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随雁字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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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只剩了枯枝,雪下得越来越大,不时听到积雪压断树枝“噼啪”折断的声音,地上的杂草都枯黄俯倒,路上的黄泥被积雪冻住一个个脚印,一条条车辙。风声在耳边呼啸,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阿夺骑在骡子上从暖手套中伸出手来,接住雪花碰到眼前,眼看着它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手心中,只剩下一点水渍,阿夺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凑在手心里舔舔,回头冲紧跟在身后骡子上的阿青咯咯地笑说:“原来,雪花什么味道都没有呢,呵呵。” 阿青看他开心自己也笑。两人在温暖如春的山谷中长大竟是从来没见过这般风景。
雪越下越大一直未停歇,坐下的骡子脚程不错,不紧不慢的由着阿夺控制着缰绳往前走。跨过一个山头,走了两个多时辰,只看见眼前这一个不大的客栈,黄土的外墙茅草压顶,屋顶上炊烟被寒风吹得四散飘摇。客栈一侧打了个牲口棚子,棚子地下拴马桩上拴了牲口,都埋头在槽子里大嚼。
大门上厚厚的毡毛帘子,门口一个店伴穿着棉裤褂,破毡鞋,袖手缩脑的在门洞下等客,见两人下了骡子,黢黑的袖子口擦了下冻得流清涕的红鼻子头,扶了扶头上绽了边儿露着黑毛的破帽子迎上来,牵住了骡子说:“两位客官来的巧,现宰刚烤好的羊羔子,煮得稀烂得香肉粘白盐,还有我们掌柜自家酿得烧刀子,喝一口吃一块,这寒气就驱走了,您要是热炕头上再住一宿,保您精神抖擞的奔那平安大道。”出门在外的人都爱听这套话。店伴说完了,门口伸手一挑毡帘大声喊:“老客两位,招呼着!”
两人一进门一股子膻腥气、酒气、污浊气扑面而来。屋里头热气腾腾冒着白烟,顺楼梯有个二楼估计是客房,一楼里摆了七八张桌子,几乎都满了。两人也没细看,过来一个瘦小的店伴,肩头上搭着污渍斑斑的汗巾子,把两人引到屋角一个空桌子上,把汗巾子在桌子上一抹,把扣着的瓷碗翻开,黄豆大的眼睛眨着问:“两位老客用点儿什么?”
两人商量下要了一盘子香肉,两个小菜,一盘馒头。店伴应了刚要下去,阿夺叫住他,阿青的黑貂大氅和皮帽已经摘了,露出里头合体的湖蓝色皮袍子。他看阿夺一进屋额头上就沁出汗了就伸手摘他的帽子,嘴里说:“还要些什么?”阿夺头上包了条鸭青的帕子,不过那黑黑的脸还是不可避免的露着,嘻嘻笑说:“那店伴不是说掌柜的酿得好酒嘛,咱们尝尝。”阿青笑说:“行。”一边儿给阿夺脱大氅一边儿对那个黄豆眼店伴说:“酒烫得热热得拿一斤来。”店伴答应了去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唧唧呱呱的说些闲话儿,眼里就没看见别人。喷香的肉上来了,阿青的旧习惯,阿夺一说烫,他就夹了吹吹送到阿夺嘴边,阿夺缩兴袖了手,胳膊拐在桌子上专等着阿青给夹。不一会儿店伴端了个酒瓮上来。酒翁是一大一小两个套在一起,中间灌上滚烫的水温着。阿青问店伴又要了一坛不需烫得。
“这里冷,你莫要喝那凉得,还是烫得好。”阿夺拦他。
“不打紧,我不耐烦一点儿一点儿得,你这几日嚷肚疼,就喝点儿暖的。”阿青笑说。
屋子里的璧上烧着油灯,灯芯子拇指般粗。山上不缺柴火,屋子一角烧了旺旺的火炉子,炉子上咕嘟嘟炖着香肉。
