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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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桃红色的软烟罗里望出去,这长春静夜里头,有多少花儿悄悄地凋了,谢了,枯了,化了,可到了明天早上,枝上还是一片繁花似锦,!紫嫣红开遍了,纵然那花根扎在断壁残垣里,开在落魄王榭堂前,错过了良辰美景。
饰童 35…36 by 梓寻
这日,皇上出宫祭天,淋了雨回来,有几分发热,我捧了一碗姜汤与他喝,并请他早早睡下,便一个人整理抄录明天一早要发往各地的公文,约摸到了子时,才要入寝。
脱了外裳,只余一件纱衣,揭开帐子,却见皇上面色潮红,呼吸粗重,极不平和。拿手试了试他额头,烫得骇人,连忙便叫人去宣御医,我拿帕子沾了冷水去擦拭他的额头,刚一沾上,便被他一手薅住腕子。我凑过头去,轻声叫道:“皇上,皇上。”
他猛然睁开眼,似要说什麽,却发不出声来,喉结上下滚动,下颌一张一张的,嗓子里仿佛在叹息一般。我将另一只手覆在他脸上,缓缓婆娑著,声音放得十分轻,道:“皇上别急,御医马上就到了!”
他闭了闭眼,稳定下心来,在我手上写道:嗓子痛得厉害,说不出话来。我正要说话,却被他反手卡住脖子,按在床沿上,手越来越紧,我也越来越喘不上气来,喉咙里又痒又痛,眼前阵阵发黑,眼泪似乎都要淌出来了,两手无力地去拉他的手臂,也是徒劳,整个身子挣扎不上力气,渐渐地,神志开始有些恍惚,呼吸抽离,隐约间听见耳边有人禀道:“御医到了!”
皇上大手一松,我便重重地跌到地上,双手抚著脖子,只是干呕咳嗽不停,在地上蜷成一团,被走进来的俞之虹扶起来,送到椅子上坐定,又端了一杯茶给我,我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便见御医已经诊完脉了,跪在地上,清声道:“皇上莫急,不是什麽重症,只是平日里屋子太暖了,今天突然受了凉,体内凉气裹著炽气,无处发作,便四下奔突。咽喉是为人体之最柔软不经处,一有火邪气,便会於此处发作,现下此处生了‘|乳蛾’,故而口不能言。只要取一只新鲜的西瓜,挤出汁水来,喝上两天便好了。西瓜最是阴凉之物,可将体内所郁凉气一一导出,自然病除。”
皇上摆摆手教他下去,一小会儿便有人端了新鲜的西瓜汁进来,皇上示意他置於案上,众人便都退了出去。皇上坐起身来看我,我便端了西瓜汁过去,承到他跟前,舀了一匙喂他,他却推开银匙,端起碗将汁水汩汩饮下,丢在一边,我低声道:“这个要慢慢喝才有效,取其凉意开导虚火。” 皇上一笑,将我的衣裳扯开,拉过去,压在身下,一双眼睛黑嗔嗔的,竟教人分不清年岁。我动了动被他精壮火热身体挟著的腿,慢慢道:“皇上要杀我,我早就知道,皇上也不必说什麽。留著一个谙熟权谋社稷的娈童,总不是好事,不是妖孽,便是佞臣。”擅权专谋,精於操算,倘若再恩宠加於一身,此祸,不可估量。
皇上拿手指点了点我的唇,又是一笑,笑我善解人意麽,只是有时候嘴上说说,没什麽打紧的。皇上拉过被子同我一起躺下,渐渐又睡著了。我合一会儿眼,睁一会儿眼,一过子时,我便不可能再睡著了,只能卧在床上蓄养精神,董雪湖常道,觉少的人不得长寿,大约是因著每人清醒的时候就有那麽多,花费光了,也就到头了。
不久便听见窗外的鸟啼声,皇上今天自然不上朝了,能歇上一天倒也难得,不过,实际上也歇不了什麽,事情一件件照样得办,照样得经我的手。坐在榻上,我的脚几乎木了,批写的字,先是端庄的正楷,後为行书,渐渐地小草,大草,飞扬跋扈起来,十分写意,反正各部真正下发,必然重新誊写。喝了一口杏仁茶,向後扑通一倒,才发现躺著的确比坐著舒服许多。
御医正在皇上跟前儿奏事,皇上正拿草药水泡著脚,一手拿著本字帖,并不看他,那御医小心翼翼道:“皇上住的有些太暖和了,入春这麽久,还用熏炉,还用暖墙,就有些不妥了,《皇帝内经》道……”
皇上不耐地转过头来,道:“拣要紧的说,朕没叫你来上书!”
