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上部)(出书版) by: 罪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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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这运笔中的一撇一捺,都是呼应着剑招的起落,收势起势,其力道都能够化作剑舞,得以融会贯通。
而每次看到常留瑟将所悟心得揉进剑招之中,垂丝君眼中的赞赏就会加深几分。
若说开始相处的那个月仅仅是常留瑟单方面的自来熟,那么此后的二人,便是真正进入了亦师亦友的磨合期。
不知不觉之中,北国的冬季就快要过去。
入春,虽然还有些料峭,但人心似乎已经循着时令鲜活起来,垂丝君布在江湖上的眼线开始为他呈来源源不断的名册,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动笔,圈上几个有兴趣的人名,再由飞鸽送回线人的手中,叫他们与那些雇主谈价钱。
在垂丝君口中,接单杀人叫做「放生」。
常留瑟曾经在书房里见过一口牛皮大箱,里面迭着三厚本娟面线装名册,便是这十年来,垂丝君「放生」的记录。
男人的脾性,不接雇主不明的「放生」,所有名册都横过来批成四列,分别记录着雇主、猎物、酬金以及其它一些简要记录。
常留瑟粗略地看了几页,在雇主那行上,竟然不乏当今武林上有名的角色,及朝廷之中执牛耳的人物。
「朝堂与江湖同样,待到一定境界便会起风浪。
然而身处于引人瞩目的高位,总有些事不便身体力行,却又不安心交给那些平庸之流,找我,亦只是时间的问题。」
事后,常留瑟毫不避讳地问了垂丝君,男人非但没有介意他随章翻动自己的物品,反而这般解释。
常留瑟追问,「难道他们不觉得将身份暴露给你,会是更大的不安全?」「其一、十数年来,我不曾将名册中的任何人物公之于众,其二、名册里所欲除去之人,大多极为机敏,一旦失手便再无补救之可能,其威胁远胜于我将来揭发的可能。」
垂丝君继续解释道:「其三、这名册之中,因为第一次所托非人,以致刺杀失手而慌忙补救之人,亦不在少数。」
常留瑟耐心听完,笑道:「还真多亏了那些草包,让你赚到了现在的金山银山。。。。。。说不定等你以后杀不动了,还能拿这些名册来勒索,一笔一个,也能赚个瓢满钵满吧。」
常留瑟一向胆大,这番话中更是带着些讥削,垂丝君听了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第二日练习提纵之时,常留瑟方才惊觉绑腿里的铅块竟被换成了同样大小、只是重上许多的金条。
然而过了数日之后,就算是再大一点的金条,也不足以妨碍常留瑟腾空,越过一人多高的游墙。
慢慢地春暖花开。
这天傍晚,常留瑟练完功,照例去找垂丝君研习心法。
走到书房,看见男人又拿着紫玉龙毫在线人寄来的飞书上圈点。
青年嬉笑着凑了过去,道:「你倒像是皇帝那样威风,朱笔圈着几个就是几个。」
垂丝君见了他,最后舔了舔笔把信批完,晾到一边,同时示意常留瑟将架上的心法秘籍取下。
两人在案前落座,但没有立刻切入正题。
「再过几日,我会出山去西陵峡。」
垂丝君道,「月后回程,这期间茶叟棋叟会督促你练功,旬假也不准在山里乱跑。
宅院外的山道上都有机拓,不知诀窍者立毙。
可听仔细?」常留瑟讶异道:「你都已经有了那么多宝贝,竟然还要继续敛财?」垂丝君道:「砥砺而刃锋,非不磨无以成宝剑,更何况。。。」他补充,「我现在取得的酬金,不还有一半是要付给你的么?」常留瑟显然极其受用这后半句话,凡是提到钱财,整个人顿时精神许多,水磨似的脸上甚至要放出光来。
他右手托住脸颊,伸出食指轻轻拍打。
「既然是要去西陵峡,那可否帮我带一件礼物回来?」垂丝君不意他得寸进尺,皱眉道:「麻烦!你又不是三岁小儿,何须自己哄骗自己。」
「我岂不是孩童!」常留瑟瞪圆了黑水银丸似的双眼道:「我尚未加冠,也没有表字,不是孩童,那是什么!」垂丝君听得好笑,却又抵不过他无赖,只好问他要带什么。
常留瑟嬉皮笑脸地贴上来道:「听过蛤蟆碚没有?」「没有。」
常留瑟解释:「那是我听阿姐说起过的地方,就在西陵峡明月峰下,说是靠水的洞里,像蛤蟆的岩石后面生一股清泉,沁甜无比。
你若是去西陵峡,记得帮我带一壶回来可好?」垂丝君听了,心想若是真有这个地方倒也不是难事,只是常留瑟这眼睛里一贯只有财宝的,怎么突然附庸风雅了起来。
「是茶叟,上次看我私藏了几块练功用的金条.结果晚上就在我搽的药酒里加了米椒。
痛得我找地方洗浴,却被他一扫帚打入寒潭。。。。。。」常留瑟一面抱怨着,竟然跟着发起抖来,「第二天一早还要继续练功,总之被他操死。
还不赶紧找桶好水让他玩儿去,恐怕迟早是要死在他手里。」
垂丝君听了,眉蹙得愈发紧:「这说到底还是你的过错,岂有让我帮着补救的道理?」常留瑟被他指责,却也不解释,反而愈发忝着脸道:「我也是想亲手补偿过错,可谁叫宅院前后的水源都入不了茶叟的眼。
而你却警告我不能随意出入深山哪。」
垂丝君心想那就让你咎由自取,低头却见常留瑟撑着头的手上衣袖层层倒落,露出一截藕似的小臂,上面横着一大片海棠色瘢痕。
