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上部)(出书版) by: 罪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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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留瑟女装混进郡守府时就跟了一支乐坊,对于乐器并无陌生,是故一眼就瞧见了里头放着的箜篌,虽不是凤首,却也估量着店里该有懂行之人。
果不其然,掌柜是个三十出头、长髯清雅的秀士,听常留瑟问起凤首箜篌,便源源不绝地进来。
青年难得有耐心听了仔细,末了才打听道:「先生可曾听说过当朝几年来,有位陆姓箜篌好手?」长髯秀士道:「怎么不知道,泉周陆氏箜篌名门,若是近几年来的箜篌圣手,自属陆青侯当之无愧。」
常留瑟听有了眉目,忙央请秀士说些详细,更表示要买架箜篌回去研习。
那秀士听有生意,便知无不言,只差把那陆青侯的生辰八字找了来,然而此间种种,常留瑟只留意记下了三件事。
其一,陆青侯虽为乐师,却乐于江湖结交,所开乐坊一度为武林荟萃之薮,其二,陆青侯以届而立,娶妻生子。
其三,陆青侯下落不明。
听了这些,常留瑟认定陆青侯便是垂丝君心中所系。
垂丝君呵垂丝君,他在心中笑道,你原是爱上个娶妻生子的正常男人。
从「丝竹盟」出来,小芹手里鬼使神差地多了一架箜篌,用白绸子包了小心放在青竹架子里,常留瑟听长髯秀士说,那夜他所见的华贵箜筷应该不过是样摆设,繁复的装饰反而抹煞了优越的音色。
黄昏日落,青年恍惚地笑了起来,原来那一整间的宝帐玉床,也不过是垂丝君心中的一场镜花水月,摆在那里的阵设,锁起来触碰不得,然而他常留瑟,却要将自己美梦,亲手变成真实。
这天出游时双手空空,回程倒多了不少物品,常留瑟甚至还买了马专驮那一箱黄金。
次日,青年便着小芹将礼品一一分发,委实可了那几个老头子的心意。
至于那箱子黄金,则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垂到崖底,由常留瑟亲手赠给了殷朱离。
买了箜篌,赠了琴谱,那长髯秀士又教了简单指法,常留瑟便又多一桩闲事。
他本无心,弹出的曲子自然刺耳。
所幸最初仅在深夜尝试,惊扰的也只有外间的小芹,过了些日子琴技横竖有些进步,青年自傲起来,也开始在白日有了些动静。
宅里的老头子逐渐听到了响动。
虽然有心阻拦,但每每上门,却都要被常留瑟反刨一番旧事。
几次下来,也只能在心里央告神佛,求垂丝君不要发现这荒唐的事才好。
常留瑟本是计算好的,只在垂丝君外出时动箜篌,可凡事却偏不能完全遂了人的心愿。
小狐汔济,濡其尾,不久之后常留瑟第一次尝了它的滋味。
天已过夏至,山外渐热起来,垂丝君外出「放生」正在回程,按他走水路的惯例,至少今日酉时末方能回到山里。
然而这次路上也不知得了什么顺风,竟早了大半天的辰光,人已在了宅子外面。
常留瑟并不知这变故,这天上午例习了剑术后便照旧歇息。
天热,下午操练自未时中起,这期间的一个半时辰甚为宽裕。
青年一入夏就变成了猫舌,只吃点冰镇清凉的小点心,省了那些热烘烘正餐的时间,正好拿来摆弄那架箜篌。
「丝竹盟」秀士送的是一整本琴谱,然而常留瑟却独锤情于一曲「思长留」。
思长留者,思常留,或作丝常留。
既暗合了二人的名姓,又寓以美意。
最要紧的是曲调质朴,耗不得多少神思。
常留瑟平日虽笑闹不端,但正经做事却又异常严肃。