御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依皇帝的年岁确实应当住的暖些,可是不能过头,不然反倒有损身子,臣以为皇上应该渐渐撤了取暖之物。”
皇上抬手叫他出去,御医只好磕头告退。一个年老的近侍走过来,轻声道:“皇上可要撤了?”
皇上摆摆手道:“留著吧,等再暖些个!”
那近侍还要再说,皇上抬头,道:“叠薇畏冷得厉害,天天早上起来像块冰砣,整天恨不得钻到炉子里头,就这样儿,朕每天醒来还要摸摸他,生怕他一不留神死了。”
那近侍倒有几分端重,暗暗摩了摩袖口,正色道:“皇上这又是何必呢,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儿。老奴跟在皇上身边儿已经几十年了,好些事儿也都看在眼里,先前为著沈源公子,皇上打心眼里爱惜他,一心为著他,连写的字儿都随他,後来有了沈叠薇,且不论他是怎麽来的,为什麽来的,皇上其实也渐渐怜惜他了,皇上不知有没有发觉,原来您的字仿佛是柳骨,是沈源的格调,端准而有些飘逸,现下越来越有颜筋了,笔墨也荡开了许多,而沈叠薇的字儿,其实正以草书见长,放荡不羁,开阔辽远,他前些年醉酒所书的《尔雅汀止》,被京中文官清流竞相模仿,以相似为荣。”
皇上一笑,仿佛想起沈叠薇当时的“壮举”,喝经年的花雕有些多了,趁兴泼墨,弄了一地一身,题完字後,还又哭又跳,按都按不住,活脱脱一只小野猫,咬著牙,发著狠地在自己身上揉搓,好端端一件龙袍成了麻花。
那近侍又道:“皇上既然有些喜欢他,就不如放开些个怀抱,也并不碍著什麽。”
皇上将书丢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有时候,并不如朕的心意,朕爱惜他,他就像只木头,教人裹一肚子的气,要不然就假模假样儿地陪个欢喜脸,教人想活撕了他;朕发作他,他就伶牙俐齿,处处提起‘沈源’,把朕气得头脑发胀,怎麽会不想罚他;同他安安静静地过些日子,他却一眨眼跑了,还是同瑞琛,若是别人,朕早就剐了他一千遍一万遍。当时,朕恨不得亲手劈了他才好!
”
那近侍想劝,又不知说什麽好,只好听著皇上数落,轻声道:“他还是个孩子脾气呢,皇上且担待些个,他再怎麽七窍玲珑,也有时候意气用事,小孩子见识,您看他在书房里写著字儿,还不忘了抓薄荷玫瑰糖吃,完了还吃手指头呢。”
皇上自盆里抽出脚,那近侍忙跪下去擦拭,便听皇上道:“任他大不大,小不小,总是已经恨朕到了骨子里,什麽也描补不了!”
那近侍又道:“皇上每年为他花了多少银子,且不说别的,只那些个灵丹妙药,千奇百怪的药引子,就约摸花了禁中每年一半儿的银子,他……”
皇上摆摆手,道:“别提他了!这些个,他又怎麽会看在眼里。”
我刚进宣德宫便见小宝站在外边,一见我过来磕个头就扑上来,又是笑,又是哭,道:“主子,总算见著您了,奴才整天价念佛,盼著主子没事儿,现下终於见著了!”又上上下下地看顾,道:“瘦了许多,可还算好了!”
