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纷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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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的季节到了,他们一起下地干活,没有太多的话,好像彼此各怀着心事,好在实在太忙,不说什么话也不觉得有什么。春耕结束,照例是庙会不断,如月在和邻居家的大妈一起洗衣服的时候,说,“我想过了,两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办法。”“怎么?你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别总记着那天衙门的事,有大妈帮你说去,虽说难免有人说闲话,可总有好姑娘只重人好,不重那些的”“我今日不是为我自己,我家公子正妻亡故已经四年了,从未再娶过,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我想麻烦您帮他续弦成个家。你看他如今农活干得多利落啊,虽说他是流放此地的,可他是被冤枉的好人,就像您说的,真正的好姑娘家只重人好,不重这些的,是吧?”“也是啊!你家公子自从救你回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说大冬天去出苦力,搬木料,多少壮汉都不愿多挣这一份钱呢。他一个白面书生竟生生的挺过这三个月去,这才算还清那些高利贷”“高利贷?”“是啊!没有借高利贷填饱那知县的肚子,你怎么免了枷禁示众三日,如果真的示众,人人都看见了,你再找老婆可就真不好办了。不过,你家公子这件事情,我却实在不好帮忙,你不知道这流放犯人的老婆,为官为吏的,想怎么欺负都行么?这样谁家的姑娘愿意嫁啊?这姑娘可以不重财,不重貌,可这一条,怎能有人不在乎?我可听人说了。咱们这个知县最喜欢江南女子,你家公子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可就琢磨上了,谁知道他只带了你一个男孩子来,那天那么折腾你就是要出这恶气。要说这人也太不像话了,人打也打过了,还要钱,要钱不说,听说你家公子在他家院里跪求了整一夜,他家里一班家丁,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了,这才肯放人。唉,这都过去了就不说了,袁家的小寡妇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来着,人是胖了些,可也是小粉团一样的脸蛋,你若是相得中,我这就给你说去。”
当天晚上,如月像小猫一样攀住了映秋的腰,映秋转过身来,如月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映秋问“你不生我气了?”,如月不答,抬头笑着望着他,虽然他的无奈好像已经刻在了骨头里,可那笑容却如山花般烂漫,好像要补偿被他们错过了的整个春天。那一年秋收交过钱粮后,照例拿了一笔银子应付了知县,以保这一年平安无事,映秋好几天都没回家,只是让如月好好在家等着他,他回来的时候,左手拎了条猪腿,右手抱了坛酒,背后背的是一把琴。
归乡
“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
——清?孔尚任《桃花扇?沉江》
想到此处,如月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坐在一边的洪承畴见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如月轻轻的搂在了自己怀里。渐渐的如月哭得累了,把头轻轻的靠在洪承畴的膝盖上休息。洪承畴低下头来吻他,对他说,“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了,我自然会待你好的”,然后抱他上了床。
洪承畴在如月的叫声中一次又一次的*欲*仙*欲*死*,什么叫作做鬼也风流,他这次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原来对死亡的恐惧可以放大快感,如月的媚叫不就是最好的诠释么?