「罢了,就帮你这一回。」
看了这截手臂,垂丝君也认为茶叟做得有些过,便不再与常留瑟计较,直接从取来的秘籍中抽出一张皮纸,交代他接下来的事。
常留瑟偏过头去看那张纸,原来是整片宅院的瞰图。
「这里面标着号子的十二间屋子,被我用不同的方法锁住。」
垂丝君伸手在图上指点,「里面都放了不同的珍宝。
你每推开一间,里面的物品就尽数归你。
此外推开南面首间,我带你出游三日,推开北首,放你独自出山一次,推开西首,我便告知你为谁复仇,且满足一你一个愿望。
推开东首,赠你一柄神兵。」
话尚不及听完,常留瑟整个人几乎就要发出光芒来。
他从垂丝君手里抢过瞰图,捧着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接着满足地叹息一声,小心迭好了贴肉收藏起来。
其郑重的模样,反而让有心为难他的垂丝君哭笑不得。
第三天垂丝君果然出发去了西陵峡,常留瑟依言取出瞰图在宅里四处走动,最后攀到了后院地势最高的瀑布龙嘴上,这才将几个号子与房屋一个一个对起来。
十二间屋子呈十字星匀婷分布,除去东向四间搭建在后山水泊之上,另八间都依地形而建。
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特别。
「主人吩咐,常公于开门时一定需要老朽在场,否则打开的一律不作数。」
棋叟和书叟自从垂丝君走后便跟着常留瑟,茶叟则被垂丝君有意支开。
这两位老仆,人手一簿一笔,就等着记录常留瑟如何破开那主人布下的关卡。
「这四面头里的屋子定是最难解决。
如此便从十字中心开始。」
常留瑟自言自语,在心里规定自己每天至少打开一扇门。
不过实际的情形,却比预期糟糕了许多。
东边水阁考验轻功,南面考验剑术,西方考验智力,余下北向考验体能。
垂丝君分别在这四面屋子里下了不同类型、不同轻重的机拓。
常留瑟试了两天才打开西边第一个机关,屋子里端正放着个沉檀木的小匣,迫不及特地过去打开,满满一匣东珠琥珀,直看得常留瑟怔在了原地。
「这是我,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件财产!」良久,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匣子,手还有些微微的颤。
「主人说,这是常公子辛苦练功应得的,更大的甜头还在后面。」
棋叟在一旁笑道。
西陵峡下确有蛤蟆碚。
垂丝君原本要在「放生」后去寻那泉水,然而早了两日抵达西陵,做完必要的打点,便突然起了兴,要沿那明月峡脚下一路寻来。
他去时晨光熹微,路上只遇见几个担水的老妪,有的手上还拿着些香烛供果,想来是还要到附近的缘觉寺里去听早课。
渐行渐远,行人便不见了。
蛤蟆碚生在一个天然溶洞中,是块通钵青绿的奇石,因酷肖蛤蟆而得名。
那挂清泉便由蛤蜞背上流出,在其后形成温润清冽一泓小潭。
洞外分明江风猎猎,洞内却意外温暖宜人。
洞中有人。
垂丝君在洞壁边上见到了堆燃过的枯叶,杏黄|色一个包袱,钵盂及声杖。
这些总总的边上,蒲团上坐着个不到三十岁的和尚。
和尚虽未上年纪,但面容清格出尘、凝重沉稳,眉心一点银朱天目,甚有庄严肃穆之相,再看那身躯,显然经过武学的历练,匀实而健美,绝非一般吃菜人的瘦弱。
他袈裟褴褛,仿佛行了很长的路,蛤蟆碚或许只是他歇脚过夜之地。
垂丝君不意在洞中遇见这等人物,脚下硌了块石子,发出轻微「嗑辣「一声。
和尚听见响动,便缓缓睁开了炯炯的眼。
垂丝君点头行礼,关怀道:「大师为何不去缘觉寺休憩。」
和尚同样顿了首,开口却是反诘:「贫僧与施主素未谋面,遑论传授禅意,施主为何唤贫僧为大师?」垂丝君略一思付,明白话中有禅不宜直接做答,也是反问道:「我不曾布施过香火与大师,大师又为何唤我‘施主'?」和尚听了,点头微笑道:「施主今日这灵思间的回答,在十年之前曾花去了贫僧一月有寻求答案。」
垂丝君道:「那是大师佛性高深,认真治学。
方才我只是答不上来,勉强作些搪塞,算不上解答。」
和尚轻吁,叹道:「过多的认真乃是我执。
自溺于所囚定的樊笼,反失却了至性的真。
不复见闻如幻翳,三界若空华,最终回头感叹。
却是白白行了好大一段歧路。」
这句话说得深奥,垂丝君一时不能了悟。
低头思索之间和尚已从蒲团上立起,他双手合十,宜一声佛号道:「施主慧根独具,只是眉宇间肃杀之气郁结。
若能够静思得悟,仅三世轮回即能得证阿罗汉果。」
听到这里,垂丝君心中「咯噔」一响,修果位须得出家。
原来说了半天,这和尚只是要拉人入教,想到这里沉思的心情立刻烟散了去。
他敛住不悦的神情道:「明日之事在下尚未能窥见,更不敢奢望三生后的福祉。
唯眼前三丈软红之中尤在缠缚,只怕要拂了大师的一番美意。」
那和尚也是耳聪目明的,见垂丝君如此也不强求,反而收拾了东西拿着声杖要走。
临行前告诉垂丝君自己法号「摩诃」。
摩诃乃梵语,意即「大」。
之所以用梵语作为法号,乃是因为和尚的度牒领自兽心崖下摩尼寺,是三百年前由十位天竺那烂陀寺的高僧西行建造的名刹。
出于礼节,垂丝君也化名商人崔思君自报了家门,二人在蛤蟆碚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