再加之卧房距离大门与正堂皆有一段距寓,是故垂丝君归来的响动竟没有半丝传到他耳朵里,也算是冥冥中有这个波折,也好教他省清自己的处境,不要贸然造次。
棋书二叟见垂丝君提早归来,立刻相迎上去。
男人风尘仆仆,也被正午骄阳炙了一路。
进了正堂不唤沐浴更衣,倒先吩咐着要了碗冰雪荔枝膏,棋叟得了吩咐便去厨房,书叟在一旁打扇,垂丝君稍微压了压燥火,却听见一种异响。
声音轻微,该是隔了相当的距离,若非有一定武学修为未必能察觉,垂丝君蹙了蹙眉,更用心地去听,这下子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绝不会听错,是箜篌。
边上的书叟见主子无端变了颜色,他虽听不见箜篌声,心里头兜了几圈却还是省明白了怎么一会子事。
陆青侯虽是箜篌圣手,然而自他出事之后垂丝君便再听不得箜篌之音。
常留瑟平日待他这个老头子不薄,他也想把这个道理说给常留瑟听,却又怕日后被垂丝君定了连坐,到了这时候,自然也只能替青年捏一把冷汗。
恰这时小芹吃了饭从门口经过,棋叟立刻使眼色,要他赶去知会常留瑟,可小芹偏是个不接令子的实心眼,倒是垂丝君黑着脸猛地推门而出,脚下轻功一起,便朝常留瑟的卧房而去。
棋叟这才匆忙跟了出来,猛敲了小芹的脑袋叫道:「快,快去帮着把你家主子,要出人命了!」小芹被老头子这么一唬,方才如梦初醒地飞奔起来。
第四章
常留瑟正弹得起兴,丝毫不查有人奔来,等隐约听见小芹「公子、公子」的叫唤,就已是迟了。
未作准备大门已被一脚踹开,先进来的却是午时刺眼的光线,常留瑟只见黑压压一个高大的人影闯到面前,气势汹汹来操他手上的箜篌。
他匆忙将箜篌搁在桌上,转身便与黑影对上,毋容喘息与思索的片刻之间,二人已过十数招,常留瑟惊觉来人招式熟悉,慌忙收了内力唤道:「垂、垂丝君!」这边男人已经黑青了脸色,外界的声响只是置若罔闻。
常留瑟已撤了招式,可他却依旧飞起一脚,正踢中青年脸颊。
常留瑟自觉得身子轻飘飘飞了起来,撞到身后桌子上,箜篌自是未能幸免于难,茶壶杯盏也混着断木残渣碎了一地。
青年在这一片狼藉中落了地,又滚出四五步之距,天热衣裳穿得薄,手肘上净是划出的血痕。
随后赶来的小芹惊得叫了起来,几个老头子也只有在屋外叹气,唯常留瑟一人反倒没事似地摇晃着立了起来,竟还微笑着想对垂丝君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口鼻之中却涔涔地冒出血来,止也止不住。
垂丝君这时又恢复了理智,见常留瑟好端端一张清秀的脸竟被糟踏成这般模样,不由得也皱了眉。
可目光流连到那架箜篌身上时,却又变得阴暗而坚硬。
小芹哭着扑到主子面前,被常留瑟轻轻推开了去。
「没事。。。。。。」他安慰少年道,兀自伸手捂住了口鼻,可血还是顺着指缝滚下来溅在地上。
于是干脆猛吸一下鼻子,然后低着头,闭了眼睛朝屋外走出去。
屋内,只余垂丝君一人,面对满室凌乱并一把破琴。
地上琴谱依旧摊开着,被茶水泼湿晕开的地方,「思长留」三个字已经花得认不出了。
「这事不能稀里糊涂地剩着。」
殷朱离敲下手里最后一枚棋子儿,斩钉截铁道,「垂丝君最忌讳那东西,你捅了这娄子,他自会去找出告诉你箜篌之事的人。
你这不是害人么?」常留瑟委屈道:「我真是自己琢磨的,与人无关,要是有人点拨,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说着,又伸手去抹脸上的血迹。
口鼻的血已止住,暗红色粘了两个袖子,自己都觉得腌臜,只是殷朱离死活不让他下到龙鳞水塘作清洗,便只能花着一张脸坐在水边,怔怔地出神。
殷朱离看出他的茫然,主动道:「你还是趁早回去把事澄清了。」
