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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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行军队形前进是可以的,”克里沃什雷科夫一字一句地说起来,但是疟疾突然又发作了,他像狼一样咬了咬牙齿,微微地哆嗦起来。“如果能减少一些辎重,是可以的。”
波乔尔科夫在门口展开了地区地图。姆雷欣捏着地图的两角。地图被从阴沉的西方刮来的风一吹,上下翻动,呼啦呼啦地叫着,要从手里挣脱出去。
“看,咱们就这么走!”波乔尔科夫用烟熏黄的手指斜着在地图上划了一下。
“看到比例尺了吗?大约有一百五十俄里,最多二百。干吧!”
“就这么干,管他妈的呢。”拉古京同意说。
“米哈伊尔、你以为如何?”
克里沃什雷科夫懊丧地耸了耸肩膀。
“我不反对。”
“我立刻就去告诉哥萨克,叫他们卸车。要争取时间。”
姆雷欣用等待的目光看了看所有的人,见没有人反对,便跳下车去。
波乔尔科夫的特遣队乘的这列军车,在这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停在离白卡利特瓦不远的地方。本丘克躺在自己的车厢里,用军大衣蒙着脑袋。哥萨克就在他身边烧茶,哈哈大笑,互相开玩笑。
万卡。博尔德列夫——米吉林斯克的哥萨克,喜欢开玩笑,总是废话连篇——正在嘲笑一个同行的机枪手。
“伊格纳特,你是哪省人?”他用被烟草熏得沙哑的嗓音哼哼道。
“坦波夫省,”老实巴交的伊格纳特用柔和的低音回答说。
“大概是莫尔先斯克村人吧?”
“不是,是沙茨基村的人。”
“啊啊啊……沙茨基人都是些勇敢的小伙子:打起架来,七个一起上都不怕。
沙皇登极的时候,用黄瓜砍死牛犊子,是不是就出在你们村儿?“
“够啦,别耍贫嘴啦!”
“哎呀,是啊,我记错啦,这事儿不是出在你们村儿,好像你们村儿用馅饼盖了一座教堂,后来想把它放在豌豆上推下山去。有这么回事儿吧?”
茶烧开了,伊格纳特这才暂时摆脱了博尔德列夫的嘲笑。但是等刚一坐下来吃早饭,万卡又开始了:“伊格纳特,你好像不大喜欢吃猪肉吧?不爱吃,是吗?”
“不。爱吃。”
“哪,给你这根猪鸡巴吃。好吃极啦!”
爆发出一阵哄笑。不知是谁呛着了,咯咯地咬了半天。大家乱成一团,靴子踏得直响,过了一会儿,伊格纳特气喘吁吁,生气地说道:“你自个儿吃吧,鬼东西!
你拿着自个儿的鸡巴瞎晃什么?“
“不是我的鸡巴,是猪鸡巴。”
“全他妈的一样,——臭玩意儿!”
满不在乎的博尔德列夫用沙哑的声调拉着长声说:“臭——玩——意——儿?
你不胡涂吧?复活节人们还拿它祭神呢。你就痛快地说吧,你是怕破斋……“
博尔德列夫的同乡,一个漂亮的浅棕色胡子的哥萨克,得过全部四枚乔治十字章,劝他说:“算了吧,伊万!跟庄稼佬打交道,你非吃亏不可。他要是吃猪鸡巴,他就要找公猪。这地方你到哪儿去找呀?”
