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评传-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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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调教,她是本应有一个光明的生活前景的。但是,后来她变了,她不仅开始追逐摩登女子的时髦姿态,而且为国民党特务分子张文所玩弄,一度离开了方家。张文骗取了她的感情,也骗取了她的财物,在她就要生孩子的时刻,将她抛弃了。她被遗弃,受折磨,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她的遭遇,是人生的一幕悲剧。天真而又单纯的秀莲,何以会走上这样一个凄惨的绝境呢?小说告诉我们,这是有深刻的社会原因的。在当时重庆的社会环境中,艺人们面对的,到处是欺压与冷遇。王司令想霸占秀莲虽然以宝庆出钱而告结束,但这是何等残酷的现实啊!接下去的一个重大打击,就是秀莲在女子补习学校的遭遇。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学习的机会,秀莲高兴异常,在去学校路上,她告诉宝庆,将来她毕了业,要帮助爸爸办艺校,还要自己写新鼓词,她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了多么强烈的感情啊。但是进学校的第一天,她就遇到了黑暗势力的包围与打击,那个军阀的姘头与黑市商人的女儿竟然当众辱骂她,声称她们“有身份的人”不能跟卖艺的坐在一起。倔强的秀莲只好将书撕成碎片,愤然离去。她失去了学习的机会,精神上却又多了一层压力。她感到,她是很难有出头之日了,她只能走琴珠和大凤的路,“这条路不济,可你也就这么一条路了”,再加上泛滥成灾的美国黄色电影的毒害,这就使秀莲逐渐由单纯趋向复杂,由天真趋向庸俗了。她需要爱情,但又无人正确的引导她。就在这时,特务、流氓分子张文,乘虚而入,导致了她的生活悲剧的发生。作家写秀莲的遭遇,固然寄托着他对鼓书艺人的深切同情,但主要还是为了揭露和控诉那个摧残她的腐朽而又残酷的社会制度,应当说,老舍的意图达到了。
《鼓书艺人》鲜明地描写了人民的反抗精神和革命觉醒,准确而又具体地塑造了革命者的形象,反映了老舍创作思想的变化。艺人方宝庆是小说的主人公。在老舍所创造的丰富的市民形象中,方宝庆的形象塑造,有特殊的重要意义。方宝庆属于老舍所熟悉的那个市民阶层,如同描绘以祥子为代表的贫困、善良的市民人物一样,老舍写方宝庆,仍然突出地写了他的精神弱点,写了他的苦难,所不同的是,在这同时,老舍第一次完整而又深刻地描写了受压迫者的爱国热忱、反抗精神、以及他们的理想与觉悟,第一次将他的市民主人公置于革命的漩涡中加以表现。方宝庆原是久住北平的一个大鼓艺人,日本侵略者占领北平以后“他宁愿丢下舒舒服服的家和心爱的东西,不愿在飘着日本旗的城里挣钱吃饭”,他由北平而上海,由上海而汉口,由汉口而重庆,宁在战乱中逃亡,不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偷生。在重庆,他加入了一个抗日团体,认识了革命作家孟良。孟良对他的能鼓动大家抗日热情的《抗金兵》,给予高度评价,孟良对宝庆说,他的大鼓书是个好门道,搞起宣传来再好不过,“您演的是独角戏,但唱出的是千百万人的声音”。宝庆心里极为高兴,毅然放弃了拿手的传统段子的演出,而排演了孟良专为他们写的宣传抗日的新鼓词。他对孟良说:“多少年来,我一直盼着能碰见您这么个人。我愿意为国家出把力气。多少人在前线牺牲了,我有一份力,当然也乐意出一份力。那还有什么说的,我乐意唱抗战大鼓,为抗战出把子力”。讲这些话的时候,“他心潮澎湃,泪水涌上了眼睛”。