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之流光飞舞 作者f浮云y-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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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痞子无赖……竟是如此人物?”迤逦沉吟许久。“他买了琴瑟双楼,好像明日就到杭州了。”
“不是明日。”涂九歌继续比。“他已到杭州。”
“哦,在哪里?”
“碧莲家。”
迤逦睁大眼睛。
月遍照的确不错是在李碧莲家中。
他换了一身世俗打扮,看起来倒舒服顺眼许多。随行的是高高壮壮,已赶上李公甫高的戚宝山。桌上摆着分寸周到的八样礼物,珍珠玉璧小值些钱,绸缎布匹样式新鲜,再加上摆设玩物与家乡特产,礼不重,但诚意到家。
许娇容偷眼看了戚宝山半日,终于答话。
“既然五年前都是书院同学,月大爷又已经在杭州置下产业,门户上倒是相当的。”
李公甫咳嗽一声。却阻不住许娇容完全无视他的意见。“宝山大我们家碧莲三岁,年纪上刚刚好,模样脾气,都是没得挑的。难得我们家碧莲才十二岁不到,就有人上门提亲……”
“啊,李夫人放心。”月遍照忙解释。“若蒙不弃,想在我徒儿十八岁时再择吉时过门。届时令爱当已及笈……”
“夫人!”李公甫终于忍不住出声。“此事,可否容我们先商量下,再予回复?”
“好好。”月遍照客气地拱手为礼。“那月某与徒儿明日再来拜访二位了,请。”
戚宝山一步三回头地找寻李碧莲的踪影,终于失望而去。
“夫人!”李公甫将许娇容拉到暗处。“你不是早同我商量过,要将碧莲许给仕林的么?怎么……”
许娇容垂头叹了口气。“相公。汉文是我弟弟,我怎会不心疼仕林?但他如今这个模样,也不知道将来是怎样命运,万一……万一身子骨和常人不同,又或者有个长生不老的体质之类,这弟妹的娘家,或者也有亲人会将他带走,种种不一而足。碧莲却只是个平凡闺女,我现今看来,倒是趁着仕林病着,给她寻个另外归宿……反正孩子们小,也看不出什么情根深种,仕林想也不会怨怼我们的。”
一长串道理,说得李公甫心服口服。“夫人明鉴。——那明日我们便答应了他?”
“当然不能这么容易答应。”
李碧莲坐在口箱子上,忽然开口,倒吓得父母双双抚着心头一跳。
“小祖宗,我的好闺女,你爬那么高做什么?书院何时下学的?”
“娘。”碧莲一洗韩娘熟态,一派小女孩天真娇媚。“娘,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伺候娘。”
“小祖宗你伺候我?我伺候你就不错了,天天出去野到天晚才回来,针线也不见你绣,炒个菜也不会……”
“好了好了,娘。”碧莲轻盈跳下来,抱住许娇容的臃肿腰围。“娘,我听到你和爹爹的说话了。……仕林哥哥和宝山哥哥都也没所谓,但……娘觉得女儿品貌如何呀?”她娇俏问。
“这……”许娇容看看李公甫。“小祖宗你到底想说啥?”
“娘叫我碧莲嘛。”李碧莲惬意地把头埋在许娇容软软的胸口。“你女儿我呀,虽是平凡人家出身,却念过几天书,知道了些许,嗯,‘美女爱英雄、红颜酬知己’的道理。”
碧莲抬头恳求目光看住爷娘。“女儿要嫁个有功名的丈夫。明日请爹娘回复他们,若想要娶我,请宝山哥哥务必考个武状元回来——嗯,武进士也可。”
“哟。”许娇容倒吸一口冷气。“我女儿好大的心气,想做状元夫人!”
李公甫却哈哈一笑。“这有啥不好?好好好,明日就这样回复戚家。”
李碧莲只好在李氏夫妇离开之后苦笑。
做状元夫人就好大的心气了?
