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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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真正的纵火犯是刚才那个企图挑拨离间的林子明。
还是不要提吧,毕竟往事已经成为过去。
那么,来不及说最后的一句话的父亲,被眼泪和心痛所覆灭的母亲,还有萎谢成木偶的小叔。他们的遗憾,他们的悔意,还有自己,这些年来因为家庭破裂所受的种种屈辱和委屈,都可以就这样算了么?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的不了了之了么?
易建明摇摇晃晃地站起。俯下身体,环上易歆的脖颈,用力嗅闻着男人颈间的气息,充满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和肌肤腐朽的气息。
易歆一瞬间被男孩的碰触惊悸得全身僵硬。但是,几分钟过去,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的颈窝被某种液体濡湿而产生的凉意。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迟疑地伸出手,探上男孩的头顶,在一片浓密黝黑的发丛中有几根雪白的发丝格外扎眼,易歆轻轻抚上那几根雪白,无声地抚摸着男孩发梢。
日影西斜,房间里照不到太阳的角落迅速回复阴冷。
易建明喃喃着,孩子一般把脸埋在易歆的脖子里,
“蔺今,小叔,我该怎么办?”
离开病房之前,易建明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反复确认,自己是否已经恢复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这里自来水格外冰凉,打在脸上,所有的毛孔似乎都被刺激得缩起。眼睛略微显得红肿,因为彻夜不眠又激烈地流泪,眼袋深深地凹下去。他打算回去昏天暗地睡上一觉,也许再次醒来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梦也说不定。
刚刚走出病房,就听到走廊尽头房间里传来嘶哑地哭泣声。是属于年轻男人的,无望地,神经质的声音,充满了压抑和不甘的情绪。易建明走近,那些话语便愈发清晰地传到鼓膜里。
“福伯,意如,是不是意如,你终于肯来看我了?你出来啊!”
和记忆中相似的场景,易建明厌恶地捂上耳朵,大踏步准备迅速离开这里。
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突然闯入视线里,他扭动着身体企图挣开医生护士的束缚冲到走廊上,男人一手紧紧抓着一束鲜花,一手在空中慌张地挥舞着,五指张开,由于什么都抓不住而扭曲。大概是个盲人,他尖叫着冲出去却因为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刚才在车上遇到的那位老人走出房间,连忙蹲到男人身前,扶起他,把他紧紧搂住,哄孩子一般哄着。
“少爷,意如小姐她会来的,只要你安静下来,等把眼睛治好了。就一定可以出去见她。”
男人惊悸得如同一只小兔,他缩在老头怀里哀哀地哭泣,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他扬起头辩明老人说话的方向,一连叠声问,
“真的吗,福伯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是真的有这么说吗?”
医生嘱咐护士拿来镇定剂,男人的袖子被挽起来,干瘦一如易歆的手臂上满是针眼和青肿印迹。
老人老泪纵横,为了防止男人再次扭动只好把他紧紧按住。老人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因为无声啜泣地牵动而瑟瑟抖动不已。
所有的医生护士似乎对此情此景早已熟悉到麻木,他们动作熟练地把男人单薄的身体固定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针镇定剂下去,果然,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也不再吵闹。只是精疲力竭地倒在老人的怀里哀哀饮泣,他的手臂垂软下来,手腕处横七竖八的伤口显得分外狰狞。
“意如,意如……”
几个护工把他抱起来,墨镜也随之掉落在地。
男人的五官无疑是清俊的,有几分眼熟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病态苍白的肌肤更衬得他的瞳仁越发幽深,但是此刻这双眼睛却毫无焦距,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易建明控制着自己,他不动声色地和这一堆人擦肩而过。老人没有看到自己,他的全副注意力集中在注射镇静剂后安静下来的男人身上,满脸的皱纹似乎都在诉说着无声地哀戚。
待一干人等进入病房关上门,易建明才发现孤零零躺在墙角的那束花。刚才男人在注射挣扎时,甩飞的那束粉色大丽菊。花朵被皱纸细细包扎着,花瓣上还闪动着莹莹水意,但是现在却被人遗弃在角落,所有人都无暇去欣赏它的娇嫩与美丽。
易建明弯下腰把它拾起来,走进电梯里。
乐生外面阳光正好,无数鸟雀在茂密的树丛间跳跃婉转啼鸣。这里远离尘嚣,空气是干净而透明的,初夏的日光无比炽烈,隔着蓊蓊郁郁的枝叶筛下的细碎光线却又格外慵懒,混合着植物的苍翠,是夏日调色盘里揉乱的颜料,色彩旋流浓烈如酒。
坐上回程的班车,偌大的车厢里,只有自己一个乘客。易建明坐在车尾,回头,乐生的弧形圆顶慢慢远去,无数高大的树木在身后倒退着,那些苍翠茂密的枝叶间,疏淡出一小片透明的蓝天,配合着大片堆叠的绿,透露着几分恐怖,仿佛潘神的迷宫。
易建明把那束大丽菊拿出来仔细端详,舌状单瓣的花冠围绕着花蕊,小巧得只有酒盅大小。曾经在花店工作过一段时间,他知道,这种大丽菊的学名是Harlequin,丑角。真是极端讽刺。
突然想起自己确实见过那个男人,那一次,他还制止过他的疯狂行径,就在第二次见到林子明的浪漫铁达尼,在贺家的婚宴上。
