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士,自风流:谢安这个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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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一下,简文帝从发病到死,不过几天,立太子,写遗诏,毁诏,改诏,等等这些都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在这个时候,桓温的命运是完全掌握在王谢手中的。这个最终的“依诸葛武侯、王导丞相故例辅政”,不是皇室的意思,而是王谢高族的裁决。桓温“姑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在这一纸诏书间彻底宣告失败。别说禅位,就连他退而求其次的当个“摄政王”,都遭到了人家完全地拒绝。这对桓温来说,是无比重大的打击,他自然是要恼羞成怒,同时也惊诧于王谢的胆气和果断,原来这些名士们绝不仅仅只擅长清谈哪。
身历六朝、四度训政的皇太后——褚蒜子
说到这里,必须得提一下儿这位不得了的女人啊。她就是晋康帝司马岳的皇后褚蒜子,而这时被尊为崇德皇太后。褚蒜子曾身历康帝、穆帝、哀帝、废帝、简文帝、孝武帝六朝,并且还曾四次亲临朝堂,垂帘训政。不及考证,不知道在中国皇后史上,这经历六朝、四次垂帘,是不是都是绝无仅有的。
大家一听身历六朝,没准儿就以为这位崇德太后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段儿时间皇帝走马灯似的死,然后走马灯似的换,再加个被废的,所以褚蒜子到那时也并不很老,她比谢安小4岁,现在也还不到50。
褚蒜子的父亲是当时德高望重的大将褚裒,而母亲是谢尚的姐姐谢真石,也就是谢安的堂姐。那么来算一下儿,论起来,谢安就是褚蒜子的堂舅,是个远房亲戚关系。不过别把这个关系看得太重,因为那时的高门大多都和皇帝联姻。可是也不要把它看得太轻,因为没准儿它什么时候就能起点儿作用。其实这关系的实质就是:当对两边儿利益都有好处的时候,就不妨提出来扯一扯;但当两边儿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不当回事儿。
现在,司马昱一来没有禅位,二来没给桓温摄政王,大臣们扶孝武帝司马曜继位了。这个时候褚蒜子的心里可不踏实了。她知道,桓温的这个“辅政”不是先皇的意思,而是王谢高族决定的。但是细想,你们这不是在玩命儿吗,而且,你们首先玩儿的,是司马家的命啊。给桓温个摄政王,首先能保住皇室,让他不至于弑君。以后他要死了,还得归政于王啊,这样,我们皇室还可以慢慢地周旋。现在倒好,你们摄政王也不给人家,桓温急了,还不第一个来杀皇上!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能让桓温爬到你们头上作威作福,所以你们就出了这狠招儿。可是,这天大的风险倒让皇室先替你们担着!
褚蒜子不愧是有见的女人,其实她想得一点儿没错。除了为保住国家稳定这个大局之外,王谢不能接受桓温当摄政王,的确是为了维护他们各自的家族利益。那么,褚蒜子想,我们司马家虽弱,但我们不能给你们当替罪羊。于是,她也不管了,先求自保再说,就直接从后宫发了一道崇德太后令,诏令的大意是说,陛下年幼,国家大事都要托付大司马,诏令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例,内辅幼主,外安国政云云。与司马昱的遗诏如出一辙。
这里,皇室和王谢利益不一致啊,所以什么远亲不远亲的,各人顾各人吧。诏令发到尚书台王彪之这儿,把他吓了一跳。皇太后在朝廷、在国家都极有威望啊,她居然跑出来说话,这可怎么办呢?听了她的,那就前功尽弃,然后大家就一起等着被桓温诛三族吧。不听她的……这也……王彪之经过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拿定了主意。他把褚蒜子的诏书封好,然后给她上了一道表,大意说,国家发生这样的异常大事,大司马必该以大局为重,尊奉先帝遗诏,哪儿能因为他一个人,让国家不能平稳呢!皇太后的诏令,不敢奉行,谨具封还。弄得褚蒜子除了无奈叹气以外,毫无办法。
说东晋皇权弱,这时是弱到了极点啊。受桓温的欺负就不用说了,高族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同就是桓温要跟皇室“争”天下,而高族眼里还有皇室,还愿扶持它,咱们“共”天下,这就挺好吗,我扶持你,你也给我好处。这就是东晋那种独特的“士族门阀政治”呀。
诛王谢,移晋鼎
其实这个时候,朝廷里没一个人心里能踏实得了。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你们就等着看人家怎么收拾你们吧。桓温咬牙想啊,你们果真是要逼我呀。这时候,谢安刚刚给简文帝写了谥议,派人拿给桓温看。桓温看完,就扔给大家,然后说,瞧瞧吧,这不过是安石短小的佳作罢了。也不知他这样夸谢安,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反正是夸完之后,就下令起兵,直奔建康而来了。
朝野是一片哗然,所有的人都在说,大司马是要来“诛王谢,移晋鼎”啊。这可怎么办?于是一些人开始动摇了,暗中商议,不然就给大司马摄政王吧,好歹别让他杀皇上,杀时望大臣哪。一片人心惶惶中,我们王谢两位大人是依然不为所动,事儿都做到这份儿上了,难道要反悔?