本丘克闭起眼睛躺着。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正在受着新恨和仿佛更加厉害的旧痛的折磨。白雪茫茫的草原在他紧闭着的眼睛的昏暗中闪光,地平线上涌起远方褐色的林脊;他仿佛感到冷风阵阵,看到安娜就躺在他身旁,看到她的黑眼睛、可爱的嘴上刚毅、温柔的线条、鼻梁边不显眼的雀斑、额角上的若有所思的皱纹…
…他听不清从她的嘴唇上滑下的话语:因为这些话说得模糊不清,而且总被别的什么人的话声和笑声打断,但是从眼睛闪出的光芒、从颤抖的弯弯的睫毛主,可以猜出她在说什么……一会儿,他又看到了另一个安娜:脸色青中透黄,两颊上泪痕纵横,尖鼻子,嘴唇上刻着痛苦和难看的皱纹一他弯下腰去。吻她那呆滞的黑眼窝…
…本丘克呻吟起来,他用手掌捂住嘴,想止住哭。安娜连一分钟都不肯离开他。她的形象没有消失,时间也不曾抹去它的光辉。她的音容、身段、走路姿势、动作。
表情和眉毛的抖动——所有这一切,一样样的拼合起来,就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安娜,他想起了她那热情洋溢、富于浪漫主义的演说,想起和她一同度过的时光。这些生动的、历历在目的往事使他的痛苦增加了十倍。
大家一听到下车的命令,就把他叫醒。他站起身,无动于衷地收捡了一下东西,走出车厢。然后帮着往下卸东西。又同样无动于衷地坐上大车,上路了。
下起了小雨。路边的矮草都淋湿了。
草原。野风在山脊和洼地里尽情地飞舞、呼啸。可以看到远处和近处的村落和宅院、火车头冒出的黑烟和车站的红色房舍都落在后面。在白卡利特瓦雇的四十多辆大车沿着大道摆了一长串。马匹走得很慢。被雨浸透的黑色粘土路泥泞难行。车轮子上沾满了粘土,泥水四溅。车前车后,簇拥着一群群白卡利特瓦地区的矿工。
他们为了逃避哥萨克的横暴,逃往东方。他们都带着家属和破旧的家具。
在小站格拉奇附近,罗曼诺夫斯基和夏坚科的受了重创的赤卫军支队追上了他们。战士们个个满脸污泥,苦战、睡眠不足和缺乏给养,把他们折磨得狼狈不堪。
夏坚科走到波乔尔科夫跟前来。他那留着英国式小胡子和生着软软的小鼻子的漂亮的脸。憔悴、枯瘦。本丘克正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眉毛拧在一起的夏坚科恶狠狠地、疲倦地说:“你胡扯些什么?难道我不了解我的战士吗?事情糟得很,还有那该死的德国人!我现在上哪儿去集合队伍呀?”
波乔尔科夫跟夏坚科谈话以后,变得愁眉苦脸,若有所失,他追上了自己的马车,激动地对抬起身来的克里沃什雷科夫谈了起来。本丘克注视着他们,看到克里沃什雷科夫一只胳膊肘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在空中砍了一下,像连珠炮似地说了几句话,波乔尔科夫顿时高兴起来,跳上装着机枪的马车,这位炮兵的六普特重的身体往车沿上一压,马车就嘎喳响了一声;车夫扬鞭催马,污泥飞溅。
“快赶!”波乔尔科夫眯缝起眼睛,迎风敞开皮上衣,喊道。
第五卷 第二十七章
特遣队往顿涅茨地区腹地行军几天,直奔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乌克兰村民一如既往,亲热地迎接队伍:兴高采烈地出卖食物和草料,提供住处,但是只要一谈到雇他们的马去克拉斯诺库特斯克,乌克兰人就迟疑起来,搔着后脑勺,断然拒绝了。
“我们多给好钱,你为什么不干呀!”波乔尔科夫追问一个乌克兰人说。
“这有啥难懂的,我不想为这几个钱去卖命。”
“我们要你的命干什么,你只需把马和车雇给我们就得啦。”
“不,不去。”
“为什么不去?”
“你们是到哥萨克地方去,是吗?”
“是的,这怎么啦?”
“怎么啦?可能打仗,或者发生别的什么事情。难道俺就不爱惜自个儿的小命啦?我的马也完啦,俺今后还怎么过日子?不行,大叔,别啰嗦啦,俺不去!”
越走近克拉斯诺库特斯克地区,波乔尔科夫和其余的人就愈感到不安。老百姓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如果说起初走过的一些村庄,还是愉快热诚地接待他们,那么后来的村落对特遣队则表现出了敌意和戒备。他们很不情愿地出卖食物,回答问题总是躲躲闪闪。村里的青年人也不再像起初一些村落的小伙子们那样,像条花带子似的围住特遣队的车辆了。而是愁眉不展地、怀有敌意地从窗子里窥视,或者匆匆走开。
“你们是不是信仰正教的?”特遣队里的哥萨克生气地质问道。“你们于吗像袅鸟见了粮食粒一样看我们呢!”