当他第一次拿到孟良为他写的抗日鼓词时,“他把稿纸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好象那是贵重的契纸一样”,他说:“如今我可以让全世界的人看看,咱们中国唱大鼓的,也有一份爱国心。”在老舍笔下,他是一个有良心的艺人,他热爱自己的劳动,热爱生活,他的爱国热情一旦被点燃,就能放出光和热。方宝庆到重庆以后,受尽了生活的折磨,书场被炸,军阀敲诈,秀莲失足,大哥遇难,女儿被骗,孟良入狱,一系列的打击,接踵而至,但是方宝庆并未对生活失去信心。他是软弱的,但是他并不停止抗争。他总想“试着干点新鲜事儿”,甚至想开办一个曲艺学校,“调教出一批地地道道的大鼓艺人”,尤其是结识了孟良以后,他接受了初步的革命教育,思想有了新的觉醒。孟良被捕之后,他四处奔走,试图营救而不得,他对现实发出了疑问:“当今政府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现而今的领袖,见识还不如个孟良?”方宝庆的疑问,本身就是对蒋介石反动统治的反抗,是一种逐渐明朗起来的革命意识。可以看出,作家是明确地把方宝庆放在时代潮流中加以表现的。这就使方宝庆和老舍以往所写的市民人物有了根本的不同。在《骆驼祥子》、《月牙儿》、《我这一辈子》等作品中,老舍深刻地写出了主人公的悲剧的严肃性,揭露了那个“病态”社会的黑暗,但是如何才能驱除黑暗,迎来光明,老舍回答不出。他的主人公只能以悲剧告终,作家给祥子们找不到出路。《鼓书艺人》写方宝庆、写秀莲则不然,老舍明确的为他们指明了革命的出路。小说的结尾正面描写了方宝庆对革命的未来,对新中国的热烈向往,作品在昂扬的基调中收篇。这种处理,包含着崭新的革命内容。它说明,经历抗战八年的时代风雨之后,老舍的思想成熟了,他对社会对革命的认识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从孟良的形象塑造中,同样可以看出作者的思想发展。孟良是个革命的剧作家,借用方宝庆的话说,他“是那么勇敢,坦率。讲起话来,总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决不拐弯抹角,吞吞吐吐”。和宝庆认识之后,他引导宝庆和秀莲从事抗日宣传,并亲自动笔为他们创作新鼓词。他教秀莲认字,介绍她去上学读书。他劝宝庆对秀莲不要管束得太死,应给她以自由,“要是您不放她自由,她就会自己去找自由,结果毁了自个儿。您让她自由呢,她当然也有可能堕落,不过那就不是您的责任了。很多人为了新的理想而牺牲,她也不例外。我认为,与其牺牲在旧制度下,不如为了新的理想而牺牲。”他引导秀莲去接近新的生活,单纯幼稚的秀莲不慎失足了,宝庆为此而苦闷,秀莲为此而悲观,但是孟良不然,他的眼光始终是向着前面的,他开劝宝庆说:“吃了苦头,她的思想会成长起来。失了身,并不等于她就不能进步。您只要好好开导她,鼓励她,她会重新获得自信和自尊心的。”“她很聪明,有进取心。您要是能明白,她不过是时代的牺牲品,就可以鼓励她,教育她,使她对未来重新产生希望。”孟良不孤立地看待秀莲在恋爱问题上的失败,而是把这件事情和时代的潮流联系在一起,他认为只要中国有了希望,秀莲还会幸福的,关键是我们要正确地引导她,使她“走上幸福的道路”。对宝庆,孟良也经常给予帮助和鼓舞。他引导宝庆顺应时代的潮流走,向宝庆讲解中国的政治形势。他对宝庆说:“二哥,中国现在打着的这场抗日战争,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问题复杂着呢。我们现在既有外战,又有内战。”从孟良的行动看,从他对时局与形势的分析看,老舍是把他当成一个成熟的革命者来写的。譬如孟良曾经向宝庆直接表述他对蒋介石的反动统治的不满:“我没干什么坏事,到目前为止,人家也没把我怎么样。不过我是个新派,一向反对政府的那一套,也反对老蒋那种封建势力。”“我们要动员人民去抗战,去讨还血泪债,而老蒋们要的是歌功颂德、盲目服从。”从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出,孟良是个成熟的革命者。