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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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一的大掌拥住智生的后背,在如此相拥之下,智生的身体显得异常纤细,完全不像跟漱一同时代的年轻人般瘦弱身体,刚好可以容纳在漱一的臂弯里。
〃……啊……呼。〃
流进喉咙里的酒更让智生全身燃烧了起来,从五脏六腑蔓延到指尖……
第四章
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漱一也像被附身似的,贪婪夺取在自己怀中完全不挣扎的智生浅色的唇。起先只是像探索他的唇形般轻吻,接着是深深重叠上去之后,温柔地吸吮……
漱一找出到智生隐藏在深处那胆怯的舌尖。
两人纠缠似地倒在榻榻米上。
〃啊、啊……〃
(已经不能回头了。)
智生紧闭的眼睑里是一望无际的火原,不烧到一切消失殆尽是不会熄灭的吧?他长久以来一直忍着不敢去踏足的禁地……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或许自己真的要被这把火烧到灰飞湮灭之后,一切才能结束吧!
持续被漱一挑弄的智生抬起手来有力地环住他的背膀。这是智生……第一次对漱一恋慕的情绪驱使而做出的回应。
只是在那一瞬间。
原本紧闭双眼的漱一,突然睁开眼睛惊愕地俯视在自己身体下面的智生,然后表情渐渐僵硬了起来。
〃啊——?〃
感觉拥抱着自己的热度突然消失,智生也睁开眼睛。漱一已经背转向他了。
〃堤……〃
漱一纹风不动。
〃我无所谓……〃
智生爬近漱一,伸手轻抚他的背脊……慢慢地把脸贴上去。那在梦中已经不知道渴望过多少次的背影,现在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
〃我无所谓,所以——〃
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就算是玩玩或是临时起意……即使是因为愤怒憎恨的感情所导致的反动,只要他肯抱自己的话,什么理由都无所谓。他体内燃起的情火已经无法再克制下去了。
〃求求你!〃
这时哪还顾得了什么自尊!
〃随便你想怎么样都行,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我不想再去想以后的事,所以……所以你就别这样不管我!〃
智生拼命向漱一恳求。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这么迫切的渴望。
到了这种时候智生才敢反问自己,这二十一年来到底有多少时间是活着的。
〃……对不起,我差点铸下大错。〃
漱一像甩掉智生般地站了起来。
〃看来我是喝醉了……〃
他转向智生的背影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到外面去吹吹风,清醒一下,麻烦你回房去休息吧!〃
漱一的背影比他的话更加排斥着智生。想狂喊的智生流泄出来的只是像空气般空虚的气音。
〃你最好别再自暴自弃下去。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得偿所愿。〃
〃等等……等一下。〃
智生站起来想要追上漱一。
然而……
〃放弃自己人生的你就像没有呼吸的物体一样,抱这种人一点乐趣也没有。〃
——漱一最后的话让智生僵在当场,无法动弹。
一道背影蜷缩在没有照明的房间里。只有时钟的声音单调地走动着,时间正无情地流失中。
人如果不死的话……是不是一定要活着呢?智生不断地反问着自己。
智生蜷缩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刚才漱一还残留在他身上的体温,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只有冰冷空气的房间里智生笑了。
他边哭边笑,漱一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实在可笑。
〃不对……〃
漱一责备智生早就没有呼吸、跟死了没有两样,但是不对,以前的智生也这么认为,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我没有死,我活着……我还活着。〃
他确定自己现在的确是活着的!
从来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站着呼吸的物体的智生,是漱一教会他生存的意义,只有在想着漱一的时候,胸口才会感觉一阵暖意。
或许在被漱一拒绝的现在,才是智生这一生中最炽热、也最光辉的时刻。
智生吞下呜咽抱紧自己的膝盖。他倒在榻榻米上忍受着内心翻绞般的痛苦,在呻吟之余也忍不住讥嘲的笑声。
〃智生少爷,吃饭了。〃
漱一像平常一样把放着食器的托盘放在门口。
〃请你尽量把东西吃完,因为你最近实在吃得太少了。〃
向着从早上就紧闭门扉的纸门说话的漱一,只听到里面传来削木头的声音当作回响。
〃有件事想拜托你。我想把一直没有刻完的佛像完成,在完成之前我都不会踏出房门一步,请让我一个人独处。〃
在将近一个月前漱一收到智生这样的告知。之后,智生就像他的宣言一样,除了上厕所及洗澡之外,绝不踏出房门一步,整天从房里传出来的只有敲打和凿木的声音。
就像一般外行人,漱一也以为要不了半个月就可以完工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漱一越来越不安。其中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智生的食量明显减少。看来太过投放的雕刻工作也剥削了他的睡眠时间。
〃师父教我在专心雕刻的时候,最好能够远离他人。不接近人群也就是远离世俗的尘埃和污秽,才能以最洁净的身体与佛相对。〃
比起本来就不太见到智生的佐鞍家人,现在连漱一也极少有机会见到他。连必要时的交谈,漱一也只能听到智生的声音。一向定期回诊的医生也在智生的要求下暂停。
〃你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呢?身体方面真的没问题吗?要是太过操劳病倒的话……〃
听到暂停了一会儿的凿木声再度开始的时候,漱一慌忙发问。
他真的很担心。昨晚他躲在墙角偷看把食器拿出来的智生,即使从远处也看得出他又比以前瘦弱不少。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我没事。〃
