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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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么快?审也不审,就要把我给解决了?”仰恩心里想,许是四爷和丁崇学压得紧了,日本人要灭口吧?比自己盘算的来得早,眼睛朝外看着,那一晚,月也不亮,星也不稠,天地间一片暗淡夜色,就这么了结?三年没看他一眼,不知老了没有,也许皱纹多了,长了白头发……也好,成了鬼魂,飞他身边看个究竟,然后纠缠他个几生几世,也不再分离了。
第九章(下)
虹口区日本侨民聚居地,“鸿华公寓”是海军特训队的军官住所。五楼走廊尽头的一间,与其他的居所并无不同,金属的安全门里,诺大的客厅,空荡荡的,空气里回荡着一股冷。
“你说什么?”夏玉书倚窗而站,侧脸掩在一片黯淡光线里,迷蒙蒙看不真切。他扬眉问站在身后的子渔,现在已经改回原来的日本名字,“吉野小五郎”。
“军部的压力太大,肖仰恩被捕的事情不能公开,已于昨晚将他秘密处决了。”
玉书的背僵直着,抓着窗沿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形,说话的语调不能抑制地抖起来,象是胸腔里翻腾着寒霜之气,脸也给严寒逼得无情,一点血色都没剩下:
“你说,仰恩死了?你就眼看着他给人杀害了?”
“他是必须要消灭的敌人,”子渔说,目光没离开玉书惨白的一张脸,稍微缓和一下,“尸体已焚毁,只剩一把灰,收尸也有困难。”
玉书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这种说话的语气,他习惯了这人跟他偶尔插科打诨,偶尔故作呆头呆脑的模样,如今他豁然变成冷冰冰的一副脸孔,连好朋友的生死都能这么淡然出口的铁石心肠的,还是那个自己认识还交付了终身的人么?一股悲愤之气油然而生:
“收尸?我现在只想收你的尸!”玉书忽然破口大骂,“仰恩对你那么好啊!你就能忍心见死不救?哦,不对,我忘了,是你亲手把他送进牢里,让他吃苦,坐视他给人下毒手,你他妈的良心给狗吃了么?你这里装的是什么?”
玉书的手指狠狠戳着子渔的胸口,“是糟糠,是大粪么?你现在把我关在这里算演的是哪一出?啊?你他妈的把我当成什么啊?你要是爷们儿,就把我放了!我就不信你们敢动仰恩,他就是死了,我也要见到尸首才死心!你不肯帮,我自己去找,自己去救!你他妈的给我让开!”
子渔平日里见惯了玉书撒泼的模样,如今夜这般难看的还是第一次,他一把扯过玉书的胳膊,拉到近前,狠狠盯着那张夜夜睡在身边的容颜,
“夏玉书,我告诉你,你别闹得太过分!我今生看上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守在我身边,休想再出去招惹别人!我不可能放了你,不仅关你,还要关你一辈子!你最好看清楚,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当我是个戏子,就会跟你个日本鬼子同流合污么?你他妈的别做那千秋大梦了!”
“啪!”地,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扇在玉书的一面脸颊上,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痛的同时,耳边是子渔威胁的话语,全不带一点当年的柔情:
“从今以后,你要跟着我,做大和民族的优秀国民,不准你侮辱我们的国家,一句也不行!”
“呸!我操你狗日的小日本儿……”
这次却没有殴打,身体给禁锢着压在地上,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惩罚性的撕咬,每一下都疼得玉书心惊胆颤,不因为那粗暴的Xing爱,只为那一段如水般温柔的姻缘,终还是抵不过苍天一句笑谈,象暮秋那微薄得可怜的温暖,只降临那么短暂的一瞬,匆忙得让人难辨真假。那些美梦,泡沫般,精心地一个个吹出来,却如同海市蜃楼,漂浮一阵,还是逃避不过破灭的命运。
激|情过后,子渔伏在玉书背上,手抚摸过肆虐的痕迹,心中又有不忍,又恨他嘴上的刻薄,怔仲之间,忽听见玉书有些虚弱的声音问他:
“你跟我说实话吧,仰恩是真的不在了么?”
“嗯,真的。”
绝望地闭眼,不知为何地点了点头,又说:
“那小船儿呢?是不是你下的手?”
“是。”
“我当年若不肯原谅他,他也不会遭你毒手对不对?”
