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79-共和国红镜头 :中南海鲜为人知的历史往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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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完台下的场景,突然看见陈老总坐在离我不远的前排,我惊喜万分,叫道:老总,久违了!他笑着点了点头。我真想和他好好唠唠,许久没有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和诙谐的川腔了。
1969年底,我从新疆回到北京,就去中南海他家里看他,工作人员却告诉我说,老总一家疏散了。疏散?后来一问,列为“二月逆流”的老帅们差不多都疏散了:谭震林在桂林,李富春在广州,聂荣臻在邯郸,叶剑英在湖南,徐向前在开封……陈毅则在石家庄。几次想去石家庄看望他,可红墙里的拍摄不停地加码,不久又到了毛泽东的身边拍摄,更是一步也走不出红墙了。没想到在庐山看见了时常挂念的陈老总。
可相见正逢有拍摄任务,不敢停留,和老总一句话也没说上就匆匆走了。
主席台上坐着毛泽东、林彪、周恩来、康生、陈伯达五位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
到9月6日九届二中全会闭幕时,五位政治局常委还剩四位坐在主席台上。他们中间的理论家——陈伯达消失了。
我记得闭幕那天,气氛空前的紧张。前几天许多中央委员还误中林彪“天才论”的圈套,会场里响起拥护毛泽东当国家主席的合唱声。可这时,全场鸦雀无声,针落闻声。
我们记者站在后台,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主席台那四位常委脸上的表情让人脊梁上哧哧地蹿凉气。毛泽东气愤里带着悲楚;林彪拉着沮丧透顶的瘦脸;周恩来紧抿嘴唇异常严肃;康生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捉摸不定的光。我们可怜地只敢探头朝台上望,脚下就是不敢迈步!
一直到会议快结束,这紧张的气氛丝毫没有缓解。不得已我只好硬着头皮跑到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咔嚓……咔嚓”飞快地照了几张,我知道这照片就是冲洗出来也无法用,可不拍摄又不行。
我又看见了陈老总,他仍坐在会场的西面,拼命吸手里的烟。他的日子更为艰难!
大会期间,疏散各地的老同志参加所在地区的分片小组讨论。
陈毅分在华北组。
会议被林彪、陈伯达还加上黄、吴、叶、李、邱搞得一团糟。不明白真相的委员们,以为冠以“天才”是歌颂毛泽东思想。陈毅却不以为然,他不同意这种唯心主义的观点,一针见血指出“天才论”不符合毛泽东思想形成的客观性。
陈老总的反道行为立即遭到林彪亲信的攻击,使得因“发配”石家庄而不知中央内幕的陈老总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不同意“天才论”就是反对毛泽东当国家主席?难道“天才”和国家主席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陈老总懵了,哑了,陷入深深的迷茫困惑中。
就在这时,我提着机子转悠到华北组的会议室里。一进门就觉得里面的气氛压抑!怎么个个脸阴沉沉的,发言的人也不像其他组慷慨激昂、眉飞色舞的,而是小心翼翼地选择词句……
我的目光朝陈老总看去,他的注意力在手上的一份材料里,脸上浮动着一种叫人陌生至少叫我陌生的沉闷情绪,以前他可不是有这种情绪的人啊!我想了许多,惟独没有想到老总被推到“众矢之的”的艰难境地,先受林彪及同伙的非难,后成张春桥攻击的目标。
我拍了几张照片,就准备离开这间充满不愉快空气的房子。
“咔嗒、咔嗒……咔嗒”耳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
“咔嗒、咔嗒……”打火机的声音一下一下固执地响着,这是谁的打火机?我循声望去,原来是陈老总的。他嘴上叼着烟,苦着眉,望着手里的打火机。我一看打火机那笨拙样子就知道是国产货,用汽油的。老总又使劲地猛甩了几下,“咔嗒、咔嗒……”任凭拇指捻动搓轮,只见火星,不见火苗。老总气急了,“砰”地将打火机摔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抹下嘴角的烟。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可我清楚地听见他心里重重地骂了一句:龟儿子打火机!
我掏出火柴,大步走到老总的沙发后面,“嚓”地划着了火柴,递到老总的侧面。老总一惊,猛地调过头,见是我,顿时眼窝里荡出愉悦的波纹。他笑眯眯地拢起手围住火,将香烟投进火苗里。“哈——”他舒坦地放出一口浓烟,我干脆将火柴塞进他的大手里。他惬意地朝我挤了挤眼睛。仿佛说:好安逸哟!
我一阵心酸……不敢再和他对视,转身快步走出会议室。
陈老总那股子倔强、固执、乐观的劲头都收进了我的眼晴里。
他没有变,一点儿没变!
天渐渐暗了,庐山的群峰隐进了神秘的夜空里。
明亮的灯光和闪烁的星光搂抱在一起,飘渺的云影和黝黑的山峦也搂抱在一起,组合成美妙如仙境的夜晚。
《共和国红镜头》第二部分第八章 庐山事变后的博弈(2)
第二节 陈毅患癌症
这是悲哀啊,极大的人类悲哀啊!“文化大革命”的成果之一就是叫人学会不吐真言。苦的酸的甜的辣的……咽得下去的和咽不下去的,理解的和不理解的……
我在宾馆里,将当天的新闻照片冲洗放大后,又选出要发稿的照片,这时夜已很深了。我望着窗外朦朦胧胧已开始涌动的云雾,仿佛又看见老总沉闷愁苦的眼光和一闪即逝的愉悦……最后我决定去看他,立即就去!