可是易建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瞎掉了,甚至疯掉了。猜不出他和那位心心念念的意如是否曾经真的爱过,就算是爱了,又能怎么样呢?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全部,因此,他永远亦只能做一个滑稽的Harlequin。 就像那一次,小小的插曲过后,婚礼继续进行,烟花继续燃放,甚至比之前更加绚烂。
那夜,风里透露着江水的气息,对岸的霓虹灯火通明,在烟花炸然盛放间,四周正是良晨美景,盛世太平。当时的易建明并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在不远的将来自会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把所有的人连到一起。当时,林子明背对着自己,他的话依然让人记忆犹新。
“这是个乱仑的世界,大概人天生就喜欢挑战禁忌,却无力承担后果,以为闭上眼睛,以为握紧拳头,就是你手心永远的秘密。其实,不过注定是,自作孽,不可活,而已。”
那么男人现在的结局,也还真应了这一句,“自作孽,不可活,而已。”
那么自己的呢?蔺今的呢?也许到最后两个人都成为无可奈何的Harlequin也说不定。
爱的阵痛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青春总会走向成熟,而成熟总归要垂垂老去。两个人终究要面对生活的总总残酷与真实。
尽管有些爱的确是真的。是美丽温暖绝伦的。但一切只能是瞬间而已。大家都以爱的名义痛苦沉沦,原因也许正是在与此。人们给爱叠加上太多的欲望。因为太美丽,所以希望占有。希望一直一直将它紧紧掌控。所以在蓬勃的欲望里不可自拔的纠结。
最完美的爱情也许是观望一场烟火,当绚烂归于虚空,平静的起身,微笑着转身离去。尽管依然渴望与希冀着温暖。可以平静地温暖漫长的一生的时光。
易建明不敢去怀疑,可能让自己永远温暖一生的,这个人,不是蔺今。
汽车缓缓进入了市区,喧嚣的人声和都市尘土的味道回归。乘客渐渐多了起来。下午三点,正是小学生的放学时间,很多孩子背着书包在拥挤的车厢里叽叽喳喳,易建明起身把座位让给了手提重物的老人,十字路口所有的车辆喇叭响成一片,令人头痛。
车厢里许多味道杂陈,皮肤汗水的咸湿味道,挎包的牛皮味、女人香水的味道、还有塑料袋里的水产腥味全都融汇掺杂交织到一起,最后化学反应出了整个城市下午的味道,倦怠而疲惫,顺着从天窗洒进来的酒红色光线,拥挤的空隙里没有意外和突然。
时间是能在味道里停止的。偶尔有这样的错觉。
就像每一次和蔺今缠绵过后,凝视着他紧闭的眼帘,拉过他的手指,轻轻嗅闻他残留在指尖的烟草味道。然后就像调皮的小狗,耸动一下鼻子慢慢往上,肌肤上的沐浴露的味道,耳根处发尾的清凉香波的味道,腋窝里汗水的味道。就这样枕在蔺今的味道里缓缓入睡,很安静也很安全。
易建明拉着扶手,因为个子高,所以上身微微佝偻着,望见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不知道此刻蔺今在家做些什么呢?
此时此刻,蔺今坐在阳台上,他花了一整个下午仔细阅读那本《红尘》的原著。合上书本,有些头晕目眩。出自于香港女作家的言情小说。行文表面上语言活泼幽默,犀利痛快,然而骨子里却藏着刻骨的悲哀,人称指代频繁变动,衣露申的意象重复出现,蒙太奇的电影式镜头反复切换。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在衣露申岛上模糊又固执的坚持,想要追寻某段过去的故事……直到最后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幻觉,又或者只是每人自己的不妥协……
蔺今反感这样的故事和这样清冷的笔法。他想象不出作者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大概是和苏倾是截然相反的女人,小说里的女主人公追寻到最后的故事并不是想象中荡气回肠的传奇,而是妥协于生活的平凡爱情,仅此而已。
书的扉页上有这样一句话————
婚姻随缘,可有可无,有的话一样珍惜,没有也一样高兴。
如果,当初苏倾能够就此甘心,那么后来的所有不幸也许都不会发生。母亲不会死去,而父亲也不会伤心,更加不会有蔺明。或许自己不会去做明星,就甘心当一个普通人,按着父母的希翼那样结婚生子慢慢老去。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遇见易建明。
突然觉得有点冷,扑面而来的阳光依然是那么刺眼,但是却屋内格外冷清。没有少年的宽大客厅是如此的冷清。
打开CD唱机,里面也不知道放着何年何月曾经听了一半的哪张唱片,按下Play键,音箱里飘出阿根廷探戈之父皮亚佐拉的探戈经典名曲,Tango Apasionado。
一开始弦乐的演奏是缓慢的哀伤,钢琴在低音区低回的旋律让心情沉入谷底,随后音乐慢慢进入高潮的快板,随之有轻轻的打击乐器加入,显得很活泼,但是仍然无法改变整首乐曲哀伤落寞的基调。
蔺今跟着音乐轻轻摆动身体,他旋转着进入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融化在音乐当中,稀释了探戈乐曲里的哀婉味道。
旋律的周而复始,仿佛恋人在情感路上的情感虚耗,单单在情感世界周旋,就足以耗尽所有心力,疲累不堪。
易建明刚打开门,便听到充斥了整个房间的探戈舞曲,经常在吧里可以听到的旋律,这曲子太感伤,太迷离,太令人有失落感,有种婆娑迷离的情感在其中纠缠不清。
他把花放在茶几上,厨房里传来杯盏碰撞的声音。径直走了进去,咖啡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蔺今双肘支撑着身体倚靠在流理台边,他的手指随着音乐轻轻打着拍子,仰着头眯起眼睛,闲适极了的样子。下午嫣红的阳光斜斜射了进来,一线光柱中,蔺今的脸却不甚清晰。
探戈依然暧昧地回旋着,易建明轻轻走上前去,缓缓拥住男人的腰,慢慢吻上去,他的嘴唇里有咖啡的味道,略带苦涩的浓香。
良久,蔺今从易建明的吻里挣脱开来,捧住男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