店伴又拿来了一坛酒。给阿夺倒了一碗热的,阿青起身拔开酒坛子上的塞子闻了下,呵呵大笑说:“这酒小白一定欢喜,只一味得辣,没有香气。”冲阿夺笑笑,单手抓着坛口举到嘴边,一倾而起,肚子吸气,那酒点滴不漏一道银柱般落在阿青嘴里,只见他喉结滚动,“咕咚咚”吞咽的声音。看他欢喜,阿夺也高兴,把自己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那厢,阿青已喝进去半坛了,放下,两人相视一笑,相同的动作,一抹嘴。
“这位兄台好酒量。”有人大笑说,两人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人都转头看自己这边,眼睛不论大小都瞪成圆的。门口站了三个人,说话的是为首的,眼见着是刚进门的。三个人都是锦衣华服,阿夺打量为首的那个,双十年纪,白貂的帽儿拿在身后的人手里。漆黑的头发戴着白玉冠,簪子头上的珍珠比自己荷包里的还要大很多。眉梢轻挑,眼睛似笑非笑,菱角嘴儿,肤色暖玉般微黄却细腻,正走过来。雪白的貂皮大氅里头箭袖袍子,走动间袍子晃动露着桃红色的内里,腰缠玉带,一身干干净净,通身富家子弟的雍容气派。那人看了阿夺一眼,笑着对阿青说:“在下靳海棠,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眉眼艳丽笑起来当真是蓬荜生辉。
“我叫阿青。”阿青笑笑,他不懂礼数,也不知道寒暄两句,自坐下给阿夺吹那热腾腾的肉。
“阿青?!兄台难道姓‘阿’吗?”靳海棠轻笑。
他带着护卫一进屋子,就看见阿青脱了黑貂大氅,站在那儿,一身湖蓝色皮袍勾勒的身材挺拨。他平日自诩风度翩翩,可阿青站在那儿身上的衣衫不名贵,通身也没有饰物,可怎么看怎么觉得气质夺人。对身边那个黑不溜秋的男孩子呵护宠爱,连点儿隐藏都没有。靳海棠的心跟着阿青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蠢蠢欲动。身后的两个护卫看自己主子进了门就站定了,直直的盯着那屋角英俊的男子看,就知道,这位又动心了。看着阿青端起坛子来喝酒,年纪虽轻可豪迈之气尽显。靳海棠不由自主地就上来搭话了。
“哦?”阿青一愣,看看阿夺。阿夺给他的名字“雁青”,之后还真的没机会叫过。阿青歪头想了想,脸上有些稚气了,靳海棠的唾液咽了无数回了。阿青一张嘴:“我叫……”
“不许告诉他。”阿夺打断他,“雁青”两个字没说出来。“那个名字是我的。”阿夺撅着嘴说。这个靳什么海什么棠什么的男人盯着阿青的眼神像小黑盯着獐子头,像小白盯着猴儿酒,口水都快出来了,他想干什么,讨厌。阿夺气呼呼得想。
“哦。”阿青答应着,对靳海棠笑说:“叫我阿青就行,阿夺都这么叫我。”靳海棠还没说话。
“哎,怎得把我的名字告诉他!!”阿夺气的大喊,这个名字只有娘亲、阿青、师傅三个人叫过呢。阿夺丹凤眼睁得大大的,攥着拳头冲阿青大喊。阿青满脸愧疚手足无措。
靳海棠冷眼看着,这个满身漆黑带花纹的小子还真是蛮横,不过阿青却得看他的脸色,简直是……看来想结交阿青,还得从他下手。
“好,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这厢阿青见阿夺生气了,忙捧着他的脸蛋儿,在脸颊上香了一下。看得靳海棠差点儿晕过去。若是那唇是亲在我脸上……
靳海棠坐在了阿青身边,他的两个护卫坐了另外的一个小桌子,阿夺对着自己面前的香肉发狠,因为阿青不顾自己的反对让这朵“花儿”坐下了,只因为这朵“花儿”说了句,这位小兄弟的样子恐怕得找高明人士看看,我家里在西齐也算富户,颇识得几位医术精湛的大夫。心想,这个鬼样子可惜了这双眼睛。
阿青欣喜如狂,这下阿夺的乱踢、乱拽、乱吼都不管用了,忙请靳海棠坐了,自己酒坛中倾了一碗捧着放在靳海棠面前,拿出对待小江的态度,他并没多想这坛酒是自己对着喝过的,可靳海棠看在眼里那是欢心鼓舞。有朋友在座,阿青也就一碗碗的陪着喝。靳海棠细细的端详阿青,怎得越看越拔不出眼睛来。