陈毅住的地方离我们工作人员住的不远,老帅住区大多是两层小楼。我找到他的秘书,秘书和我是老朋友,也多年不见了。他高兴地带我去陈老总住的小楼,推开虚掩的厅门,秘书丢下我就“咚咚”地往楼上跑,向陈老总通报我这个不速之客。
老总在二楼的客厅里。
我还没进门,就听见他苍老却又快活的四川腔:“叫他上来,快叫他上来呀!”可待见到我时又叫道:“老杜,你好大胆子,敢来看我啊?”
我哈哈地笑了起来……真有意思!刚才还叫我快进来,这会又说我胆子大敢看他?
“老杜,我是啥子人物,中央点了名的人哟!”
他这是指“二月逆流”事件。我知道。这有什么,我才无所谓呢!
“我有什么不敢?我也被打倒了,倒了好几年呢?”
“噢……你也倒了?那怎么解放出来的?”
“总理把我解放出来的。去年,总理要我随他出访朝鲜,才把我从新疆调回中南海,不然晚几天,我连命都丢在新疆了。别说胆大敢来看您,那时就是想胆大胆也没了。”
“哈哈……你好福气呀!有个好后台。哈哈……”
这震耳的笑声真让人浑身舒服,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老杜啊,以后不要来看我,这样对你不好啊。这次见到熟人我都不敢和他们打招呼,怕有影响嘛!”说着他取了一包烟往我跟前一丢,“抽烟,还这么大瘾么?”
“戒不掉了,也不想戒。”
我叹了气。落难的陈老总这时已是举步艰难,时时要躲明枪防暗箭的,可是心里还想着别人,替别人考虑。
空气开始沉闷。
我换了一个话题:“老总,你看上去身体还可以嘛。我年轻吸烟多没问题,你可要节制吸烟哟,烟可以提神、解闷,听说也致癌啊。”
(不幸被我言中。老总回到石家庄就发现了肠癌,而且是晚期。)
“还凑合吧。人老了,就有个别零件磨损了,有时运转不灵,不是这卡着就是那生锈。我想我大病不会有的,心脏就没病,这是主要部件。”已和死亡之神握手的陈老总对自己的身体充满自信。
“要保重啊!”我听他这么一说,挺忧虑的。
“来,再抽一枝。”这时老总掏出白天打不燃的打火机,他没用拇指去捻轮子,而是搁在手心里颠过来颠过去地看。“唉!这龟儿子打火机,用了没几天就打不出火来了,打出人一肚子气!”
我用火柴给老总和自己点燃了烟。说:“老总,咱们自己国产的打火机就是比不上外国生产的。老外生产的一种新型打火机,好像是……叫气体打火机。比咱这个好使唤多了。”
“是啊,我也早就听说了,硬是搞不到。又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哎,老杜,你有没有办法搞一个?怎么样?帮我搞一个。”
陈老总朝我跟前凑凑,略带神秘地作了个拇指按打火机的动作。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有谁会相信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副总理、元帅、外交部部长会为一只气体打火机而苦恼。
这个世界已颠倒得叫人欲哭无泪,欲说无语!
我哽咽了。“文化大革命”以前中南海常有特制的烟和火柴供应,加上常要出国,能买到一些国外的优质产品,这些生活琐事从不会让元帅自己操心的。而现在陈老总竟和我们一样,生活变得这样现实这样普通也这样烦恼。
望着眼前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竟幽默乐观地对待自己坎坷的人生。他一边嘲弄手里的打火机,又一边爱不释手地摩挲它。
我深深地感动,也由衷地敬佩,便一口答应了他。因为我以前曾从熟人手里抢过一个气体的,没几天又被另一个熟人抢走了,就这么抢中抢似乎搞一个并不难。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以后为陈老总搞气体打火机竟是如此的难。
陈老总的眉头立即飞扬起来,好像手里已拥有了朝思暮想的气体打火机。“那我可要好好地谢你哦!”
我看看时间已过了午夜,就赶忙告辞。
陈老总一直将我送到楼下,出了门,他宽大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甩了一下。我心里顿时滚过酸涩的热浪,眼眶也湿了。
回去的路上,我仔细地揣度陈老总刚才一席话的弦外之音,心里想,莫非他……真的被甩在中央领导层之外了吗?
山风吹来,我打了个寒噤。抬头望天,天色似墨,幽静的山道显得朦胧虚拟,哗哗作响的溪水声更加欢腾,富有诗意。到住地天色似乎透出幽蓝,隐约勾出兀立的山崖和浑厚的山脊。浮云凝在山腰,像拴在山腰上的带子……我好像听见大山的叹息和云带的笑语。
后来几天,我知道了老总的处境不妙,开始为他捏着把汗。陈老总性子直而锐,他能承受吗?
陈毅镇静自若,沉默不语。
这是悲哀啊,极大的人类悲哀啊!“文化大革命”的成果之一就是叫人学会不吐真言。苦的酸的甜的辣的……咽得下去的和咽不下去的,理解的和不理解的……
陈老总就在艰难地吞咽。
庐山会议期间,我们就餐的餐厅是个两层楼,上面是部分领导人就餐,下面一层是我们工作人员就餐的地方。会议结束的那天上午,我和陈毅的秘书,徐向前的秘书,还有蔡畅的秘书在一个桌上吃饭。谈笑间,陈老总背着手走到我们桌前,像是巡视,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份菜。我们连忙招呼他坐下一起吃。他大手一抹嘴,“我吃过了。哟,你们的菜和我们吃的一样嘛!嗯,就少了酒。”说完他看看我,问我还喝酒吗。我回答:“喝!”没想老总转身就往楼上走,“我去拿一瓶给你们喝。”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