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尊-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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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今日有劳各位,舍利请借天玄门一用,不日归还。还有……殿下,我们来日方长。
最后那句,显然是对我说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天玄门”三个字在大宣意味着什么。
11
脚踝一阵阵的抽痛,比先前要厉害多了。我却逞强,咬着牙不让百恭知道。
听见他滔滔雄辩,才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百恭的才干。如果说他是即将展翅的雄鹰,我便是那束缚住高飞双翼的荆棘。正是因为我什么事情都依赖着百恭,才让他至今屈居于一个小小的百工苑里。
我无法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自私下去了。
姬绍熙这个人向来阴郁乖戾,但他绝对不会忘记曾经对他好的人,哪怕只有零星半点的好,他也决不会忘记,更何况是百恭。
不能再拖累百恭了,我暗暗告诉自己,姬绍熙,你也该长大了!
百恭和我一前一后的走着,我走在后面,是不想让他看见我因为吃痛而扭曲的表情。
回宫的道路曲折而悠长,为了避开照玄寺的人,百恭才特意选了这条小路。他这么做原本合情合理,此刻却叫我更加疼痛难耐。
可是告诉百恭又能如何?去叫马车?这小路狭窄偏僻,鲜有人经过,更不要说马车了。
姬绍熙,忍耐,忍耐!
为了减轻对疼痛的注意力,我开始和百恭说话,询问有关“天玄门”的事情。
百恭,寺院里面的僧人们原本对舍利被盗一事义愤填膺,但方才一听那青衣人提到“天玄门”,突然就变得垂头丧气,天玄门真的这么厉害?就连栖霞寺的人都只能听之任之?
百恭的头微微侧着,想了一会儿,说道,绍熙,这个世界其实很大,除了你所在的宫殿朝廷,这个都城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空。在这天空下有一个江湖,一个武林,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但却的的确确的存在。在我看来,江湖说穿了就是另外一个朝廷,同样有派别之争,同样需要不择手段,只是这一切都不如都城的朝廷上来得冠冕堂皇罢了。而天玄门便是这江湖门派中的一支。
这么说天玄门在江湖上的身份岂不是像隆一样?谁都要忌殚三分?
百恭回头,笑了。
你觉得天玄门像隆?
不像吗?我疑惑,你没有看见栖霞寺的人听见天玄门的名号后那自认倒霉的模样?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不过……在我心里有比隆更加像的人选。
谁?
百恭看着我的眼睛,清晰的吐字,你。
我失笑,怎么会?
天玄门在江湖上并没有参加武林大会,也不曾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门中之人性格乖戾,也让人颇有微词,但却奇才辈出,所以天玄门本身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却是江湖中任何想要成为武林泰斗的门派都公认的最大敌手。一旦天玄门决定的事情,纵使花上再多的力气也很难更改。方才那青衣人既然说过不日奉还,更是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绍熙,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虽然你不曾刻意的做过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想尽办法抹杀自己的存在感,可你总是让人忍不住要注意。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只是远远的站在角落里,可总有什么使你无法平凡下去。隆欺负你,在你的面前强调彼此的身份,只是为了重塑自己的信心。他一定本能的感受到你的威胁。你的父王也是如此,他将你看做一个对手,而不是一个孩子。
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过我,我沉默了半天后开口,百恭,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这样的人,对吗?
百恭转身走到我的面前,他说,绍熙,你只是善于隐忍。你不是菟丝也并非女萝,你是那即将长成的苍柏,总有一天高穹会见证你的伟岸与挺拔,大地会了解你的广阔和深远。大宣的人们都会希冀你的庇护,因为你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王者。
我开始微微的颤抖,我说,百恭,我没有你说的那些高远志向,我只是想简单平凡的生活下去而已。
那只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否则你将调动你全部的热情和能量,摧毁阻挡在面前的一切东西。
百恭说得激昂,我却越发觉得委屈,难道这些年来,隆对我的欺压,父王对我的冷淡,宫人对我的排挤全都是出自我的原因?
我以为自己是无害的,至少我希望自己是这样的,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厌恶我,排挤我,难道真的正如百恭所说,我天生便注定是个威胁到他人的存在吗?
其他人这么认为也就算了,但百恭不可以,我以为百恭是知道的,我以为百恭是了解的。
他知道姬绍熙心底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微不足道。
突然间,莫名其妙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
——毫无预兆。
百恭一下子慌乱了手脚,找了半天丝巾无果后,轻轻用袖管帮我擦去。
我沉默,他则叹气。
然后,他轻轻摸着我的头,绍熙,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百恭果然是了解我的。
百恭也好像松了口气,笑了,绍熙,打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在哭,你究竟是什么做的,哪儿来的那么多水?
我暗自气恼,才刚决定要长大,不能太依赖百恭,没想到又在他面前出了丑。
谁说我哭啦!我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眼睛进了沙子吗?
听着他调笑的语调,我一下子脱口而出,我不过是脚疼!疼得厉害!
百恭舒了一口气,满意的笑了,转过去,蹲下身来。
来吧。
啊?
