他们原本就很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呢？！　
一直想说的话已经冲到了嘴边，然而在看到苏绮纱低着头悄悄抬眼打量自己的怯懦眼神时，苏宁又生生将它们咽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有些饿了。”最后他也只能这么说。　
“那快喝汤吧！我一直用小火温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呢！”苏绮纱笑起来，迅速地盛了碗汤推到苏宁面前。　
苏宁在她的注视下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弯起眼睛：“好喝。”　
苏绮纱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闪闪的，好似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不要只看着我喝，你也喝啊。”苏宁伸手去拿汤勺，可苏绮纱已经先一步抓起勺子舀了几勺，埋下头喝着。虽然她的动作很快，但苏宁还是看到了她盛入碗里的只有白白的汤和绿绿的葱花。　
苏宁抿起嘴唇，拿过勺子舀了鸡块要送到苏绮纱碗里，却被对方挡住了，“我、我下午熬汤的时候吃过了……”眼神躲躲闪闪，是她一贯心虚时的表现。　
苏宁板起脸，一手拿着汤勺，一手把自己的碗往前一推：“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苏绮纱抬起头看了苏宁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松开手。　
两个人继续吃饭，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瓷勺与瓷碗相碰的声音。　
直到吃完饭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苏宁才看到对面的苏绮纱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怎么了？”他重新坐下，轻声问。　
苏绮纱被看破般地抬起头睁大眼睛，半晌才咬咬嘴唇：“小宁啊……妈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嗯，你说吧。”苏宁托起下巴歪着头看她。　
得到鼓励的苏绮纱又犹豫了一阵，才终于下定决心地开口：“我想出去工作。”　
“……”苏宁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小的时候，无论是生活费学费还是医药费，都是母亲做临时工或打零工赚来的。她身体原本就不好，坐月子时更是落下了病根，随着自己一天天长大，她也一天天虚弱起来，经常感冒发烧，胃也不是太好。所以在自己靠打工勉强可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之后，苏宁就以决不让步的态度说服了母亲留在家里，不再四处奔波看人脸色。　
委屈辛苦什么的，他一个人担就够了。　
“是隔壁邱婶介绍的……她侄子在GI上班……”见苏宁不说话，苏绮纱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GI，Green　Island，这座城市最大的游戏开发公司。连苏宁这样对学习和打工之外的其他事都不关心也没有时间关心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实力，可见一斑。　
所以这样的公司怎么会要自己的母亲？一个高中都没有念完的体弱多病的女子？　
“是Green　Island么？”苏宁确认。　
“嗯，就是柏林路那边……”　
那就没错了。苏宁带着些疑惑：“你很想去哪里工作？”　
“嗯。”苏绮纱很轻很快地点头，“今天下午邱婶带我去看过了，公司很大很漂亮，邱先生也很温和，还说随时欢迎我过去……”　
　能这么随便就放一个没什么学历的人进公司，看来这个邱先生在GI公司是很有些分量的，所以……有这么个人照应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苏宁看着母亲的双眼，那双大大的小鹿般的黑眼睛里正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怔了一下，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过她这样的眼神了。自己总是以不安全为理由阻止她出去工作，她也是会感到闷的吧……一直想要给她好一点再好一点的生活，却忘了问问，她想要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她是一个人。一个心思细腻感情丰富的女人。不是自己养的小猫小狗。　
“……好吧。不过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回家，不可以强撑。”苏宁叹了口气，微微笑了。　
“……”苏绮纱像是不敢相信地愣了很久，才重重地连连点头，“嗯！”　
　
　
　　第2章　
　
　　『苏宁：在这样的冬日里，看见一缕阳光。』　
　　下了71路车，过条马路，步行五分钟，再转个弯，就能看到GI公司了。　
　　与它的名声不太相符的，这座公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不大不小的一座三层楼，设计得颇为别致，很有些北欧童话城堡的味道。　
