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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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山路山溪拐下最后一道斜坡,正踏上羊肠小路,任何方看到路旁不远几座旧坟,坟前一个头发半稀的老翁正在上香。
那老翁五六十岁,来上坟之前自然打理过自己了,但衣服双手面上,却依旧有明显的灰脏,一边点香烛,一边还低低咳嗽个不停。
任何方止步,细细打量了眼那老翁。手指甲里嵌着黑的污垢,头发上布衣上像是笼在常年不散的黑雾里,灰蒙蒙的。
原来咳嗽和这灰尘扑面的模样,都是烧炭为生的缘故。
任何方静等在原地,直到那老翁起身蹒跚着往回走。
“老伯。”任何方轻唤,“在下略通歧黄,老伯可愿由在下稍稍一诊?”
那老翁一手握拳堵着口敲着,咳嗽里打量了眼任何方。
写完方子,屋上院后田头山边采了些草药煮了碗药汤,看着老翁喝了,咳嗽缓了些,任何方趁着老翁还没开始付诊金,从屋子里闪了出来。
大略看了眼方向,任何方沿着村里的路往回庄子方向走。
此处地势近山,三四十户的小村里,猎户多于农户,大概土质之故,倒是瓜田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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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拐,你明后日还要去找你那弟弟么?”
“嗯。”
“再过两日去罢,看这天色,明日得下大雨呢,路不好走。”
“好,大后日罢。”
出了村口,任何方正欲快些行路,远远听得一旁山田里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在乡野静谧的清晨里,一来一去的对话,步子骤然锁住。
那山田地势偏低,此处看去,在路旁丛丛的杂树长草之间,依稀一角茅草屋顶。
任何方伸手想拨开些挡住了自己视线的枝叶,却对着自己的右手愣住。
在发抖。
任何方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下方,合眼,垂手,将手收入袖中,而后绕到一边,从踩出来的小路拐到田头。
一个五十来岁的瓜农背对任何方,戴着顶草帽,在外头忙着疏叶,一边将那快可以下藤的瓜拍拍来听音辨辨日子。
那另一个少的却是在田头连着瓜棚的茅草屋里。
自己没有收去足音,但——
侧头看着草屋,里面有摆弄农具的声音,却没有异常。任何方盯着那三间低低矮矮的简陋屋棚,生平难得地,觉到呼吸不畅。
那声音,他不会认错。既然人没错,听刚才那话,也不是因为狗血的失忆而忘了前尘,如此,不曾察觉十几米开外动静的缘故,便是身子上头……
“小公子,您?”
“在下路过。”任何方眼睛看着老瓜农,耳朵却支棱在另一边,“不知可否借老伯的这里歇会脚?”
屋里有一声器物落地的声响。
“自然,自然。”瓜农瞅瞅任何方衣衫整洁,身上带了些淡淡的香烛味,知他刚刚应节祭过故人,一迭声应了,“可这,咱老头子,凳子没凳子……”
“出门人哪来那么多讲究,只是想讨一勺水喝。”任何方笑道,眼角瞄得那屋子门帘什么动静也没有,藏在袖子里的右手颤得更厉害了。
“阿,好好,屋里,屋里桌上有壶粗茶,小公子尽管随意就好。”
“多谢老伯。”任何方礼过,如常般走到屋子门口,揭帘进去。
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张矮桌子,一壶凉茶,几个覆着的粗碗,上头梁上吊着一个竹篮,篮里一些过夜的饭菜。
侧屋的门帘尚在微动。
那年轻些的瓜农坐在里屋铺沿,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听得任何方过来,忽然就躲起来了。
任何方抿唇,静站了一小会,什么也没说,坐到矮桌边的草垫上,倒了碗茶水,慢慢喝了。
一碗茶不多不少,喝完,留了点碎银,起身,走到门口,任何方回头看看里屋的帘子。
帘子已经不摆了。
人却还没有出来。
任何方一挑眉毛,揭帘,谢过老伯,别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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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那个年轻些的瓜农对着草墙忡愣良久,忽然合手捂住脸。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阿拐,下午的瓜装完了没有?”老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合着他挑着熟,轻拍西瓜的蓬蓬声,“云家俩小子这会儿快来拉车了。”
“来了。”阿拐应了声,起身揭开半截的帘子出去,一跛一拐挪步绕过屋子。
屋后的埂上,停着两辆小车,就在放瓜的棚子旁边。车上的瓜,他才装了一半。
低头小心避开田地泥块的高低,走到屋后,他弯腰捧起一个瓜,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车子。
这一抬头,他却愣住了。
车已经满了。
隔着两辆手推小板车,刚才那个歇脚的出门人,对着河的方向,背手而立。
日头才升到一半,阳光投在那人身上,将那人挺拔的背脊,和随风微动的衣衫,拖成了地上一道长长的影子,也镀得那人原本便眉眼清淡的侧脸,更加缥缈而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