上来吧。百恭回头,对我说,我背你。
12
很多年以后,百恭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绍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在那个月夜里,他终于慢慢的将那句话说完整,然后淡淡的微笑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样煽情的话他只讲过这一次而已。
现在想来,百恭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并不曾戳穿过我,只是一直用同样的伎俩,激得我脱口而出。然后他会淡淡的微笑,自然平静的如同早已知道那样。
也许,他对姬绍熙的了解,真的胜过了姬绍熙自己。
百恭背着我,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道路的两旁是高大的银杏树,金色的树叶悠然落下,寂静中带着缓慢的声响。
在栖霞寺的时候,曾经看见两个小沙弥互相玩耍,他们背靠背,互相扣着胳膊,轮流把对方背起来,每背一次,两个人都会哈哈大笑,仿佛这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似的。
我那时候羡慕极了,只因为我知道,在皇家的兄弟姐妹之间,是永远找不到能这样和我玩耍的人的。
我只是看着,一边暗暗的希冀,一边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却没有想到,实现便在这转眼之间。
西沉的太阳正在显示最后的余威,在树与树的间隙间晃动着刺眼的光芒,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百恭的背上,享受着那种颠簸却异常安定的矛盾感觉。从没有人让我停留在他的背上,即使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兄父,也不曾让我感觉如此踏实而宁静。
只有百恭……
百恭,百恭,百恭。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乍一看上去普普通通,但不知为何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拼凑出的音调会让我觉得异常悦耳。环佩交错般,唇齿间一片清脆。如同驱除烦恼的咒语,时不时拿出来念一念,然后一抬头,总能看见百恭笑吟吟的站在那里。
……百恭……
怎么啦?
百恭的声音仿佛直接从骨头里传到我的耳中,带着嗡嗡的震动。
我在刹那间红了脸,没想到自己在心中默念的名字竟然会真的脱口而出。
……呃……
到底怎么啦?
百恭又问了一遍,迫得我在慌乱窘困间找寻借口。
我说……方才那青衣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我的身份,若是照玄寺的人来了,盘查起来,难保不会有人说漏了嘴。这可如何是好?
百恭笑了一下,放心好了,照玄寺的人不会来的。
可佛祖真身舍利不仅是栖霞寺镇寺之宝,更事关大宣国运,就算天玄门再如何了得,盗取真身舍利如此重罪,照玄寺怎么可能不插手?
是啊,无论是谁,若是盗取了佛祖真身舍利的话,照玄寺的确是不得不插手……
我猛然惊觉,百恭,你是说那舍利——
并非佛祖真身舍利。
百恭说着,回头淡淡地笑了。
……可是,空远大师从天竺回来时,明明暗中护送了一颗真身舍利。
就算如此,你又怎么能够肯定栖霞寺大殿供奉的是真身舍利呢?
难道不是吗?
若是真正的圣物,又岂会每日置于高处终日受人跪拜饱受尘污?
可是……栖霞寺的人明明说……百恭,出家人怎么会骗人呢?
其实空远大师也好,栖霞寺的其他僧人也好,从未说过大殿佛手上放置的便是真身舍利。只是因为真身舍利是镇寺之宝,而大殿中央放置舍利的佛手又机关重重,所以人们自然就认定这便是佛祖的真身舍利了。即便有盗贼妄图窃取,其实也不过是大费周章的偷了赝品。而真正的舍利,想必在寺院的地宫里安放着。
这便是障眼法,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即便表面上再怎么合理,其实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绍熙,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呆呆的点头,同时在心里叹息。百恭那样的慧眼,自己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练就了。
百恭继续道,况且那舍利若是真正的圣物,一定会像我先前所说,化去夹藏者身上的气味,方才便不可能凭借那贼身上的味道抓他。唯一蹊跷的是那青衣人,看上去颇为不凡,却为什么竟没看穿真身舍利是假?
……我想他一定早就看穿了。
听见我这么说,百恭诧异的回头。
他一定早已看穿,只是为了不让同伴扫兴,才不说罢了。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刚才正是受了这青衣人的提醒,我才想到用气味来辨别那盗贼。我还记得那声音,凭空传到脑海深处,可又十分清晰。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第二次开口时,我敢确定就是那个声音。
百恭想了想,问,他用秘术传音的法子对你说了什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道,……两个字——女子。
只这两个字也让百恭突然间豁然开朗了起来。
有了这两个字,他便知道为什么我独独想到用气味来辨别,为什么那扮做小僧的贼人身上会有香烛外的香味,为什么觉明大使命人搜身的时候贼人会如此惊慌的挣扎,又为什么那青衣人知道舍利是假却不点穿放任同伴涉险……
我告诉百恭,阿姆以前就喜欢用的胭脂就是那种气味,所以我才能凭着气味把那人找出来。
百恭取笑我,绍熙,这下可坏了,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子,你这次可是犯了大忌,若那女子是天玄门人,必定想方设法找到你,纠缠不休!
我不服气,道,纠缠就纠缠,不过是个女子,有什么好怕,我又不像你,命中有劫!
才刚说完,我就愣住了。自己口不择言,竟然连这也说了出来。说出来了才觉得后怕,当年那相士预言百恭注定死在什么女子手里,我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