　　苏宁微仰着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摘下手套塞进书包，走进了大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深紫色的玻璃瓦墙壁，上面刻有飞扬的花体英文：Green　Island。有人造瀑布从顶端倾泻，落入前方的拱形水池内，水声激越清灵却不嘈杂。大厅设计得简单大气，光线明亮柔和，落入眼中时不会有突兀感。　
　　苏宁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边打量着周围边顺着左手边的楼梯向上走。二楼三楼环绕而成，走到三楼的弧形走廊时，终于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苏绮纱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工作服，很吃力地提着一桶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放下，吸了两口气，又弯下腰把抹布捞出来，拧干。她没有看到苏宁，只是很专注很仔细地擦着贴了瓷砖的墙壁。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苏宁也能清楚地看到她通红的双手。眼眶一热，鼻子就有些发酸。　
　　其实在确定了母亲的确是要来GI公司上班后，苏宁就已经猜到她要做的是什么工作了。不是不心疼的，只是不忍心抹去她眼中的向往与期待。　
　　苏宁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把头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苏绮纱单薄的侧影　。工作服不太合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越发显得她身材娇小。乌黑的长发自然地打着卷，遮住她小巧的精致面容。她的脸有些病态的苍白，却格外的惹人怜爱。小鹿般的大眼睛中常常闪烁着怯懦的光芒，宛若少女般的纯真与羞涩——任谁也不会看出，她已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的母亲。　
　　苏宁直起身，眼中有类似温柔的东西。　
　　母亲很漂亮，他从来都这么认为，母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然而，也是这种漂亮，曾不止一次地为他们带来了麻烦——她太漂亮了，却又不懂得保护自己与拒绝别人。　
　　这也是苏宁一直不放心让她出来工作的主要原因。　
　　微叹了口气，苏宁远远地注视着母亲。可以看得出她虽然做得很辛苦，神情却是愉悦的。　
　　那么……就让她继续做下去吧。既然她那么喜欢的话。　　
　　***　　***　　***　
　　苏绮纱很认真地擦着墙壁。整座楼的瓷砖从一楼开始由深向浅地过度，到了这里已经是梦幻般的紫罗兰。所以上面的污渍也就更加明显。　
　　上面的那块，不擦掉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苏绮纱伸直了手臂踮起脚尖，够不到，跳起来挥舞手臂，还是够不到。沮丧地垂下手臂看着那块污渍，忽然感到手里的抹布被抽走了，惊讶地瞪大双眼转过脸，就看到了少年干净柔和的下颌线条。　
　　“小宁……”苏绮纱眨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有些被戳穿地心虚，“呃……那个……妈妈不是一直都要做这个工作的……只是因为刚上班……所以……临时……”　
　　苏宁轻易地擦掉那块污渍，回头在苏绮纱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我早就知道啦，你哪次瞒得住我？”　
　　很温和的语气。苏绮纱悄悄抬起头，少年神色如常，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于是放心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苏宁揉揉母亲的头发，又转过身一下一下地擦着上面的部分。　
　　“呵呵，小宁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找到我了。”　
　　“也不是一下子啊，从一楼上来绕了很多圈才看到的。”　
　　“这样啊——啊对了，今天不用去弹琴么？”　
　　“今天是周四啊，休息。”　
　　“对哦，‘Blue’周四是不开门的，我都忘——”　
　　苏绮纱的声音忽然顿住了，苏宁疑惑地回过头，见她有些慌乱地望着前方，像是作弊时被逮到的小学生，于是顺着她目光望过去。　
　　四五米远的地方，走廊柔和的灯光静静地包裹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看似随意却不凌乱的短发，明朗温润的五官，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着一身黑色运动装，随随便便地往那里一站，周围的一切，便都成了背景。　
　　温柔又强势的气息，不容任何人忽略。也不会被任何人忽略。　
　　苏宁怔了怔。他一向不太在意别人的长相，此刻脑子里也不由得组织出了“这个人长得还真是……啊”这样的句子，还不可否认是个感叹句。只是这个“……”所省略的词语，他暂时想不出，不过终归是些褒义词就是了。　
　　“邱、邱先生……”苏绮纱看看邱晗又看看苏宁手里的抹布，很是紧张。　
　　“呵呵，昨天姑妈不是都交代了‘叫这臭小子小晗就好’了么？”邱晗说话的时候眼中有种孩子气的天真，跟他的形象很不符，却意外的没有违和感。他看一眼一旁略显单薄的颀长少年，偏着头眨眨眼，“这位是——苏小姐的弟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