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潮汐(gl)-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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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留一个空房间,除了白墙水泥地,什么也不要。
我猜她是借此怀念她曾经拥有的那间工作室。于是我将三室两厅分别作为书房,卧室,餐厅,客厅和柯想要的空无房间。那个房间有通向阳台的落地窗,水泥地面上刷了清漆,墙面是一律的白,置身其中的时候,人的心里不知为何也变得如房间般空旷明朗。这是个适合沉思和创作的场所,我想柯一定会喜欢。
眼看着灰白绿三色基调的室内装修逐日接近心目中的预想效果,我多少有种尘埃落定的安详感觉。这也许是因为我真的老了,我有时不禁如此想道,半年前我都还未曾考虑过安定,以为自己将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辗转下去。
我们不时去探望黛瑶。我们,指的是我和柯,也有时仅我一个人花一个多小时前往位于近郊的疗养院。柯不曾一个人去,但若我提议说一起去吧,她也从不拒绝。
黛瑶依旧没有起色。我和柯去探视的时候,有时会用轮椅推着她在花园里散步。院子里总有三五名轻度病患,在家属或护士的陪同下晒着太阳。与那些面露恍惚笑容或不停自语的病人相比,黛瑶看上去简直与正常人无异。她裹在蓝白条病服里,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显得优雅娴静,只有当你定睛细看,才能从她没有光泽的双眸里读出异样的阴影。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深锁自己的内心,消耗着华新支付的不菲疗养费用和她自己的生命。但谁也无法断言,此刻的黛瑶比过去那个总能吸引众人目光却独自背负着伤痛的女人,究竟是否更快乐一些。
柯同去疗养院的时候,总会为黛瑶带去鲜花,CD和书。她在水瓶里插满花朵,放上黛瑶喜欢的音乐,并读书给她听。柯做这一切的时候,举头投足间尽是温柔。我怔怔凝视她的身影,惊觉我的柯不知何时已褪尽了某种生涩而耀眼的光,变成一个柔和的小妇人了。
只有从她拍的照片里,还能明确无误地辨认出那种尖锐而明亮的忧伤,如同夏日的晚风,或是冬天海边的一线白浪,在无意间牵动着人的心里某根不知所以的神经,微弱而有力地。
你以前不是说,剪下来的花都是尸体吗?又一次去看黛瑶之前,我在花店里问柯。她正告诉店员选那束蓝色的矢车菊,不要包装。
听到我这句话,柯转过脸来。她的长卷发编成辫子上又盘在脑后,露着光洁的额头和颈项。我试图将眼前这个妩媚的女子和我记忆中那个小兽一般的女孩子进行对比,却发现记忆总有些模糊以至于无法进行追溯。
她喜欢花。柯简短地说。仿佛这便足以回答我的疑问。
尽管相处日久,我有时还是无法完全习惯她这种近乎笔直的思维方式。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对她而言,事物非此即彼,不存在中间地带。大约是因为个性软弱之故,我习惯于对人对事作迂回复杂的思考,而柯的一些应对,往往让我豁然开朗,或是陷入尴尬。每逢这种时候,我总是再次意识到,我对柯的爱,固然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但又不仅于此,我爱她,因她至纯至真,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存在。
迁入新居的那天,天气异常的好。之前连续几天都有小雨,那一天恰好放晴。我找了一辆搬家用货车把我和柯的衣服杂物从租屋搬了过去。搬走之前房东来查看过我借住了大半年的这套两居室,并同意我留下之前买的家具,不用将房间复原成入住前的半旧模样。这对我来说算是省了不少麻烦,反正新居内的家具都是另外订做的,也用不着原来这些。
柯还是第一次看到完全打点停当的新家。她在几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在纯白色的长沙发上坐下来,将双腿搭在同色的圆形矮凳上,对我展颜一笑。
这里很漂亮。她说。
让公主阁下满意是我的荣幸。我故意夸张地说道,并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柯笑着从沙发上跳起来捶我的肩,我躲闪之间进了白墙水泥地的空房间。时值午后,房间里满室阳光,清澈得让人一时忘了呼吸。
柯也进了房间,她这时没再追着我打闹,眼神倏然变得沉静。
我想也不想就拥住她。我们相拥着站在近二十平米的空旷房间里,彼此都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感觉着彼此的存在。温暖的光线浮动在我们周围,如水一样包裹着我和柯相似的紧贴的身体。
仿佛是过了许久,柯在我耳边轻声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画室,好不好?
我终于得以明白柯的苦心,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说真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丧失想要画些什么的热望。我有时甚至想,也许我从来不具备一个画者的灵魂,手执画笔的日子里,最初为的只是报酬,再后来画柯,是为了给心中的情绪找一个出口,而今,这两个理由都不再存在,我也因此无从画起更无心画起。
所以我只是轻轻吻柯,算是回答。我不希望她看出我的迟疑。
而且我还有更难于启齿的话要对她说。
反正总要说起,我干脆逼自己尽快开口。柯,我轻唤她一声,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尽可能温柔地问她,如果我把黛瑶接到这里来住,你介不介意?