在纳戈林斯克乡的一个村子里,万卡。博尔德列夫因为受到冷遇,气得快发疯了,他把帽子往广场的地上一摔,一面贼眉贼眼地四下张望着,怕上司走来看见,一面沙哑地叫喊道:“你们是人还是鬼?为什么不说话?真见他妈的鬼!人家在为保护你们的权利流血,你们却不屑正眼看看我们!这是哪门子规矩,简直是大没有良心啦!同志们,现在人人平等,——不分什么哥萨克和霍霍尔啦,不用他妈的装什么大头蒜。赶快把鸡和鸡蛋拿来,我们全都付给你们尼古拉票子!”
有五六个听博尔德列夫发牢骚的乌克兰人像套在犁上的马一样,都低着头站在那里。
对博尔德列夫热诚的演说却连一个搭腔的都没有。
“你们过去是霍霍尔,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现在照旧是霍霍尔!妈的,叫你们都爆成碎片儿!你们这些大肚资产阶级,怎么劝说你们也不听!”博尔德列夫气得又把自己的破帽子摔在地上,满腔鄙视的怒火,烧得他满脸通红。“在你们这鬼地方,就是冬天也连捧雪都要不出来!”
“别汪汪叫啦!”这是几个克兰人四散时说的惟一的一句话。
也是在这个小村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乌克兰女人问赤卫军里的一个哥萨克说:“听说,你们要抢光、杀光,这是真的吗?”
哥萨克眼都没有眨,就回答说:“是真的。倒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杀光,我们是要把老头子们全宰啦。”
“喂呀,我的上帝!你们宰他们有啥用呀?”
“我们用他们来下饭:这会儿的羊肉一股子青草气。不好吃,可是把老爷子放到锅里一熬,就可以煮出上好的肉汤……”
“您这是什么话呀,是在开玩笑吧!” “大婶子,他在胡说八道!犯傻哪!”姆雷欣插口说。
而当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姆雷欣狠狠地把开玩笑的人批了一顿:“你要懂得怎样开玩笑和跟什么人才能开玩笑!为了这样的玩笑,波乔尔科夫会打你的耳刮子!
你为什么还要制造混乱?她会到处去胡传,说咱们真的杀老头子。“
波乔尔科夫缩短了休息和宿营的时间。他心里很焦躁,急着往前赶。在进入克拉斯诺库特斯克镇地区的前一天,他和拉古京谈了很久,讲了自己的心事:“伊万,咱们不应该走得太远。一到霍皮奥尔河口镇,立刻就开展工作!咱们张榜招兵:饷钱一百卢布,但是他们必须自带战马和装备来不能胡花老百姓的钱。咱们从霍皮奥尔河口溯流而上:经过你的家乡布卡诺夫斯克、斯拉谢夫斯克、费多谢耶夫斯克、库梅尔仁斯克、戈拉祖诺夫斯克和斯库里申斯克等各镇。等咱们到达米哈伊洛夫斯克镇的时候,咱们就有一个师啦!依你看,咱们招募得到吗?”‘“如果那儿太平无事,招募得到。”
“你认为那儿也已经叛乱了吗?”
“我怎么知道呢?”拉古京持了捋稀疏的小连鬓胡子,用尖细、抱怨的口吻说道:“我们来晚啦……费佳,我担心咱们恐怕来不及啦。军官们正在那儿干自己的事儿呢。必须赶紧去……”
“我们这不是在赶嘛。你可别心慌意乱哟!咱们可不能恐慌呀。”波乔尔科夫的眼神变得非常严厉。“咱们率领着这么多人,怎么能心慌意乱呢?来得及!能冲过去!两个星期以后,咱们就能既打白匪军,又打德国鬼子啦!叫他们全都见鬼去,我们把他们统统赶出顿河的土地!”他沉默了一会儿,贪婪地吸完纸烟,然后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的忧虑:“如果咱们来晚了——那咱们和顿河的苏维埃政权就全完啦。
哦,可不能晚呀!如果军官们搞起来的暴乱抢在咱们前面,先蔓延到那儿——那就什么都完啦!“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