天明的时候,如月还没起床便听得见厅里有人说话,他认得那是个汉人,叫做范文程的,听说官阶很大。他们聊了很久,所以如月也没有下床来。之后,他看见洪承畴喝了很多水,好像喝水能喝饱似的,然后上床来再战一番,可他身体很虚弱,大口的喘着粗气。晚饭送来的时候,如月惊讶地看到洪承畴吃了,还吃了很多。夜里又战了一场,大约是吃饱了饭的缘故,这次持续了很久。第五天早上,洪承畴让如月帮他梳头,如月看着他那头长发,又看看自己的金钱鼠尾,羡慕的说“大人的头发真好”“就要剃了”,如月惊得梳子都掉在了地上,“大人是说,要降了”,洪承畴什么也没说。如月想要拿起梳子时,却慌乱的抓到地上旧蒲席中的支楞出的一根枯草,一使劲,那根草“啪”的一声就断了。如月捧着那根断草和那把梳子,就那么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文天祥的,洪承畴何尝不想,可他不但留恋世间的种种美好,他还不甘,不甘心自己死在破败的明朝的前面。于是他做不了文天祥,他想得太多了,他的心思不够单纯。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中如月占多大分量,但他看到了如月的美,他也想要,当时如月就在他身边,比权,比名,比利,比什么都要离他近,他一伸手就得到了。
如月知道,这一次,他把谁都辜负了,他没有能力带苏郎回故乡,甚至都没有做到一死以求阴间团聚,也违逆了朝鲜世子的吩咐,北京金銮宝殿的皇上他是不是也对不住了?那个太远了,就不去想了。他知道得很清楚,洪承畴说过会待他好,朝鲜世子也说过,可他们说的意思,和苏郎临终嘱托的那个意思,都不一样。可他太累了,他只觉得自己抓不住命运了,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所有精力似乎都被这辽东的风雪冻住了,就这样飘到哪儿算哪儿吧。
以后的两年里,如月一直跟洪承畴,他知道洪承畴形同软禁,难免闷闷不乐,可他们在一起总是话很少。洪承畴会经常云雨之后呆望着天,自从那次给皇太极请罪回来之后就这样,每次入朝必如是。
崇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他哭得很厉害,他对如月讲了很多往事,也讲了那幅挂在家中厅堂里的对联“君恩深似海,臣忠重如山”。那天晚上他没有为大行皇帝守灵,像是要抵御这倒春寒一般,和如月在一起汗流浃背,却用拳头堵住了如月的嘴,不让他叫出声音来。又有一日,洪大人在床上勇猛异常,如月快被折腾得昏了过去,真不明白这都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头,正准备几天都不要下床算了,可是没有几天就已经回到了北京。
在北京,这个已经劫后破败的城市,如月有了行动的自由,他到了朝鲜世子的府上,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当年他想让他唱霸王别姬,可他却唱了游园惊梦。吃了闭门羹,便站在院墙外为他唱了一曲为谢,“近覩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傍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世子听得很真切,和第一次在苏映秋的坟前听到的一样真切,他一面听,一面望着手里的自己的那幅画,可画中人,大明公主,崇祯皇帝的八妹,在北京城破以前已经死了。天启年间,当朝鲜使臣跟他说起这位乐安公主时,他便着了迷,可那时她已经配给了驸马巩永固,他知道大明驸马都是平民出身,越发的不平,只觉得自己到底被人当作番邦给人看轻了。这不平愤懑却把情意牢牢的打了一个结。可当他知道了国破之时巩永固在公主灵前自焚的事情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惟其义尽,所以仁至”,他不再记恨如月了,“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他以一国之力尚且投降了,他还能够指望如月什么。他不见他,只是不愿回忆罢了。
又过不知多久,如月回到了江南,看着满街的金钱鼠尾,真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疯狂的寻找着和苏映秋一起来过的地方,空气里再也不是莲蓬的清香,而是血腥与硝烟。他不知道这样的故乡映秋还要不要回来。洪承畴总是很忙的,却把如月照料的不错,成群的仆人伺候着,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美馔,只是再也没人知道他喜欢蟹壳黄。如月有大把的时间出门,他听得明白人们的口中洪承畴是什么,也听过洪府里出没的貌美又水嫩的男男女女们是怎么猜测自己这个终日愁眉苦脸的老头子到底媚在哪里。他曾也想劝洪承畴,让清军收敛些吧,别作孽了。可是他连见他一面都难了,不是跟满人谈军机,喝酒,就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问琴
“素琴弹复弹,会有知音知。”
——唐?贾岛《送别》
当如月得知江南最有名的琴家因为反清起义失败被收押狱中,他记起了当年映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遍访琴家,锤炼如月的琴艺,也曾想过要拜访这位先生,但最终却未能成行。这天,如月带着许久不弹的琴,来到了狱中,刚一进去,他便被这牢狱特有的血腥味儿逼得几乎要退出来,强撑着走到了。可这狱中人一看到如月的金钱鼠尾便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如月席地而坐,弹起了《梅花三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