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1966-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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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卫”队伍。然后用五人的小队伍包围后门,并且在前门设立一个防止楼上人从阳台跳下自杀的装置,如果没有气垫的话,就用三到四层棉花胎,有二十个人抓住最上面的棉花胎,进行第一轮的缓冲,他迅速计算了一下,就算一个下落成人男子的质量约等于六十五公斤,f=ma,……而拉住棉花胎男子的臂力等于……横向拉力实际上是一个合力……够了,五个人就够了。是否要分两个场合,要是两人分开来跳怎么办?不会,一定是有先后的。然后喊话:“光屁股,搞腐化,拉出去枪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死不悔改,死路一条!文化大革命万岁!万万岁!!”然后上楼抓获,让他们自首,游街示众,然后他将向围观的人群发表演说,说明走资派还在走,革命还要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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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路比瑞平还要精细,尽管他的动作很夸张,而且有些像电影里的匪兵,但是他确实做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当他斜背着那个须臾不离身的装着他所有资料的书包走在弄堂里的时候,他很像是一个广场活报剧中的人物。
走进里委他探头一看,里面正有两个“文攻武卫”和一个红卫兵。里弄干部一个都没有。他们正在吃夜点心:每人两个豆沙馒头。旁边是一副下到一半的象棋,地下是一地烟头。里委办公室本来是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现在这里平添了一种肃杀之气,钩子上挂着四顶藤帽,藤帽下面是四件雨衣。墙上靠着四根三角刮刀做的长矛。以往居委会总有一种卫生药水的味道,现在这里全部是飞马烟味。余子建的进来让他们吓了一跳。
“我是革命群众,我来揭发一桩腐化流氓事件。”
三人中,只有红卫兵眼睛像闪光灯一样闪了一下。这是一个初中生,还在不谙风情的年龄。两个工总司并不起劲,抓流氓是多余的事情。只要过了二点,他们就可以在另一间屋里呼呼大睡。明天就可以拿到四只角子的深夜班津贴。“流氓?什么地方还有流氓?上只角会有什么流氓?”他们嚷。
余子建很有一点失望,他的革命热情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于是他就说:“我要汇报上去,说你们完全丧失了革命战士应有的立场。”
“好好好,去去。”
其中一个瘦瘦的“文攻武卫”将馒头塞进嘴里,胡乱嚼着,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抓起一顶藤帽套在头上,拿了一根长矛,对另一个说:“老刘,你看家。你,”他指指红卫兵,“去开开洋荤吧。”
三个人走在寂静的弄堂里,瘦瘦的“文攻武卫”毕竟不是军人,他将长矛拖在地上,发出啷啷的响声。余子建很生气,当他向瘦瘦的“文攻武卫”说明自己的方案的时候,那人哼了一声说:“等你将人召集拢来,那两个人已经走了。长矛一根,一根长矛,够了。”
当余子建打开后门出去的时候,校长正扶着墙挪到了门口。
他是听到楼上那一声钥匙掉地的声音醒来的。这几个月,校长一直在紧张之中生活,他的觉像淡淡的灯光一样轻,半夜一般要醒来五六次。为此,他的脸色因为神经衰弱经常苍白浮肿。他总是在写检查。现在桌上还有一份检查正写到一半。每当淮海路锣鼓喧天的声音从前弄堂传来的时候,他知道那里一定有红旗招展的游行队伍。他知道,又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又发表了。他就很注意地收听电台广播,他就彻夜拟稿。根据最新的精神写成思想汇报请人送到学校去。他以前是不抽烟的,他的香烟票全给了别人。现在他学会了抽烟。他最寂寞的时光总是在云雾缭绕之中度过的,他这才知道香烟是孤独者的朋友,他很珍惜每一根香烟,所以他的手指已经熏成了咖啡色。他当年的难友,不管是生还是死,一个个全在烟雾之中出来了,他怀念他们。他甚至还在怀念当年审讯他的特务,“怀念狼”。他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只要他们说出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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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楼上那一声金属响声。又让他睡不着了。他明白,他毕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三年前到新疆去的二十四名学生。他树起了数个典型,有优秀成绩但是放弃高考下乡的高三学生,有像汪蓓蓓这样坚决和资产阶级家庭决裂的典型。也有优秀的学生团干部。还有那个“未来的华罗庚”。天花板像电影一样,他们的脸一张张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曾经红极一时,当年的党报解放日报和团报青年报全登载过他们的事迹。他们歌唱,他们登上列车,他们向他挥手。他们写来的信歌颂边疆。他们确实是自觉自愿去的新疆,而他也真的是在执行教育和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他完全彻底的贯彻无产阶级教育路线,这还有错吗?
但是,谁都没有感觉到的东西,只有良心会时时提醒。他一直有一点隐痛在胸,教师确实不是诗人,教师也永远做不了诗人。因为这二十四人,可以考上全中国全世界最好的学校。他有什么资格不让他们考试?