常留瑟听了,哆嗦道:「现在叫我回去,你叫我拿什么对着垂丝君?就是已经挨了打,我也不知道触了那一根逆鳞!」殷朱离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过去的事,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你们的事我不管,也管不着,只让你别再害人。」
常留瑟愈发委屈,蹙紧了眉怒道:「都是我的不是!我只是喜欢他,一门心思要可他的心意,马屁偏拍到了马腿上。
你们谁都不帮我,由着我一人摸黑,出了事一味指责我。。。。。。」他说得气苦,宛如控诉,「又有谁来问我,被他踢的那一脚重不重,你甚至只顾着那塘破水,不许我清洗身上的血污!」殷朱离被这番话说得脸上阵红阵白,心里也的确有了一丝不忍。
故意转移话题道:「谁说没人关心你,你看不见崖顶,可那里刚才就站着个少年,以为你想不开跳了崖,正哭得肝肠寸断。」
常留瑟怔了怔,立刻意识到是小芹。
面子上没有立刻的反应,倒是等殷朱离回去水府修炼丹药之后悄悄上了山崖。
果然见到少年跪在一旁,边哭边向着崖底磕头。
回想过去种种,这竟是头一道有人为他哭泣,常留瑟不仅苦笑着叹气道:「痴儿,你这是在折我的寿么?」小芹这才抬起头来,既惊又喜。
哽咽半天才扑过来,扯下衣袖替常留瑟仔细擦拭面颊,又捧着他受伤的胳膊落了几滴眼泪,直到被常留瑟嘲笑是只哭作猫儿,才勉强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这几日我都要待在崖下,你也不要说见过我的事。」
常留瑟一字一句地吩咐道,「若是想见我,就每天亥时后再到这里来,带点吃的。
这事儿自然也不能跟宅子里的任何人说。」
小芹点了头,又问道:「那如果他们问起你的事儿呢?」常留瑟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哭你还不会?给我可了劲儿地哭。
哭到他们腻烦为止。」
小芹点头应了,刚才常留瑟掐得重了,他眼睛里又沁出水汽来,常留瑟忙帮他擦了,又反过来哄了几句,这才依旧回了崖下,此时的心情已大不相同。
或是真领了那箱金锭的情,抑或出于别种考量,殷朱离面上虽冷淡,却还是指了个地方让常留瑟住下。
那其实只算个附在山脚下的耳|穴,常留瑟自己摘了枝叶铺了地,夏日里倒也不觉多么艰难。
常留瑟虽身在崖下,日里却依旧练功毫无懈怠。
因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在纯粹逃避,而是另作一场补救的戏给殷朱离看,只要他信了,垂丝君那边多半也有得补救。
于是他愈发刻苦操练,并且一改平日的嬉闹变得沉默寡言。
在殷朱离面前他只吃从谷里找到的野果树芽,等入夜之后再上到崖顶吃点小芹带来的正经粮食。
饶是如此,一旬下来,青年也还是明显消瘦,逐渐有了些药店飞龙的意趣。
这段时间里,垂丝君看似从未下崖,然而从常留瑟刻意放置于塘间要道的草木灰上看来,每隔数日,崖上总会有人漏夜前来,穿过水塘直向殷朱离的水府,偶尔也会在自己蜷缩的草洞前面驻足。
又过了几天,脚印渐多了,常留瑟便逐渐意识到,回宅的日子近了。
第二旬的一天夜里,他吃完小芹送的食物,正要躺下来休息,忽然听见半空一阵猎猎衣裳响动,不由好奇垂丝君今夜为何提早前来,便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殷朱离的水府在龙瓣水塘尽头,从外面看仅是间被紫藤缠绕的石室。
常留瑟见垂丝君运起轻功沾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