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残歌(上)-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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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蛮族开始发现,他们走不了了,他们前进不易,想撤出去,也一样步履维艰,他们已经开始弄不明白,到底是谁围住了谁?于是蛮族不得不把这件他们最不擅长的事干到底,这是一场耐力与心智的较量。
蛮族在西京城受挫后,终于七月二十四日留一部继续困守西京,其余人马进入了怒河走廊。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蛮族骑军飞驰而来,在只容数骑并行的马道上,这数十万蛮族骑士却毫无滞碍地全速奔跑,所有的马匹都如同一条巨龙身上的一片鳞甲,以同样的节奏律动,决不见一丝的紊乱。在巨龙的头上有一面旗帜被劲风扯得平滑如水,那黑色的旗,红色的字,带着万里以外狂风黄沙的气息和数百年来无数死者的魂息,向着云行天逼来,逼来。
云行天站在怒河第一关印关城上,迎接着蛮族的到来。
袁兆周留心看他的神情,云行天面上并没有半点表情,可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握着身侧的刀柄,指节泛白,袁兆周知道,这时云行天的指甲定然深深地扎入了掌心。他小心地道:“沐二公子确实做到了,蛮族进入怒河走廊的大约不足二十五万人。”
云行天笑了,笑容里有着死亡的影子在飘荡,那是一种让神鬼辟易的笑,他说:“该我了,看看我能用这座印关城换多少蛮族的人头吧。”
蛮族的攻城开始了,很干脆地,没有劝降,没有骂阵,只有架好的投石机。投过来的第一波巨石。云行天清清楚楚地看着如同小山的石头横空而来,带着呼啸的怒吼,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在他的感觉里好像很慢很慢。
“云帅!”鲁成仲扑过来将他压倒,一块巨石就在他们身侧不足二尺处落下,印关的城墙不胜其荷地剧烈颤动,一名士兵逃避不及,惨呼一声,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顿时四分五裂,鲜红的、分不出形状的肢骸脏腑撒了一地。
云行天抹去了遮住他眼睛的一片碎肉,鲁成仲有些惊魂未定地道:“云帅,你没事吧?”
云行天冷冷地回道:“笨蛋,这又不是箭,扑在地上被砸中的机会更多。”然后他一跃而起,从身边一个躲在墙堞下全身筛糠一般乱抖的士兵手中夺过一把弓,搭箭向着那面大旗射出。那枝小小的箭矢好像被赋予了灵气般纵情飞翔,从黑旗红字的中间轻轻巧巧地穿过,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高扬的旗帜一下子委顿下来。
所有的蛮族都看到了这一幕,无数支企图拦截的箭迟一步的在旗帜四周无奈落下。云行天的吼声在城头上响起:“射箭,趁他们装石头的空隙给我齐射!”惊慌失措的士兵们顿时安静下来,几千张弓拉开,几千支箭向着投石机簇集飞去。
袁兆周被士兵护送着下了城头,他沉重地想:蛮族此来居然准备了这些中洲人才用的攻城器械,而且在西京之战中居然不用,看来他们对于怒河走廊的攻关战已早有准备了。
然而他将这忧虑告知云行天时却被一笑了之:“蛮族向我们学又有什么不好,野战,我们总也比不过蛮族。而蛮族学我们攻城的法子,我们难道还会输给学生不成。况且,制那些攻城器械所需的铁和工匠,都是从我们这边弄去的,现在他们的东西坏一样就少一样。”
袁兆周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很难说得清。云行天这个人,如果说他狂妄也是狂妄,他想干的事好像从来就不以为会失败。但他的狂妄总是有道理的,那些道理经他一说就好像是确实如此,什么样的困境和坏消息都不会对他的决心有半点影响。袁兆周有时总会想,这种狂妄对云行天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可他一直没有得出结论。
印关坚守两个月后被放弃了,印关的城墙先是被鲜血染成了深褐色,而后又被烟火熏成了灰黑色,最后被从上淋下的热油烧成了墨一样的纯黑,城墙已被攻城车、投石器撞得支离破碎。为了攻下这处城关,有近万蛮族战士倒在了印关城下,可以说,是以他们的尸首堆成的台阶,把蛮族的大旗送上的印关城头。可是印关仅仅是怒河走廊上的第一关,在怒河走廊上有十余道这样的关口,更有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雪拥关。
印关城的士卒并没有撤往后面,他们以千人一标散开来钻进了走廊两侧的山中,这些山里面有一些山洞,被巧妙地伪装成一个个秘堡,这些秘堡里面有可供一千人马一年食用的粮草,还有干净的地下泉水。他们不再接受任何命令,只是由着自己的意愿,对于任何落单的蛮军,蛮军的探哨,蛮军的牲畜进行袭击。
蛮军的牲畜是最为幸军所爱的“敌手”,蛮族战士就是单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但牲畜就不一样,看守放牧牛羊的兵士再怎么也不可能是精锐,也不可能每只牲畜派上一人。于是通常会先有几名幸军在林子里拼命敲锣打鼓,惊得牛羊四下里乱跑,蛮族兵士冲进林子里时,弓矢和刀剑就已在等着他们,如果他们去追逃散的牛马,结果也会一样,一场混战后,幸军总能扛着几头战利品回去,而把扛不动的一律杀死。
蛮族追上来,在马道上纵情奔跃几步后总会在拐弯的地方接二连三扑通扑通掉下去。后来他们学乖了,在拐弯的地方小步慢行,可是如此一来,追上逃跑的幸军就变得几乎不可能。
蛮族很难想明白,为什么他们高头长腿的马匹追不上幸军较劣的矮种马?可是这让人难以相信的情形就真正的发生了。如果不走那些幸军修建的马道,在那些灌木荆棘中跑,就更追不上幸军。幸军当然不会蠢到把马道修到藏身之处去,他们在马道摆脱了蛮军后就再转上无穷个弯悠悠然地回家,这一夜他们就可以大打牙祭。
蛮族也试着不要在马道附近放牧,但那些马道通常都是在水草最丰美的地方。而人都是懒的,有了好走的路,一般很难让他们去走不好走的路,反正今天轮到自家倒霉的可能性总是比较少的。如果去破坏那些马道也是很难的,因为这些马道四通八达,纵横交错,很难说到底有多少,而蛮族也有些舍不得破坏,如果破坏了,蛮族军的战马就真的只能在狭窄的怒河走廊上拥成一团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于是蛮族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两个战场,前面是坚城雄关消耗着他们最精锐的战士,后面是冷枪暗箭与他们争夺着食物,他们每攻下一道关,就在自己的身后留下更多充满敌意的眼睛。渐渐地整个厚琊山原好像变成了一个大一些的西京城,一道迷城。
尽管如此,蛮族军依然在前进,艰难地、不断地前进,一道道关口在他们的强攻之下陷落。终于在五个月以后,在失去了近三成的兵力后,初冬萧瑟的天际里,分外冷峻的雪拥关出现在蛮族大军的眼前。
“雪拥关到了。”杰可丹摇了摇他满头耀眼的金发,喃喃地说道。
这并不是一句询问,但他的亲兵显然误会了,答道:“是,是雪拥关,三贝勒请看,那边就是通噍城的山口。”
杰可丹向那边望了良久。其实这噍城和雪拥关的地势早在他十多岁时就已看熟了,现在他就站在这个多次在图上摸索过的地方,总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嗯,那好像是大汗的亲卫,三贝勒,你看见了么?”
