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千里 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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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还不让他们挤兑死?
没听完我就拍了桌子,坚决不同意。“我要发动全班人去找校领导闹,”我大声宣布,“闹不成我就转学校!”
方新说:“转什么学校,你这样的名人转到哪儿都不好办,人家能不给你小鞋穿?要我说,闹臭了更麻烦,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原来他说的走是不上高中,是提前下乡。他说反正这次拆班对我们不利,闹也闹不出好结果, 倒不如现在就下乡去。全班初中毕业下乡就成新闻
高中毕了业也是下乡,与其耗上二年,木如早点下去,把位子占了,等别人再下去,我们就成老知青了,队长什么的也早当上
这个主意一下子就获得了一致支持,都说反正闹下去也是拆班,就让它坏事变好事,趁机下乡,又光荣又体面。一时间大家特佩服方新这个高招儿,热热烈烈地就通过
95班就这么在全市中学里又大出了一次风头,组长以上的干部全报名下了乡,我的一些弟兄也跟着我下了乡。临走前吕峰改了主意,转学了,这一招儿真木够意思。剩下的残渣废料们拆了个七零八落,给分成了六个班。这些人反正到哪儿都是老百姓,怎么拨弄怎么是,一辈子没出息瞎活着任人宰割当肉吃的东西,我也不强迫他们跟我走。
在全校的欢送大会上,我们戴上了大红花,上台就领他妈什么纪念品,脸盆,毛巾,《毛选》,笔记本,圆珠笔。我代表这些人发了言,念了一通儿决心书,表示扎根一辈子,练一身硬骨头,炼一颗火红的心。念着念着我就他妈要哭,总觉着台下全校师生都在耻笑我,我憋着就是不哭,挺着精神大声念决”心书。我才十八岁,就学会了咬碎牙往肚里咽,脸上还得装笑,装得特有前途,特有信心。
李大明和许鸣鸣也着实出了一次风头,他们俩人一块儿贴了一张决心书,算是从地下转出,光明正大地成了一对儿。谁不懂两个人署那个鸳鸯名是什么意思?年年儿有这事儿,每个年级下乡时都出这么几对儿,可那是出在高中。我们初中也冒出这么一对儿,是有点新鲜。
要彻底离开平原中学了,那天晚上我们钻进教室里就哭,舍不得离开95班,演了半天刚强戏,心里头憋屈着没处儿说,只能自己凑一块儿哭一鼻子。
那天雪下得很大。我们出了学校,在墙外头的野地里点上三堆火,围着火喝了几瓶酒,喝着喝着就哭起来,男男女女哭得跟傻X
似的。我喝得最猛,越喝越难受,都喝吐 我一个劲儿劝大家咱们到哪儿都是好汉,
以后永远也不哭。说着我又向大家赔不是,我打过不少人,我不对,一边说一边扇自己耳刮子。我拉着大明说下去以后咱们木兴闹不团结了,要抱成一个团儿,干什么都要一条心,决不能让那些土包子农民欺负
我跟他握了手,算是和好
不管怎么说,我们同学一场,又要一块难儿下农村,千万不能再窝儿里斗,得帮衬着朝前奔。大明还真算够意思,没撤火,跟我一块喝了酒。就是看着他和鸣鸣傍在一块儿心里有点发堵,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装看不见就是
就那么满怀希望地下了农村,一下去就傻了眼,跟他妈劳改犯差不多。想再回来却回木来了, 死活得在广阔天地里打把式
这边方新并没有去什么进修学院,而是提升当了革委会副主任。听人家说他写了很长的报告,讲他怎么当好班主任把一个落后班变成了先进班,又教导一班人树立远大革命理想,初中毕业就奔向广阔天地,做革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这个念英文的摘帽右派写的报告比谁都生动,引起了注意,成了“教育革命”的成果,北河市报登了他的先进事迹,从此这人就发迹大学开始招生以后,他又成了热门人物,因为他这人教英语是一把大拿,第一年就教出了几个英语大学生,出了名。想上大学念英语的全投奔了他门下。老天爷保佑着他,一顺百顺,一事顺,事事顺,什么时候他都得意。当校长,人党,又混成什么政协委员,还参政议政呢。他肯定早就忘了这一班人,十六年前的这一班,不过是他教过的几十个班里的一个,
过去就过去
人家现在关心的是大事,要木是得了癌症,还不是天天得意?我怨恨过他,特别是刚下乡那阵子。听说他没去教师进修学院而是当了革委会副主任,肺都快气炸
在知青点儿里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我们就凑一块儿臭骂他一顿,恨不得回城来找他算账。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恨自己斗不过他这个老狐狸。十八岁上,老以为自己长大了,是个人了,到了儿还是人家刀下的一盘菜。
可事到如今,倒该感谢他,特别是我该感谢他。要不是他把我们骗下乡去,我这辈子就跟鸣鸣无缘 也许早早儿的就破罐子破摔,
说不定哪一回玩儿命打架就连小命儿也折进去
鸣鸣彻底回心转意了,答应给我生个孩子,这回是真的。
唉,我他妈三十四了!这么快就小四张儿
尾声 烟柳
暮春时节,熏风遍野。北河城里柳絮纷飞如雪,钻天杨已飒飒起一城的嫩绿,把这无河之城无花之城浸润得清朗爽秀,自是别有一股翠微之气淡淡地发散自古城的街巷院落。这是北河最好的季节。