出的门来,大雪有些见停,棚子底下三匹鞍明蹬亮的高头大马格外注目,靳海棠的护卫让了匹马出来,两人合乘,阿青怀里搂紧了鼓着腮帮子生气的阿夺合乘一匹,五个人关中城里行去。一路上,靳海棠不时勒紧缰绳,放慢速度和阿青说笑,阿夺索性闭着眼睛缩进阿青怀里,看得靳海棠唏嘘不止。
进了城,护卫禀报了一声现行安排,靳海棠领着两人慢慢地走到一处府邸前,跑出来两个人,马前磕了个头翻身起来,扶着三人下马,领了进去。这宅子不是很大,却精致异常,阿青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不免多看了两眼,惹得阿夺直撅嘴。
“能请大夫过来吗?”阿青在厅里站住就问。
“急什么,看二位一路上也劳累了,先歇歇养养精神,明日一早我就让大夫过来。”靳海棠笑嘻嘻地说。
一番洗漱,也不知他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安排的,放在一旁的衣衫竟件件合身。当阿青牵着阿夺的手出来时,把房里的人看呆了,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阿青浑不知自己是如何,只一味的哄着阿夺,哄他待到明日看看大夫。是夜,阿夺趴在阿青身上闭着眼睛瞌睡不说话。
“咱们明天看了大夫,好歹也明白是怎样一回事。”阿青摸着阿夺的后背轻声说。
“那你应承我,明日大夫看完,咱们就走,我不惯住这里。”阿夺小声说。我不喜欢那人看你的眼神。
“好,依你。”阿青应承他。
到了第二日一早,果然来了四位须发皆白的大夫,轮流的对阿夺望闻问切,竟是谁也不知道那蛇儿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何阿夺的皮肤会由白变黑,秉了靳海棠后,他心下好笑,这个鬼样子,黑之前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明白阿青为甚如此宝贝他,哼。对着阿青、阿夺却是另一番说辞,只说大夫开了方子,需要费些时日调理,阿青看了方子尽是些名贵药材,外敷内用都有,靳海棠便叮嘱了家人去采买,用心煎熬,阿青感激极了,直说靳海棠是除了师傅和阿夺外,最好的人,却不提离开的事情。阿夺冷眼看着。
九、负气躲残垣 弑血染刃尖
一连两日,靳海棠拖着阿青去街市上的大小药材铺子瞎逛,阿夺推说身上不舒服,在家里赌气,阿青心急给他抓药,哄着他跟着靳海棠一跑就是一天。连须子近两尺的人参、成形的首乌、面板似的茯苓,那些个药铺的老板见了靳海棠连镇店的宝贝都搬了出来。“莫要哄我,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靳海棠的脸不冲着阿青的时候便显出一份傲慢来,手指翻弄着看来看去的,都不是很满意。阿青到不懂得,只是看他亲力亲为的每样东西都翻检,实在辛苦,捧着桌子上药铺老板亲自给斟的茶送到靳海棠眼前说:“喝口茶吧。” 靳海棠的眼睛都放出光来了,拉着他的手把茶杯接了,却嫌店里的茶不干净沾了沾唇就放下。
那阳光从推开的窗棂子上透进来,窗下的桌子上投下一片刺眼的光,晃得坐在床上的阿夺咬着牙冷冷的生气,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头写着“我走了,你欢喜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不会回家的,你也莫要找我”。床上的包袱已经收拾好了,穿着自己买的衣服,靳海棠给的衣服扔在一边,眼看着那阳光从桌子这头移到了桌子那头,阿青还没有回来。他垂着眼睛,嘴紧紧的抿着,抬起眼来的时候,眼神清冷,一双黑瞳带着倔强,手抓上包袱,打开房门就往外走。“夺少爷,你去哪儿啊?”门外的丫鬟紧跟上来问。阿夺也不答,低着头,脚底下步子就紧了,这宅子重匝繁复,拐了几个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