当汪蓓蓓回到上海的时候,他首先是一种恼怒,以为她是败坏了68中赫赫有名的校风。但是当汪蓓蓓在新疆的真实生活一点点展示开来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背上了债。二十四名学生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能再将户口迁回到上海了,大学不会再开门了。现在当他平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任何权力,他这才会后悔,后悔自己那样坚决地代替那些学生选择了去新疆。他甚至想,如果他自己带队到新疆去,那就好了。殊不知后面还有文化革命,他没有挽回的丁点机会。当汪家好婆告诉他蓓蓓要回香港嫁人的时候,他先没有回答。后来,他想到这样聪明美丽的一个女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去香港还能怎样呢?于是他便告诉汪家好婆。还是去了的好。去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念大学。这样的回答已经背叛了他当年在主席台上高昂调子的动员报告。
他听到了楼上“笃”的一声。他的中年人已经开始衰退的听力突然有一点恢复了。他听到了赤脚在走路的声音,他听到不真切但是很明白的说话声音。他知道楼上应该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前两天,他见到对面楼的陈瑞平曾经走过来,也曾听汪家好婆说,在陈瑞平妈妈住院的时候,汪蓓蓓几乎天天到医院去。教师是天然的心理学家。从青年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校长已经准确推算出楼上正在发生了什么。从教育心理学的角度,教师需要行动。
他晃动了一下白发苍苍的脑袋,如同一只冬眠的熊,他又伸伸自己那条被老虎凳咬过的腿,他是一个刚刚开始走路的小孩。这些天,他坚持照着《赤脚医生手册》,用手指狠掐穴位,有些效果。现在他要站起来,于是他用一支圆珠笔对着膝盖上下的穴位使劲戳去。几乎要将这几个穴位弄出了血,他才四肢并用从床上下来了。他听见余子建从门口走过。他不敢去喊醒他。他觉得儿子一定在梦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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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摸到了五斗橱,摸到了墙,他只能说是能挪步而已。他还担心,在这样深的夜里,最近一年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门的他,会不会因为长长的头发和鬼一样苍白的脸色吓着两个孩子?他一步又一步走上了扶梯,在转弯的时刻,他实在不能支持住他无力的双腿,突然跌倒了。他的跌倒弄出了很大的声响,然后他听见了楼上一阵带着颤抖的悉悉声。他站立了起来,用一双威严的眼睛看着楼上。
这样的眼神久违了,以往在做全校形势报告时,只要他这样威严一扫,大礼堂鸦雀无声。
后门又是一响,校长听到儿子发疯时候的尖利笑声,接着电筒的光柱照亮了楼梯,楼梯栏杆和顶上挂着的东西化作影子在墙上移动。接着,他看见了一顶晃动着的藤帽,后来又看见了红袖章。一张激动得红成猪肝的孩子脸。
电筒的光亮像箭一样射来,校长的眼睛眯起来了,瘦瘦的“文攻武卫”用手臂将他挡开,像是赶走一只蟑螂。接着他们上了楼。灯光大作。“文攻武卫”只说了一句:“哈……”蓓蓓的美丽象一颗子弹一下将他击得哑口无言,随后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最兴奋的是余子建,他手舞足蹈,高八度地大喊:“抓起来!抓起来!抓起来!光屁股,搞腐化,流氓,阿飞,拉出去批判,专政!枪毙!枪毙!”他背着手在屋子里大幅度摇晃着肩膀走来走去,很像是一个革命派。
可是,你能说什么呢?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低着头站着,她赤着脚,穿着汗衫,穿着家常短裤。
那个“文攻武卫”以阶级斗争的观点出发,很敏锐地注意到汪蓓蓓的汗衫被汗水全部弄湿了,短裤中间也是湿的,他很专业地注意到房间里有着一种暧昧的腥气。他很愤怒。如果一个人神色不定,那么这个人一定有事,可是他几乎没有机会当场捉奸定罪。
“文攻武卫”很不甘心,他和红卫兵拿着长矛到处转悠,连晒台和阳台上都去捅过。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其实,汪蓓蓓家已经四壁空空,只有两只箱子。“文攻”不行,他就举起了手,可是他凭什么可以劈头盖脑对这个女孩“武卫”呢?再加上这个女孩又是绝色的。恋恋不舍的他咽下一口唾沫,转身做了一个结束的手势。
还是余子建,他打开了所有的电灯。他走到窗口狂喊:“不要脸的男的就在对过,对过90号!我看到的,那个长子。那个打篮球的。他逃走了。他们在第三实验室里,在那个沙发上,两个人一点衣服也没有穿,连裤子都没有穿。他们搞腐化,搞资产阶级修正主义那一套,他们腐败了,他们堕落了。他们要让帝国主义和平演变的梦想实现了。他们是伟大的时代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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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攻武卫感到很没有面子。他已经彻底知道那个人是一个疯子,而他跟随着疯子指引的道路来到了这里。于是他恼羞成怒,大吼一声:“闭嘴!”
尽管疯子天天晚上都要叫喊,但是今天的喊叫毕竟不一般。这个性饥渴而病态的年代啊!余子建的喊声使弄堂里灯光一片又一片亮起来了,90号又有新的故事了。
校长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不得不跌跌撞撞让出路来。文攻武卫和红卫兵正在执行革命的任务,他的儿子是一个正在发疯的病人。现在他是一个正在被批斗的人。他几次要想说话,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总有一种力量禁止他开口。
他也没有力量用自己的手掌狠狠打一下疯子,这个空气动力学专家。
他站不住了,唯一能做的事情是重新躺在床上。
谢大姐半夜再次被人喊醒。现在她实在太忙了,以前里委的各委员,在清队中三个因为成份有问题被撤换了,另外几个变很索然。她实际上是一个光杆司令。她穿一件短杉,很艰难地挤进人群。还没有听人将事情描述完,她就变了脸色。他非常沮丧,这条弄堂她不能再了解了。她是解放初期入党的,她也是一个善良的家庭妇女,他喜欢这条弄堂中的每一个孩子。她没有小孩,她将弄堂中的所有孩子全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办公室抽斗中一直有很多的椰子糖,专门留给跟母亲一起来到里委的孩子们。在口中化掉之后毛茸茸有渣的那种是小孩最喜欢吃的。这条弄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