柯没有动,也没有立即回答。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又或者是我的错觉也未可知——随即我听见她的声音,其中似乎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柯对我说。
就这样,在办妥诸多手续之后,黛瑶被我们用一张轮椅带回了家。书房原本就被设计成兼用的客房,这是因为一开始我就有让黛瑶离开疗养院的念头。柯帮着我把带滑轮的书架移开,把沙发床展开伸直,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否窥见了我设计这个房间的全貌乃至细节的用心,这里的一切其实无不带有黛瑶喜爱的风格,从浅紫灰的色调便可看出她原来房间的影子。
这是我无法解释的私心。我爱柯,但却无法丢下黛瑶不管。也许是因为我和黛瑶之间曾有过的那些牵绊,又或者是为了减轻我心中无来由的负疚感——尽管她现在的状态可说是拜华新所赐,但若不是那天我任由她离去,这一切也许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医生的意见是,黛瑶的病只有两条痊愈之道。一是让她在比较有亲情爱心的环境里生活,这样的话也许有一天会有所好转,另一个是指望某一天她脑袋里的开关突然回到正确的位置,也就是所谓的奇迹。
所谓奇迹,就是不太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前一种可能,即,给黛瑶一个家,等待她的心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即便希望渺茫。
我没再接到过华新的音信,此人似乎已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我也很少想起他。没有追忆和想念的必要,尽管,他留下这样棘手的现实让我来面对。
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我开始相信所谓命运。我们这几个人的牵绊,大约在冥冥之中早有无形的千丝万缕交织注定。我只想尽我所能,在今后的日子里给柯幸福,并照顾黛瑶。我以为这中间并无任何矛盾产生,爱与柔情,可以并生。
我以为柯能够理解我,一如既往。接下来的日子流逝得平静而迅速,柯对黛瑶甚好,超乎我的想象。我的担忧和负疚渐轻,并开始觉得,日子可以就这样悠悠过下去。柯每日花半天外出摄影,我做饭打理家务,黛瑶除了不开口不主动作出反应,吃饭如厕沐浴都能自理,照顾她并非难事。我和柯偶尔会一起去美术馆和电影院,或者外出散步。我们恩爱平和与世无争,和外界的联系无非购物等日常活动,再就是关注杜文那边学校的进展。
柯不止一次问我,什么时候再去云南。我说,等学校开学再去,那会是在三月。到时候找一名可以信赖的护工在家照顾黛瑶就是。
然而没能等到三月,还未过农历春节,柯突然离我而去。她的消失和到来一样出乎我的意料,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雷雨之夜,而是某个除寒冷外别无特征的冬日,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除了穿走我的黑色耐克跑鞋。
☆、二十九、 再生花
月亮潮汐 二十九、 再生花
那天我到徐家汇美罗城楼上的一家西餐厅去买那里的餐后芝士蛋糕。芝士蛋糕固然哪里都有,这一家的味道却是特别醇厚香滑,柯尝过一次之后就喜欢得不行。唯一的问题是,这款蛋糕不接受单点,只作餐后的惯例甜品,我们却都不太热衷排餐,吃过一次后就不曾再来。前几日柯忽然提起这里的蛋糕,我说,那就去吃饭吧,她却立即放弃道,不想吃外国菜,我还是喜欢吃你做的东西。
所以我一个人来到这家店里,找他们的老板说话。接待我的是一个单眼皮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说是这里的值班经理。我对他说,我祖母特别喜欢这里的餐后蛋糕,但是老人家已经不适合吃牛排,所以能否让我买些蛋糕回去。
男子沉吟片刻。本店的规定是不接受单点甜品,他说,您想必也知道。
我明白。能不能破这一次例呢?我诚恳地凝视着他问道。
他再次沉吟。随即,终于不失风度地点了点头。
希望您的祖母喜欢我们的蛋糕。我拎着蛋糕盒子离开餐厅的时候,男子对我亲切地说。
我微笑道谢。我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用祖母打妄语,应该也不算过分吧。如此想着,我乘出租车返回家去。新居位于虹桥古北一带,有些人会鄙夷这个地段,因为有太多白日不用上班的女郎在住宅区流连,可在我眼中,这里比起新兴的爆发地段来,总有种没落却不寥落的神气,加之附近又有大型超市和许多方便生活的店铺,故此最初选房时就锁定了这里的高层。如今我和柯亦是白日闲散一族中的两人,不时在楼下电梯里路口旁遇见身段良好的俏丽女子,大约在她们眼中,我和柯也是因同样际遇住进这个住宅区的女子——那倒也无妨,我没有特别的歧视,也不在意别人作何观想,生活本身,重要的是清静自在而已。这个住宅区正符合我的这种理想。
路不算远,很快就到了家。我推开门,第一感觉是柯不在家。打开鞋柜换鞋时瞥眼一看,她的拖鞋果然在里面。
这孩子,又跑出去拍照了。我心里想。
但是有音乐声传来,似乎是CD机没有关。
进了屋,才听出那是张国荣的纪念CD。正在放《路过蜻蜓》。柯曾评价说,这歌词极缠绵,哀而不伤,是首好词。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她的国文功底很深,想必是她的师傅曾在这方面下过苦功。柯受的是这个时代的人早已疏离的教育,古文,书法,国画,制陶。我打趣她说,你只差没学琴棋,不然简直就是一个绝代佳人。绝代佳人的玩笑,她也是不懂得的。我也没有再进一步解释这个玩笑。在遇到我之前,柯不曾听过现在的音乐。后来她开始自己买碟,只偏好中文歌,且都走老路数,国荣耀明,蔡琴齐豫。我任她去觅自己喜欢的东西,看她一点点消磨掉自己身上的疏离感。我倒是不怕柯因此磨损掉,真金不怕火炼。我相信柯是独一无二的。
柯的确不在家。黛瑶坐在落地窗旁的躺椅上晒着太阳,自得自闭的神气。我走过去对黛瑶说,我买了很好吃的芝士蛋糕,你要不要吃?还是,我们等柯回来在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