“对。”
诚实简练的回答,似无数短粗的箭头,每一句都“扑”“扑”穿刺上不能设防的心脏。这身体发肤,随人伤害践踏索取去吧!如果能有一块甲胄,只要护着小小的一块地儿,护着那砰砰跳动的一颗心,便什么都好,怎样都好吧?好象看透了玉书眼目间的绝望,子渔也了解这男人,嘴上不服输,眼里不流泪,只是那心,是软的,是曾经对自己,无保留地全敞着的,他的手指划过玉书的发际,说:
“我对肖仰恩动过心,可只有你,让我想守一辈子。战争结束以后,我带你回日本,回到我的家乡,我会对你好,而你也休想从我身边离开,玉书,过去统统忘了吧,跟我重新开始。”
身下的人从来没象此刻这般驯服安静过,喏喏地说:
“假如你是中国人,又或者,我是日本人……”
假如,人生只是一出戏;假如你我在戏里相逢,缠绵悱恻,再去分离;假如唱完一出,卸了粉墨,又可以全无痕迹地开始下一出;假如一辈子都活在故事里,喜怒哀乐全不必出自真心;假如……假如……,我们或许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仰恩接受首次提审的那天,是个大阴天,雾茫茫地,天气一点也不清亮。先前断续纠缠的害怕,此刻却不觉得那般厉害,既然躲不过,不如咬着牙挺过去。子渔并没有出现,审问他的是个中年日本军官,狭小的室内,还有个书记员,负责记录,大概早就习惯了刑讯的场面,连头也不抬,低头写字。
“我只有三个问题,你回答我,便送你回家。”
日本人说着很标准的国语,想来跟子渔一样,是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侨民。
“说来看看。”仰恩坐在椅子上,手上依旧戴着铐。
“原尚文在上海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现在人在哪里?他手上的那批货又藏在什么地方?”
“我只能回答其中的一个问题,他是‘养和集团’的董事长,其他的两个,我听不懂。”
“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恩少爷,会听不懂那两个问题?告诉你,我们知道的,恐怕比你预期的,多很多,还要我提醒你么?”
“你这么说,全无原由,我是确实不太明白,不防说来听听。”
“好,既然你想听,我给你分析一下。”那人说着,站起身,朝仰恩走过来,又绕至他的身后,似在偷偷观察他,停了一下,才说,“原尚文是共产党在上海底下工作的头目,他手里的一批货,确切地说,是两批,其中一批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帮他运出去了,还有另一批依然藏在上海的某个地方,我们对这批货势在必得,跟你折腾多久都不介意,你好好想想。”
说着,用手指轻轻扣了扣仰恩的头。
仰恩心中一冷,考虑着尚文偷偷藏了一批货却没跟自己说,又不能给日本人看出自己在琢磨,只草草地说了句:
“我跟原尚文没有联系,他的一切我都不清楚。”
“别急着回答,”那人做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慢慢想。我的任何一次提审,从来不接受空手而归的结果,所以,今天你必定要给我些什么情报才能结束,否则,我跟你耗,也会让你知道,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我根本没有你想要的情报,难不成要我编造一个以求脱身?”
看着仰恩没有就范的趋势,那人终于忍不住威胁:
“你自幼娇生惯养,能挺过这里的各种刑罚?怕是一道两道下来便求饶,又何必受那些苦遭那些罪?告诉我,原尚文在什么地方?”
“果真是蛮夷之邦,终是要露出真面目了吧?”仰恩直视着他,心中清楚今日这一劫是躲避不过,骨气如何不能丢,务必保留的,是对尚文的支持,和自己的品质。那人看来有些怒,盯着仰恩目光透露着凶暴,转瞬又吸收了些外露的残忍,阴森地笑了起来:
“吉野君说,你是特殊犯人,要特殊对待,不能留下伤痕,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帝国的军人不能动感情,吉野君犯了大忌,怕是他那嗜好,引得他看上你了吧?才会对你诸般照顾。”
“你们的日本人的语言真是滑稽,把朋友送进虎狼之地,任人蹂躏算是照顾?那我也很想照顾照顾你呢!”
动作快得象是闪点,仰恩还未看清楚,那人已经欺身上前,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向上一提,再狠狠撞在金属椅子背上,硌得他腰背处“咯咯”地响。
“别试探我的耐心,你再不是叱咤风云的肖仰恩,现在不过是个阶下之囚,别以为吉野君的袒护能拯救你,不留痕迹?我也照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何时,左手的尾指已经落在那人的手里,他却没有立刻下手,而是几近变态地观察着:
“真美,这手恐怕是不事重务,自小保养的吧?每根手指长得都漂亮,那我们……”他故意放慢语速,给仰恩充分的时间去消化这种恐怖,“我们从这只指头开始,好不好?”
见仰恩看也不看他,再问了一次:
“原尚文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小指猛然向外一掰,发出“咔嚓”一声响,仰恩疼得向后一挺身,那疼痛瞬间袭来,如同电击引起的窒息,好长一段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已是憋得头昏眼花了。对上那双邪恶的,似乎非常欣赏他吃痛表情的眼睛,仰恩张口说话,声音已带颤音:
“关于原尚文的一切,我无可奉告,你若要继续,我奉陪到底,只是劝你给自己留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