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梦成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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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阳见了他这番举动,才起了一分敬意。微微拱了拱手,严阵以待。
风吹起两人的衣服,飘扬着很有些冷意,风中的两人却都没有动,只是看着月下对方的眼。
然后,冰冷的剑意却慢慢地浸没了围观者的身周。那并不是学武者的杀气,而是斗气,月亮慢慢地隐没在阴云后面,那月华笼着云朵的四周,冷风徐来,草如波涛般慢慢起伏着,这一刻,连虫儿都不叫了。
然后,燕阳动了。
他的剑斜向秦暮苔左胸处划去,剑光一漾,明明看来很慢,但到了秦暮苔身前时,人们才醒悟过来,那剑居然比视线所能见到的要快很多。
秦暮苔没有躲,他只是微微侧身,那原本向他左胸的剑的目标就成了左肩,而他的剑直刺而去,那剑光如水般划去,迎向对方的剑刃,滑了下去。若燕阳不劝,那一剑就要刺到他的右手筋脉。
所以,燕阳只能临时变招。剑尖一抖,挽出一朵剑花,人拔地微起,远远看去竟似站在那草上似的,风吹过时,看来很是俊朗。
不过,没有人会留意到这些,因为他的剑已如毒蛇般,攻向秦暮苔露出空门的喉间。
他变招极快,等到众人会意时,那剑光已经掠向秦暮苔,秦暮苔临危不乱,踏出一步,手里剑直挥出冷光,已护住面门。
燕阳冷笑,以秦暮苔目前的身体,这样的举动大耗体力,又能支得住几招?剑光频点,直洒向对方要害之处。
旁边的侍从看得兴起,大叫着“好”,得意地看向斛律芮,心道你们二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谁都看得出此时的燕阳是以逸待劳,占了上风。
斛律芮只微微沉脸,却并不惶急。说实在的,他也没见过秦暮苔的身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这个人,他有信心。
秦暮苔踏步躲避着对方的剑,心中却如同明镜。朝露有次曾说他对敌时如同毒蛇,盘踞张扬,看似进攻,实则是在寻找对方的弱点。而此刻,身上更是背负了两人性命,当然是加倍小心。明明体力如流水般划过,不过他坚信,只要能看出对方的弱点,他必能制敌。
那燕阳唇边冷笑,佳招迭出,处处攻向自己的要害之处。但是每一剑都不带内力,只是纯粹剑招而已。看来面前这个人,并不像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么任性胡为,还是有几分侠气。
中间,燕阳用了几派的招式,看来涉猎极广。月下舞来,看来极是好看。再加上每招之间浑然天成,并不拘泥于招式本身。对了十几招,秦暮苔心中已经佩服,而防守也越发吃紧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如同浑浊的泥水将自己包围:到底是累了。
身周有人在狂笑,秦暮苔只能依稀听得到些声音,却听不真切。
在众人的大笑中,秦暮苔轻轻叹气。
笑声更狂。
然后,剑光一闪,如同天边最轻盈般的雪洒落人间,慢慢地飘舞下来。
燕阳只能看到眼前一花,原本还在防守的人忽然踏进一步,正好踏进自己使的剑招的空档。明明只那么一瞬,自己就能变招把对方给刃于剑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燕阳却能清晰看到对方唇边的微笑。
他为什么笑呢?
明明临阵对敌之时,燕阳却荒谬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然后,那雪光停住了。
燕阳身体一滞,原本就要横扫出去的剑也停住了。
对方昂然欺身而立,手里的已经亮在自己的喉间。那长剑的距离却似乎缩短了,如同匕首般刺在喉间,森森寒意逼人。
每个人都呆住了,看着秦暮苔的剑,还有……
他手里的血。
原来秦暮苔使那一招时,手已经离开了剑柄,而是握住了护手后,那一处虽然不甚锋利,但巨力握住的缘故,血还是滴落下来。
如此,剑便平空短了。正是那短了的一截,使得燕阳判断错了距离,动作慢了一拍。
只慢了那么一拍,也足够致命了。
有人大叫:“你使诈!”