老舍以往的作品,很少直接写革命者的形象,《黑白李》、《月牙儿》中的革命者,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即使写得最为激进的《四世同堂》里的祁瑞全与钱默吟,他们的反抗,也只是个人的反抗,作者是把他们看作具有高度民族气节的爱国者加以歌颂的,并不曾当作成熟的革命者来写。在老舍建国前的作品中,孟良是第一个成熟的革命者的形象。通过孟良的口,老舍第一次明确地、直接地对蒋介石的反动统治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与控诉,对人民的解放,表示了一种非常热烈的乐观情绪。这就又一次说明,他虽然身处异国,但是他的心,是和祖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息息相通的。在小说的结尾,孟良说:“只要迎来人民的解放,哪怕是把我的骨头磨碎,拿去肥田,我也不怕。”这是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同时也可以看作是作家老舍的心声。人民解放事业的不断胜利,鼓舞了在美国的老舍,使他的思想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是那样热烈地欢迎人民的胜利日子的到来。人民又何尝不在时刻等待欢迎自己的作家呢?
第十八章 “得到了文艺写作的新生命”(一九四九——一九六二)
回到祖国
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三日,老舍从旧金山登船,启程回国。这是一次不平常的海上旅行,面对太平洋的滚滚波涛,老舍的思绪久久难以平静。同船的乘客,五花八门,有的终日赌钱,打麻将,一些菲律宾财主,则穿着华丽的服饰,在中国人面前摇来晃去,显得鄙俗而又浅薄。老舍讨厌这些人。幸好同船有二十二位回国的留美学生,大家心绪相同,谈笑投机。这批怀有满腔热血的爱国青年,几乎天天都要举行讨论会,共同商讨回到新生的祖国以后应如何服务的问题,有时也各自报告自己专修过的课程,相互交换知识。青年们的爱国热情感染着老舍,给单调的海上生活,增添了充实的内容。十月十八日,船到檀香山。老舍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十八日到檀香山。论花草,天气,风景,这真是人间的福地。到处都是花。街上,隔不了几步,便有个卖花人,将栀子,虞美人等香花织成花圈出售;因此,街上也是香的。”(注:《由三藩市到天津》,《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老舍思乡心切,无心流连这个“福地”。轮船继续在太平洋上航行,十月二十七日到日本横滨。船在横滨停留期间,老舍曾去东京一游。从横滨到东京,一路之上,但见败瓦残屋,战后的日本,一片废墟。舟离日本遇上了台风,船在风浪中颠波,于十月三十一日到达菲律宾首都马尼拉。这个热带城市,照样遍布着战争遗留下来的创伤。老舍在停留期间,无心仔细地观察东南亚的热带风光,他所留心的,是另一方面的新闻。老舍这样记述了他在马尼拉的一段见闻:“在城中与郊外转了一圈,我听到一些值得记下来的事:前两天由台湾运来大批的金银。这消息使我理会到,蒋介石虽在表面上要死守台湾,可是依然不肯把他的金银分给士兵,而运到国外来。据说,菲律宾并没有什么工业;那么,蒋自己的与他的走狗的财富,便可以投资在菲律宾;到台湾不能站脚的时候,便到菲律宾来作财阀了。”(注:《由三藩市到天津》。)老舍在辛苦的长途跋涉中,仍然时刻注视着蒋介石集团的动向,他的心,永远都是贴近着人民啊。告别了炎热的马尼拉,舟行海上,又遇台风,到十一月四日才抵达航船的终点站香港。老舍要由这里换船回国。因为在海上两次遇上台风,老舍的腿病又复发了,剧烈的疼痛,使他寸步难行。更使他难以忍受的,是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