杰可丹看见了,那个纯黑铁甲,纵骑而来的骑士,在这拥挤的城下游刃有余地控缰带马,跑得飞快。骑士来到杰可丹身前,并不下马,举一支黑鹰羽翎,高声道:“大汗传三贝勒觐见!”
杰可丹进到大汗金帐时,帐内只有大汗一人,他是个形貌威猛的中年人,一头蓬松的栗色卷发已有些花白,此刻他的心绪显然有些不佳,正在漫不经心地拭着他手中的宝刀。
杰可丹进来后,大汗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让他在一旁坐下。杰可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着幼时令自己仰慕万分的宝刀和父汗,刀依然闪亮,但人呢?
父汗确实已经老了,或是哈尔可达的死让他一直没回过劲来,或是这一趟远征的艰难已出乎他的意料。杰可丹心道,不过,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你刚从城下回来?”大汗突然问道。
杰可丹回过神来,答道:“是,父汗。”
“觉得怎么样?”
这是个很空泛的问题,但杰可丹很清楚这问题的用意,他沉吟了片刻,答道:“我们攻不下。”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我的儿子,我莫真的战士从来没有在敌人面前退缩过。”大汗抬起了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
杰可丹回答:“您是知道的,我们的云梯只剩下了一百五十架,攻城车也只有三十具尚完好,投石机也只有二十一架还勉强能用……”
“可当年我们的先祖格特丹汗并没有任何攻城的玩意儿!”大汗有些愠怒了。
杰可丹冷静地回答:“伟大的格特丹汗并没有攻下雪拥关也得到了中洲。”
大汗叹道:“你还是坚持要打噍城么?你有把握么?”
杰可丹答道:“不是打噍城有把握,而是打雪拥关完全不可能。父汗,想想来的路上有多少莫真最英勇的战士倒在城下,他们不是在和人作战,他们是在用自己的血肉和冰冷的石头相撞啊。父汗,我们莫真的勇士,他们高贵的鲜血真的就应该那么白白地浪费掉吗?就算我们不计代价地拿下了雪拥关,那时在平原上,我们还有骑兵和中洲人决战吗?感谢白河母亲的恩赐,她给了我们噍城!我知道中洲人会在那里严密地看守,不过最狡猾的狐狸也会掉到同一个陷阱里去的,只要这个陷阱做得巧妙一些。”
大汗沉默了好久,这才道:“按你的意思去做吧,杰可丹。或许你是对的,你曾经说过不要打西京,也曾经拦阻哈尔可达的出征,你都是对的,我希望你这一次也是对的。”
杰可丹低下了头,准备辞出,但大汗继续说道:“不过你一时指望不上援军了。突利族和舍月族的那些蠢货居然被风涯山的那个逃亡者吓坏了,不肯出兵。不过,谁会愿意为了别人而流血呢?但我给了他们承诺,让他们可以分享京都中的财宝,他们可能会为了财宝而流血吧!”
杰可丹怔了一下,问道:“风涯山的逃亡者?是那个姓杨的中洲将军么?他还活着?”
大汗道:“啊,不论是谁都只是残兵,不过是他们拿来做借口而已,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雁脊山口毕竟没有任何城关,没有人可以封住雁脊山口的。”
“是。”杰可丹退出了金帐,他并没有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主张被接受而高兴,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北方,他们回家的地方。
云行天没有进入雪拥关,在退出最后一道关口时,他就已经决定了。
他对着所有劝他去雪拥关的人说:“我决不进雪拥关,因为我们决不能退出雪拥关,我要留在后面,和将士们一起躲在山洞里,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没有被遗忘掉,他们才会明白他们还在战场之上。雪拥关里有遥叔,噍城那里有赵子秋,他们该做什么自己都很清楚,不需要我去指手画脚。其实雪拥关是最不易被攻下的,噍城也很坚实,只要他们坚守不出,不会出什么问题。而这里,却是最要紧的,我们要让留在后面的那些百姓知道,蛮族不过是占到了怒河走廊,而山原却还在我们的手中!”
袁兆周听了这话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