那成仙成佛,算什么心气?如青蛇那种扰乱苍生,改天换命的,又算什么心气?
状元夫人,呵,状元夫人。
百无聊赖地回到闺房,一尾平凡古琴架在床前。
碧莲随手拨动,千年来的西湖风雨历历如在眼前。
战国之后,是秦汉一统;三国两晋,尔后隋唐盛世。唐末战乱才在眼前,眼见这宋室的王气,竟然日益黯然。
杭州,却成风云之地。
李碧莲长叹一声,看住铜镜中此世自己。
凡人面貌,童稚眉眼,又能在这乱波中有何作为?
忽然想起佘青曾经劝自己成年后便离去,韩琴惨然一笑。
既有此凡俗柔弱之躯,命运便与人间时世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青蛇如何拨动命运,从杭州至开封,天下苍生的死生便如何险中求存。
再找个桃源避祸,终归不能。
(3)
平日里一般妓馆的行规乃是中午便打开门户,最晚申时便开始做早生意的。
这一日的琴瑟双楼却极其古怪,到了夜色初上的酉半时分,却还大门紧闭。
——外面探头探脑的客人连个指引也没,来了又散去,也有好奇的客人悄悄向隔邻的小脂粉铺小花店小乞丐什么的打听。答案是:双楼来了新老板。而今天,正是新老板来训话的日子。
琴楼内,诸多□小倌齐聚一堂,以两位鸨母鸨父为首,五六十名操皮肉营生的年轻男女难得相见,相互调笑议论着,偶尔打个呵欠。
而坐在上首,滔滔不绝说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新老板,似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
“夫色有粗色有细色。若观待无见有对色;则有见有对色名粗。若观待有见有对色;则无见有对色名细。若观待无见无对色;则无见有对色名粗。若观待无见有对色;则无见无对色名细。所以呢,对尔等来说,以色事人,必定要分清楚这细色与粗色之间……”
“老板说得对。”小倌春圆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奉承。“我们做这档营生的,要是客人的话呢,就越细越好,越快越好;要是自己看上的小情人啥的,那可是越粗越好越久越好,姐姐们说是吧?”
□们一阵哄笑。
月遍照愣了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倒也不生气。“这个,你说得乃是世俗中理,我说的呢,是放之大千世界皆准的道理。你的道理修炼深了,自然也能到我的道理。贪嗔痴爱,男欢女色,亦是有漏,所谓有漏皆苦……”
“你够了没。”
鸨母鸨父都不敢说什么,众人大奇是谁那么大胆直带斥意?
抬头一看却又释然。迟迟未下来集合见新老板,现今斜梳着发髻,松松披着纱衣,厚裙重裾,如画中美人般下楼而来的,除了琴楼第一红牌迤逦姑娘之外,更有何人?
月遍照抬头,正对准迤逦慵懒中带有三分肃杀怒意的眼神。
“迤逦小姐……”
“老板真客气。我是你手下挂牌的姑娘,可小什么姐来?”迤逦轻讽嘴角。“老板讲禅讲得真好,真是位人间的菩萨。不过咱们凡人都是要赚烟火钱来谋生的,烦请老板看看窗外,这个时辰还不开门的话,咱们这群有色无色的庸俗脂粉,可是无论粗细都吃不到了。”
月遍照歪在座椅上,叹了口气。“迤逦姑娘何必那么凶悍?我初次见到大家,一时兴起而已。好了好了,爹爹妈妈,领着自家孩子开门做生意去罢。”
惊艳与佩服的眼光纷纷投在迤逦身上。
月遍照转身往花港而去。
鸨母拍手叫奴婢们洒扫开门,成群小倌随在后面要穿花港回瑟楼而去。
夹在乱纷纷人流中,月遍照坐下来,回头。
“迤逦姑娘随来此地,是想要跟我这个新老板好好交交心还是怎的?”