秦暮苔傲立,只冷笑:“剑者,器也,器者,随我所用。”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燕阳的眼光起初阴冷,然后平淡,掷了手中剑:“好,算你赢。”秦暮苔依然不吭声,退开,斛律芮迎了上去,握住了他受伤的手。
那些侍从中有人叫道:“怎么可以……”话未说完,就被燕阳斥道:“输了就是输了,闭嘴!”
说完,那些人就平静下来,看着燕阳用力抿着唇上了马。
秦暮苔扬声道:“你们的剑!”手一挥,那剑就扔向燕阳。燕阳伸手接住,冷笑,抖剑出鞘,又是一抖,那剑竟断了,落在草间。他再不发一声,一夹马肚子扬长而去。
侍从们忿忿瞪视着秦暮苔二人,却也无奈,只能依次上马而行。
忽然有人叫道:“你们要走了么?”却是多事的古拉尔,不放心又折了回来看。正遇上将要离去的众侍从。其中一个侍从冷笑,一拉缰绳,那马儿嘶吼一声,人立起来,竟然朝古拉尔当胸踢去。那古拉尔大惊,人一缩,往旁边翻滚而去。秦暮苔大怒,叫道:“住手!”
他不叫还好,一叫,另一侍从也是冷笑,伸手取鞭,朝古拉尔劈头盖脸就打了过去。古拉尔只是寻常牧民,哪里抵挡得了?只能滚在草地上抱着胳臂缩成球形护住要害,可是臂上背上还是着实地受了几鞭,一时间皮开肉绽,他哑叫了一声,忽然听到惊呼。
那是一个女子和三个男子一起惊叫的声音。
原来是先前驾马的男子又拉了马跑了过来,那马很是凶悍,再加上主人的催促,前蹄直直踏向古拉尔身上。眼见这一踏,他必有性命之虞。
身体忽然一暖,什么人盖住了他,他一个翻滚,就被人压到了身下。然后背后有着沉重的压力,古拉尔听到了可怕的“咯咯”声。
那声音在被覆盖的天地里,听来如此真切,如此毛骨耸然。
然后,古拉尔感到了熟悉的体味,那是亲切之人的味道,如同安全的被子般覆盖着他。
他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天地有那么一瞬间,竟是没有声响。
直到再一声尖叫。
翰妮的声音响起:“哥哥!”她的声音似尖锐的哭泣。
古拉尔迷糊想到,草原的儿女,是从不哭泣的。为什么,为什么翰妮要哭?
为什么,她叫着“哥哥”?
那些不认识的驾马者的声音响起,是张狂的大笑,马蹄声如密雨般响起,直到慢慢远去。世界再度寂静了。
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抱着自己的人开始抽搐。
古拉尔抖着唇,挣开那人怀抱,在白色月光下,翰吉整个人已经缩成一团,嘴角边全是鲜血。他的身体不断痉挛着,似乎已经昏迷。
古拉尔呆呆看着那人,看着那人慢慢颤抖着睁开眼睛,冲着自己微笑:“你没事吧?”
然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古拉尔呆住了,眼前一片黑暗。
草原上响起一声恸叫,像是失了偶的野狼,在对着天地嚎叫着自己无法释放的悲哀。
那一夜,月光下,黑白分明,再没有别的颜色。
29
斛律芮一手持着秦暮苔受伤的右手,皱着眉头包扎着伤口,远远的能听到翰妮的大哭声,他们两人无声地坐着,斛律芮的动作有时粗鲁,秦暮苔却没吭一声。
事实上,在看着翰吉昏迷的翰吉时,他们两人头脑中都有一丝的空白,看着抱住翰吉嚎叫着的古拉尔,秦暮苔的眼中慢慢升起了寒意。有一股名曰愤怒的火慢慢地从心底升起。
从这一刻开始,燕阳其人已让秦暮苔深深地用恨在心底刻下了名字。
明明古拉尔、翰吉与他也只不过一天多的交情,然而不知为何,秦暮苔却放到了心上。
然后是翰妮大哭着跑上来大骂“都是你们”,直到被族长渥西叫开。渥西看了他们两眼,叹了口气说道:“翰妮她一时心急。别怪她。”这样说着的老人,看着篝火下脸色苍白的儿子,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秦暮苔看着手上的白色布条,轻轻握了握手,又有鲜血渗了出来。他忽然说道:“你之前有传消息出去让你的部下来接你吧?”