这是桓温最后一次对朝廷形成威慑,不过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桓温同晋廷的斗争,桓温同谢安的矛盾,到这里,都发展到了顶点。不过这时,皇室却有自己的打算。
丢车保帅
桓温引兵入朝,尽人皆知,他是来“诛王谢,移晋鼎”的。而这时,皇上忽然下命,命谢安王坦之领百官到新亭迎接大司马。一个多巧妙的迎接!这个命令,很可能是出于褚蒜子的意思。司马曜刚刚即位,一个才过10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呢?皇室的心思,先保住司马家再说,别的可管不了。你不是要杀谢安王坦之吗,好,那我就把这两位送给你,你杀了他们,消气了吧,那就放了皇帝吧,不行就再封你个摄政王。
另外,褚蒜子心里不满啊,我的诏书,你们不予执行,好啊。你们把事儿惹成这样儿,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那就各人做的事各人担,是死是活,自己去顶吧。于是,皇室这一招儿丢车保帅,弄得我们谢太傅和王侍中,这回真是无路可走,是死是活,就这一遭了。
第五章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
序幕:
原本这场大戏这一方的主角是三位,现在变成两位了。可能是因为王彪之在桓温行废立时曾给他帮过忙,再者,王彪之也快七十了,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天,何必因此跟琅邪王氏结仇呢?所以,桓温的话放得明白,他就是要杀谢安王坦之。其实在这场角逐中,我们的王侍中一直是很了不起的,谁知这时,他却忽然顶不住了。前些日子一把撕碎司马昱遗诏时,那可真是英勇无畏,但现在,一想起要面对桓温的屠刀,他却一下子没了神儿。
还没去新亭呢,王坦之就心慌意乱地跑来找谢安问计,你说这可怎么办?看他那意思,倒是觉得该劝皇上收回成命,不派他去迎接了最好。而再看我们谢太傅,果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瞧了瞧王坦之,平静说,大晋国祚的存亡,就看这一回啦。然后就拉着王坦之一起上路。你说谢安不害怕,其实根本不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有七情六欲,人家拿刀对着你,谁不害怕呀?而且谢家那一大家子人,能离得了他吗?只不过他知道,现在要是害怕,只会把这事儿完全搞砸,什么无关的事儿也不能想,再怕也得撑住。虽然皇室有点儿不厚道,让他俩去顶缸,但当初这事儿既然是自己做下的,那这后果就必须自己扛啊。谢安是一点儿没抱怨。老天把你推到这一步,你就得担得起,这才叫真名士呢。
高潮:
桓温在新亭摆的阵仗的确是够吓人,威风凛凛,大阵兵卫。而且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帐后肯定也埋伏了刀斧手。大臣们人人惊恐,比当年行废立时有过之无不及。不少人又开始商议,不如算了吧,奏请皇上封他摄政王去吧,好歹先别丢命啊。
就在这惶惶气氛中,谢安是心里咬牙,脸上不动声色。他知道,今天要跟着王坦之和大臣们一起害怕,稍有气馁,那以前的所有心机就全算白废了。于是他想好,随你们怎么样吧,反正今天就是死在新亭,这事儿我也得做到底。他一瞧身边儿的王坦之,心里这个无奈。本来,他们俩还能相互帮衬帮衬,可现在,王坦之往那儿一站,头也不敢抬,冷汗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把官服都浸湿了。再一看,他手里抱着的那个上朝记事用的手版,居然整个儿拿倒了,而这先生竟根本没察觉。谢安想,这兄弟是指不上了,那就自己独个儿来吧。
王坦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安心里拿定主意,大大方方走上前见礼,环视周遭形势,忽然直截了当地朗声发问,桓公!我听说那有道的诸侯,当为国家守卫四方,您却为什么,要置兵于帐后呢!这话问得桓温当时就是一怔,实在有点儿出乎意料。本来他摆这个架势,就是想把这些人先吓住,而且是王谢先欠了他的嘛,在气势上他无论如何都是占主动的。就算他开恩不杀王谢了,这些人也只能唯唯诺诺地来跟他扯皮,最后多少向他让步。但没有想到,谢安居然丝毫不给他留退路!你不是狠吗,好,那我就比你更狠。谢安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朝廷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准备跟桓温扯皮,那摄政王是坚决不能给他的。
谢安先声夺人,反倒一下儿占去了主动,一句话把桓温逼得必须做出选择,谢安正是在说:不然你就杀了我,然后篡逆;不然你就乖乖接受朝廷这个裁夺,当你的辅政大臣,别的不可能。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时候,桓温经过了艰难的心理斗争,关于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下段儿会补充一下儿,但无论如何,那结果是,桓温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后者。
好一会儿,桓温忽然笑了,换上了另一副神色,说,哎呀,安石。我没别的意思,正是不得不防备一下啊……然后就吩咐撤去了刀兵,竟拉着谢安闲谈起来。两人高高兴兴谈了大半天,真像很好的“朋友”一样,把满朝的大臣看得目瞪口呆……这件无比重大无比凶险的事,居然就是这样解决了。
内情:
这里有一个发人深思的问题:桓温最终为什么会放弃?有的史学家说,以谢安当时的名望和无畏的气度,折服了桓温,使他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应该说是有道理的,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还是显得有点儿虚。我们不妨来说说这个事:
其实这里面的原因挺深刻,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桓温真的杀了谢安王坦之,自己当皇帝,他就能成功,就能长久吗?这个实在有待商榷。来瞧瞧桓温本身的实力吧:
第一方面:方镇
这时他统了东晋所有的方镇,所有方镇的刺史基本都是桓家人。但是,这些方镇真的就都是他们家的吗?这个很难说啊,刺史只是一个官职,虽然他们大都挂将军衔儿,都督多少多少州军事,但是这些桓家人对这些军队和这些地区的真正掌控能力到底有多强呢?豫州是谢家的地盘,人家经营了十好几年,根基要比桓温深得多。后来北府将刘牢之就是出于当年豫州谢家的旧部。江州原本是琅玡王氏在经营。徐州是刚弄来的。扬州是京师之地,朝廷的控制能力很强,他这个“扬州牧”始终都是“遥”领。其实算起来,桓家真正能放心的势力,还是只有老家荆州。这个“尽得天下之地”的大势,实在虚得很。这其中的内情,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