纸门另一端传来智生的回答。
〃你曾经说过,没有充分的时间、体力和精力是无法雕刻佛像的,现在的我虽然缺乏时间和体力,但却有足够的精神来递补那些不足。请不用担心。〃
——智生的声音是漱一唯一的依赖。智生看起来虽然衰弱,但是漱一从他的话声里可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张力。
〃要是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马上叫我。〃
〃好……〃
〃没有事的时候,我都会在房间里。〃
漱一行了礼后站起来。待会儿奉命要出去办事的漱一,打算早去早回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紧咬住下唇的表情上有着掩不住的焦躁。
〃什么是马上……〃
他再也不会依靠我了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漱一不禁表情扭曲。
那是发生在智生提出要闭关前一天晚上的事。村里举办一年一度的花祭那一天,他没有忘记自己对智生做过什么。智生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从那一晚之后,漱一知道他已经失去智生对自己的信赖。
时而冷淡时而温柔,有时又会突然弃他于不顾或用言语伤害他。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呆立在原地的漱一无法抬起头来。
就在自己悔恨交加的时候,智生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了,到底想做什么,想替他做什么,连漱一自己都不知道。等他发觉时已经迷失在黑暗深处,分不清方向,他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一只白色蝴蝶飞舞到漱一的脚边,伴随着随风吹送过来的白色花瓣。就像被邀请似地,漱一将视线投向庭院,那株智生最喜欢的白凤仙即使春去秋来,仍然高雅地挺立着,飘落下仿佛能洗涤人惊讶的纯白花瓣。
看着那夸示着生命力般的植物,漱一眩目的眯起眼睛。如果智生拥有像那棵树般强韧的生命力……虽然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漱一仍数不清自己已经在心里祈祷过多少次。
樱花。
白凤仙。
树的花对漱一来说全都是智生的化身……
第一次在埋葬着母亲的神代寺里见到智生,距离现在已经六年了。
一开始漱一是被他那种虚无飘缈的感觉所吸引。明明没有什么存在感,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智生的美让漱一不禁联想到花或树那种透明的印象。
那第一眼的感觉日后不断地在漱一心中膨胀滋长。
在见面只是点点头的半年、一年过去后,漱一渐渐相信智生的心中一定也像他的外表一样优美……原来只是因为对母亲的思念而频频造访寺庙的那条路,也由于智生的关系而变得令漱一期待起来。
只要能看到他就好,光是看到他一心不乱地雕刻着佛像的表情就够令漱一满足了。当他发现那已经变成爱慕之情时,其实不用花上太久的时间。
然而,同性的关系让漱一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段不可能的恋情,他甚至觉得对同为男性的智生,抱着异样的感情,是一种罪恶。
在中学毕业那一年……十八岁……已经无法常常相见的痛苦时,漱一到现在还忘不了两人一同眺望过的樱树。站在目光被花岚所夺的智生背后,漱一凝视着他的背影。一想到今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他,漱一就不禁想把智生的影像烙印在自己眼中永不忘记。
升上法学系之后,好不容易再度造访寺庙的漱一,知道智生被佐鞍家领养的消息,他也在这个时候才从住持口中知道智生的不治之疾。
知道智生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时,漱一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他有一段时间无论做什么都无法专心,每天心里想的只有智生的事。
然而,漱一给了自己两年的时间。智生和自己的关系连朋友都谈不上,虽然暗恋着他,但是时间会冲淡一切,等日子一久,自己的爱慕之心想必也会归于平淡,变成生命中一段苦涩的回忆吧!
但结果却完全相反。
……时间越久,智生在漱一心中的份量却有增无减,而且越发鲜明。只要一看到盛开的樱花,就会让漱一回到从前那一段眼里只有智生,酸楚却又幸福的日子。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陪在智生身边,直到他走完这条人生路为止,只要能为智生做的,他都在所不惜。但是,他必须跟智生保持距离,以免因为自己个人的感情及欲求而伤害到他。
漱一休学后,拜托神代寺的住持幸运地在佐鞍家找到一份工作。只要能进入佐鞍家,跟智生接触的机会也会增加。从住持口里知道在佐鞍家的智生没有受到什么好待遇之时,进去照顾他就成了漱一唯一的目的。白色的花瓣又纷纷落在漱一所站的门椽上。房间里不时传来智生凿木的声音,就如同他还活着的证据……
漱一遥望着已经逝去的过往。
(妈……)
漱一不知怎么的,就会把已经过世母亲的身影与智生重叠在一起。
漱一的母亲跟智生一样也是与生俱来就带有隐疾。不会马上恶化,却也没什么名医良方可以治好,在无法完全治愈的情况下,注定只能拥有短暂的人生。
不管本人再怎么努力,生命之火总有一天也会熄灭而归于沉寂。
母亲是在漱一十岁那年去世的。尽管那时自己年纪还小,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就是鲜明地刻印在漱一的脑海里。
母亲去世的前一年情绪特别不稳定,或许是本能预知死期将近的关系吧?母亲时而哭泣,时而大笑,为了一点小事就会发怒而找身旁的人出气……
在情绪激烈起伏的同时,也会突然像放弃一切似地一个人坐着发呆。
父亲当时扮演的是鼓励母亲的角色。不能放弃,要努力到最后,为了自己和漱一就算能多活一天也好。父亲经常如此激励地拍着母亲的背。
另一方面,从小就是母亲心灵依靠的漱一,年纪轻轻却相当早熟。父亲的鼓励看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母亲的负担,他相信不用别人多说,母亲也知道,为了丈夫和儿子能多活一天也好。
但是,人又怎么能跟注定的命运抗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