斛律芮月下的眼微微一肃,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你之前纵马时想必是留下记号了。我虽然没查觉到,但你能安然地待在这里,想必总是有后路。大哥不必防着我。”秦暮苔的声音冷冷清清。
斛律芮心中一叹,不知怎的,忽然伸出手去握住秦暮苔的冰冷的双手。
秦暮苔没有甩开,指尖那么寒冷,仿佛是满草原的露水都积在自己的手掌中。一丝一丝带走暖意。
原本为着男子之间的爱情而感到惊讶、不解,在看到古拉尔如同自己的性命被带走时的绝望时就变成了理解。所以,那些悲伤也如同冷冷的露水一般慢慢袭上心头。
所以,才会挑明了这位名义上的大哥所埋下的伏招。
或许自己是变了,才会那么容易就动感情,居然也会为他人着想了……
“若是这样,能不能请大哥帮忙,请你那边懂医术的人来看看?不管怎么说,古拉尔他们……总是帮过我们。”秦暮苔的声音沉沉的,眼睛直直看着斛律芮。
斛律芮只想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然后,他取出了个小小的如同火折子的物事。
斛律芮看了看手里精巧的东西,又看了看苍白着脸坐在草原之上的秦暮苔。
那个男子,初遇时冰冰冷冷,只有偶尔的不羁傲然会让他显露光彩。而真正交往时,才发现,他是个典型的面冷心热之人,出乎意料的单纯和直线条。
这样的男子,比之自己,似乎更像草原的男儿。即使他看来再如何的瘦弱,也掩不去那些特质。
古拉尔木然坐在翰吉的身边。
族里最好的大夫早已经来过,看完翰吉后朝渥西摇了摇头。老人的头发似乎白得更厉害了。
帐篷里,翰妮的哭泣声低低响着,古拉尔恍然不觉。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人苍白的脸,和颊边那一抹可怖的潮红。
他知道,这个人的生命力正在消失。一点一点,随着他时轻时重的呼吸,还有似乎至胸腔发起的一阵阵混浊的咳嗽声,生命力就这样慢慢地飞逝。
或许,等到天边的启明星升起,面前的这个人就将永远地闭上眼睛……
古拉尔的心底某处似乎是空了,冷风吹进那个本叫做心脏的地方,呼呼的阴冷着却寻不到边际。
明明前一刻,对方还在容忍着自己的奇思异想,篝火下面,他笑的那么无奈,怎么这时候,居然他就要离开自己了……
痛苦慢慢闭着麻木,心似乎被拖进绝望的水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看不到任何颜色。
古拉尔慢慢闭上了眼睛,握着翰吉的手,紧紧地拽着,仿佛这样,能够留住这个人的灵魂。
渥西看在眼里,脸上多了一份凄楚。
看着绿色的烟火燃起,秦暮苔终于明白为什么斛律芮没有第一时间用这个求救。
因为在敌人的领域中用这个,只会暴露自己的所在,让自己先一步被对方找到而已。
而现在,还并没有到安全地带……
秦暮苔闭上眼,忽然觉得无力。
只能祈祷,在燕阳退却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角了……
冷冷的寒风吹来,那原来热烈舞动着的篝火慢慢地熄灭了,草原的一切都浸在冰冷的月光里,看来如同白色的霜遮蔽着整个天地。秦暮苔第一次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自身的力量如此微不足道,那看不见的命运左右着自己,到哪里,去何方,居然半点不由人。
他看着漫漫的草原,知道这一刻这个地方,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忘怀……
忽然手里一暖,斛律芮找到了篝火下面埋着的一块小小卵石,过了那么久居然还有些温。他用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