“月宫永德,总摄群阴。俄逢阳厄被相侵。晴晦俨巡遮,恩戴照临。惟愿永光明。”迤逦轻吟缓步,裙裾拖在地上,沙沙有声。
“好一阙护月赞!”月遍照眯起眼睛来听。“我最爱听世人为我所作的偈赞了。还有没,念来听!”
迤逦翻翻白眼,跺脚坐下来。“那次我们在路上遇见阵法,其实是你布的对不对?”
“哎呀姑娘怎么一下子从柔情似水变成了凶悍如虎了呢?”月遍照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无赖样。
“那菩萨是不是要,舍身饲虎?”迤逦以一副欲啖其骨的表情逼近月遍照。
两人四目离开很近。迤逦忽然心头一动。
“奇怪,我为何直到如今,都看不清楚你的面貌?”
迤逦凑到更近。
“世上怎有人能看清楚月光呢?哈哈。”月遍照忽然站起来,吓了迤逦一跳。
“喂,你别横。菩萨又如何?你认为你比善财童子又强出多少呢?”
“不是菩萨!”月遍照认真地纠正。“是候补佛。一旦东方琉璃世界与西方极乐世界还有八万四千世界内,有佛位空出,我便能成佛哦。”
“哈,佛!”迤逦气极,忽然伸手狠狠抓住月遍照肩头,一口隔着衣服咬了下去。
月遍照惨叫了一声。“蛇咬人啦——”
“蛇没咬人!”迤逦抬起眼睛,半松口,“蛇咬的是候补佛。”然后更用力地咬下去。
琴瑟双楼虽然迟了两个时辰,但终于能够开门。
长夜漫漫,恩客显然不怕迟,仍如蜂蝶扑花而来。
西湖上波光粼粼。小歌女唱曲的声音遥遥飘来。
“罗绮满城春欲暮。百花洲上寻芳去。浦映芦花花映浦。无尽处。恍然身入桃源路。
莫怪山翁聊逸豫。功名得丧归时数。莺解新声蝶解舞。天赋与。争教我悲无欢绪。”
夜色如晕。
月光似醉。
雷峰塔下,却有一大片月色难及的阴影空地。
长发男子孤身孑立,仰头望塔。
夜色如团团浓雾袭来,将那男子的身影藏住。
他举步,前行。
仙阵,佛界,官禁,人忌,四者皆在他面前化为虚空。
他坦然一步一步,走了入去。
——然后踏上雷峰塔前的第一级台阶。
陡然间景况横移,夜色一瞬间转为白日:
——时光如飞梭样后退,来到了那年西湖的雷峰塔前——
那年半空中不空绢索白衣垂如天河,青衣女子剑气光寒。
那年平地上法海金杖震地,十万僧人生魂念祷,齐齐诵下经咒。
那年白素贞怀抱幼儿,满脸泪痕,柔弱不知如何自处。
那年许汉文混在那十万僧人之中,口念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尽归无量光佛。
“怛他揭多怛侄他。”
——如来即说咒。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眈婆毗。”
——甘露主、大成就。
“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
——甘露播洒,甘露遍洒。
“伽伽那枳多澹棣娑婆诃。”
——遍洒虚空者,得大成就。
“仕林。仕林。仕林。”白素贞喊自己麟儿名字,声音低微,却一声声敲击天穹。
“白素贞,你放心入塔去吧——”法海声如洪钟,却渺不可闻。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以往生。
白素贞终于垂眸,咬牙。
雷峰塔开。
天雷如崩。
青衣女子陡然长剑顿地,意欲与塔同归虚空。
不空绢索足底莲花暴涨为琉璃刃,布满天穹。
西湖水卷。
滔天浪翻。
雷峰塔合。
天地之间一片静默。
小小婴孩许仕林忽然发出哇哇地哭声。
白素贞人影已杳。
青蛇长剑脱手,琉璃刃穿身而过。
——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