北河的大街上自然是难觅花影。追着潮流奔着现代化的街道两旁耸起着一排排条条块块住宅楼,看似车水马龙地繁华着,却是毫无美感地排列而已。经过如此整齐划一改造了的古街巷,古树已砍光不知去向,或剩下一个个光秃秃的树墩子,或植上一溜溜细细的小树苗,倒像似刚刚修起的一条条新街或战乱后恢复中的新旧间杂。这样的街上是没有春天的,更是难觅春光。永远是光秃凄惨粗陋的破败景象,一年四季一个模样。永远是更新的未直起腰杆那新的已成俗屋陋厦。
这些地方已经不是北河。
北河的春天似乎是在那些深深细细的胡同大杂院里。尽管那些百年老屋已败朽褪色,尽管那些大杂院堆垛着林立着透不过气地拥挤着碎砖头陋屋破棚子,那里仍有百年的古树,杨树、槐树、枣树、桃树、杏树和丁香,都在顽强地抽技,泛出新绿。那里的破墙根下坚韧不拔地钻出一枝枝树条子,碎砖缝儿里隐隐地绿着一线线青草,虽然让人踩得永远出不了头,却依旧一日绿似一日,像一股股绿泉蹿流其间。
最叫这些灰蒙蒙大杂院生辉的应数那些艳丽的桃花 一场春雨洒过,
桃树老秆新技会泛起古铜色的油光来,暗红的光泽如同漆过的红木家俱一般光亮可鉴。那缀满一身的粉红花朵娇艳耀目,衬得一座座院子生机盎然,里里外外透着喜庆。谁家的桃树枝子探出头未亮在墙头,半枝的花朵更是在墙缝中的绿草映衬下显得美丽珍奇,像是谁插上去的假花枝子似的,着实爱人儿。
似乎这里才是北河。这里才有四季。
护城河黑糊糊地绕旧城墙淌过,可河坡上却也是一片芳草妻妻,远看那河边绿柳白杨,也有绿烟霞蔚的景象。
就在古城墙下的河边民居中,有一座颇为雅静的四合院。院中几株红桃白杏交相辉映,树下一群孩子在做游戏。
丢,丢,丢手绢儿,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快点快点捉住他。
一对白发老人沐浴在阳光中,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
大雁北飞,呼啦啦掠过古城墙。
老人和孩子都仰头看那人字形的雁阵,看得出神。
“方爷爷,雁子干嘛要往北飞?”一个小女孩问。
老头儿眯着眼睛说:“北方有它们的家。”
“它们上南方去干什么?”
“南方也有它们的家。“他说。
“爷爷,您讲的不是北河话,”小女孩说,“像电视上香港台湾人讲的话。”
“爷爷不是北河人,”老婆婆说,“他是打南边儿过来的。”
“爷爷的家在哪儿?是香港台湾 ”
“哦,比那还远得多哩,越过大海,在离中国远远儿的岛上。”老头说。
“那就是外国了,对 ”
“对,是外国。”
“爷爷是外国人?”
“不是,爷爷是中国人。”
“我知道,”一个聪明的小男孩抢着说,“爷爷是住在外国的中国人,那叫华侨。”
“不对,”小女孩打断他的话,“那叫台湾同胞海外侨胞。”
“你真老外,那叫美华人!”又一个孩子显得比谁都聪明。
“你没看见电视上管外国的中国人叫美华人?那意思就是特别美的中国人。”
“什么呀,人家说的是住美国的中国人!叫美什么华人来着。”女孩说。
老头儿哈哈笑 老婆婆也笑得合不拢嘴。
“爷爷,告诉我,你是怎么上了外国的海岛,又怎么到北河来的?”女孩穷追不舍。
老头儿抬头望望院子南边的古城墙,山一样的城墙做了这四合院的一面墙。城墙上的砖头一块块剥蚀了,坑坑洼洼如累累伤痕。依稀可见墙上用白灰涂写的几米见方的大字,那还是“文革”初期写上去的吧——“三支两军万”,“岁”字早就让风雨冲刷干净
有鸟儿从破砖洞里飞进飞出。 城墙缝里这里那里斜斜地挂着几根树枝子,在努着劲朝天上长,鲜绿鲜绿的在春风中摇曳。
“爷爷就是一粒树籽儿,”他说起那个“儿”话音来仍然很不自然,说成“树籽——儿”,“一阵风把我吹到南洋,我就在那——儿长成一棵椰子树。又一阵风把我吹回祖国,吹到北河这地方,我就像这一墙的树枝——儿,有点——儿土,我就扎下了根——儿,歪歪扭扭地长成这个老样——儿。”
小女孩让他说得哧哧儿笑
老头儿却把自个儿说得泪光莹莹,噙在眼里,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珠儿一般透灵。
这时一双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老人的眼睛。
“难呀,这么淘?”老头儿问。
老婆婆笑着说:“你还猜木出来?还有谁敢这么着?”
老头儿抬手握住那双手,浑身一颤,“是海子!”
“爹,你刚才的话听着真像诗!”
“爹!噢,叔叔管他爸爸叫爹,说话像乡下人!”孩子们叫着跑开大家全笑
老头儿这才发现方文海身后的来客。
“天啊,今——几个什么日子,你们全来我这幼儿园视察。
全是我的施主,有失远迎。“
青木季子灿灿地笑着挽着李大明,向老人深深鞠一躬。“方老师这个小院儿真美,古墙、古屋,人面桃花。我要好好儿把它画下来,回日本去准能得大奖。”
“哎呀,Miss Aoki,你这样的大画家来画我的幼儿园,真叫老身荣幸。”
“方老师别客气,”青木季子说,“您就叫我季子,或叫我的中国名字秀珍吧。”
“那怎么行,您是国际友人嘛。”
“方老师,”大明说,“我这次是来辞行的,过几天我去美国斯坦福大学做博士后。”
“你都后几回 ” 老头儿眯起眼睛,有点不快地问,“这些年了,你在中国还没安安生生呆上几天呢。这回又去几年?还回来不?”
“我有什么办法?一走就想回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