我牵住他的手,笑道:“我好著呢,皇上叫你过来的?”
小宝擦了擦眼泪,点点头,道:“皇上叫我带十九皇子过来的。”
我好言安慰他几句,便进去了,正见小十九站在皇上跟前背诗: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童声朗朗,稚气十足,便听皇上对他笑道:“你看谁来了?”
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样子十分陌生,眼里一弯弘波,又深又透,静得吓人,倒靠在皇上怀里摇头,他已经不记得我了,红豆相思,也不过如此了。
我笑道:“小皇子忘了我麽?”说得什麽废话。
他突然狡黠一笑,道:“柳老不吹绵。”便撒腿跑过来,一头撞进我怀里,凑到我耳旁,轻声道:“薇薇,薇薇。”软软的声音,十分中听。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你记得还算清楚,只怕会惹皇上不高兴,我抬头见皇上皱了皱眉,并未说什麽,只慢慢道:“你同他顽一会儿吧。”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绵君,惊鸿客,俱是沈源当年的戏称。
饰童 37…38 by 梓寻
盛春五月,花意流尽,荷塘里却崭开一层小小的绿拳头,慢慢舒展开便是一张张宽大的叶子,又翠又酽,可以采下来做包饭,十分鲜香,小十九嘴刁的很,极难伺候,半夜里醒了要炖肝吃,不费什麽银子,手续却麻烦得紧,往往吃不了两口就又睡著了,宫人们都疼惜他身体不好,娇宠的要命,任什麽都由著他,越发逞他的性子,前几天发了疯,偷偷教人牵了我的马去骑。我若训斥他,他就可怜见的垂著手,低著头拿脚尖摩地,我若不理他,他就踮著脚走过来抱我的膝盖,抬头望我,直到我说“算了吧,以後不许了!”他就爬上来,热热地搂著我,教我同他一处耍。
皇上的兴致则十分好,每天被他揉搓得身子发酸,还有时出去踏青,射猎,所获颇丰。我也只身子不好,死不死,活不活的,一直穿著加丝棉的披风,且一直茹素,胃口不得消化,尽教药给拿坏了,前些日子江西地面上捉了只白鹿献上来,说是祥瑞之物,前朝也曾出现过一次,随後便是泰真中兴。不知是哪个御医查证古书,道这白鹿之血可医治百病,得长寿之身,我喝了一次,结果尽吐出来,连带肺中积血,结果这只小鹿至今养在园子里,欢蹦乱跳,惹得小十九天天去喂它。
这日,我随在皇上身边,邓中夏进来回奏,先禀了几件常事,悄悄瞄了我一眼,才道:“皇上教臣去三皇子处商议陈氏女陈成容之事,三王爷已经答应了,愿结连理,并劳臣同皇上回禀,一切尽随皇上心意便好!”
皇上点点头,看了我一眼,才笑道:“看来朝廷又要办喜事了,教他们挑个最近的好日子,一切妥妥帖帖才好,嗯……,按照皇太子的礼数规制办事,可明白了?”
邓中夏低头道:“臣知道了,定教皇上王爷都满意!”
皇上摆摆手,道:“你下去准备吧,写了折子教朕过目便好!”邓中夏磕了头,才退出去。
皇上看向我道:“叠薇以为如何?”
我将不小心蘸到热茶里的指头缩回来,背过手轻轻揉了揉,笑道:“陈成容品貌端修,德才兼俱,皇上挑得自然极好。”
皇上笑道:“老三也是个识趣的,朕自然不可能亏待了他。”
我一笑,这世上本来就没什麽傻子,人麽,只会越来越聪明,何况是瑞琛呢,连小十九都会耍弄心眼儿了。
皇上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含到唇间,慢慢咬了咬,又吐了一口气,道:“红酥手……”便将我抱起来,我张开手臂揽上他的颈项,合上眼,东风好与不好,恶与不恶,欢情何其薄!
我被置於床上,一层层解下衣裳,空气仿佛能消融骨头,浑身瘫软,提不起精神,又倦又怠,直想进到梦里头,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