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449-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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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山岭,于谦突然勒住马。在不远处的山岙里,出现了成千上万的黑压压的人群。
于谦把马鞭一指:包围上去!
官军蜂拥而上,迅速将人群团团围住。
于谦纵马向前,他的脸上一下子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
山岙里,那些成千上万的人群根本不是手执兵器的乱民,而是赤手空拳,衣衫褴缕的百姓。
他们全部席地而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双目呆滞,表情愁苦,对官军的到来根本就视而不见。
一杆大旗在迎风飘扬,上书三个大字:桃源王。
于谦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了疑虑。
马顺见此情景,也同样惊呆了,嘟囔着:奇怪,这……这是怎么回事?
全副武装的官兵继续朝着这些百姓紧逼过去。
马顺已恢复了趾高气扬的神情,气势汹汹地拔出剑来:弓箭手,准备。
走在最前列的弓箭手得令,拉满弓弦,密密麻麻的箭头瞄准百姓。
其余的士兵也纷纷举起兵器。
一时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百姓们仍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着官兵大开杀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于谦徐徐举起了手:停。
所有官兵都是一愣,停止了前进。
就在这时,从旗杆下挺身站起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他就是这群人的首领“桃源王”。
桃源王脸色镇定地朝于谦走来,身后跟着他的手下方头领、单头领、洪头领,这三人都是中年男子,一身农民装束,其中的方头领手上捧着一匹白布。
一 盛世忧患(5)
桃源王大步来到于谦马前,朗声拱手:来的可是于谦于大人?
于谦端坐不动:本官正是于谦。
桃源王听了,也不打话,转身从手捧白布的方头领手上接过那匹白布,呈了上来。
于谦不知桃源王呈上的是何物,微微一愣,表面上不动声色。
桃源王一声大喝:打开!
洪头领上来,一把抓住白布,哗啦一声拉开。
于谦只觉得眼前一晃,掠过一片红光。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手印,如无数的血滴,布满在白布上。
白布被不断拉开,血手印无穷无尽,把马顺和将士们都看呆了。
于谦大惊失色,飞身翻下马来,急步上前,指着白布:这是……
桃源王:于大人,我们有冤哪!
于谦又是一愣:老人家有何冤屈请讲。
桃源王一指白布:这就是我们这些百姓的冤状!数十万人的血手印,印的是我们的血和泪啊!
于谦竭力镇定地:……数十万人的血手印?
桃源王沉痛地:没错,这些血手印里头没有一个字,可这血泪斑斑的“无字状”里,何止是千言万语!
于谦逼视着这份印满血手印,却无一字的“无字状”,再看了一眼席地而坐的百姓,内心受到极大震撼:本官倒要问问,你们这份用血手印写的“无字状”,所为何事?
桃源王:回于大人,我等原本是各地安分守己的百姓,因皇亲国戚、权贵贪官大肆圈地,家中田产尽被侵占,流离失所,被迫背井离乡,流落到此。
于谦更惊:你们都是些背井离乡的流民?
桃源王:我等田产尽失,无以安家,四处流落,辗转到这浙、皖两省边界,十万大山当中,荒无人烟之处,开垦荒地,暂且安身。几年时间,全国各地流民蜂拥而至,现此地已聚集数十万之众。我等只求活命,与世无争,不料却不为朝廷所容,将我等视为盗寇暴民,必铲除而后快。于大人,我等落到这一步,实是万不得已啊!
于谦一时愣住。
桃源王朝于谦拱拱手:在下素闻于大人公正廉明,爱民如子,天下人均称于青天。今得知于大人亲率官兵进剿,想来以于大人之为人,必不会将我等手无寸铁的百姓斩尽杀绝,因此不敢造次,在此束手静坐,是死是活,全凭于大人发落。
于谦再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看着那面“桃源王”大旗: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桃源王了?
桃源王:在下正是桃源王……
桃源王此话一出,马顺等人一阵紧张,拔出的刀剑齐刷刷地指向桃源王。
于谦却不为所动,似乎根本就不理会眼前的紧张气氛,他略一沉思,转身就向席地而坐的人群走去。
百姓们见于谦过来,仍然静坐着,愁苦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期盼。
于谦先来到一个男孩跟前:这位孩子,你从哪儿来?
男孩:回大人,我跟我爹我娘从江西来。
于谦点点头,又问一个老者:老人家,你呢?
老者:安徽凤阳。
于谦一惊:凤阳?
老者指指身边的男女,含泪地:草民一家十三口,老老少少,拖儿带女,一路上病的病,死的死,到了这儿,就剩这六口子了,唉!
于谦默然。
边上一个妇女轻声抽泣起来。
于谦:请问大嫂,你又是何方人氏?
妇女:我是浙江湖州……
于谦:湖州?那可是鱼米之乡啊!你的家……
妇女哭出声来:哪还有家啊?有家,会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吗?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
百姓们听着妇女的哭泣,也流下泪来。整个气氛极为压抑悲凉。
于谦终于相信了桃源王的话,他默默转身,离开了人群。
桃源王突然抱起那匹白布,对着于谦,激愤地:请问于大人,皇亲国戚、权贵贪官圈地无罪,百姓流离失所,寻一处活命之地,却要问罪,天理何在!
于谦被问住了,一时难以回答,怔怔地站着。
桃源王将那匹白布高高举起:数十万条人命在此,于大人就不为百姓想一想吗?
于谦浑身又是一震。
一阵大风刮过,拖地的白布飞扬起来,如血雨飘飞。
于谦再次被震慑住了,他一把抓住白布,一言不发地将它卷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上,眼前却浮现出了百姓们被剥夺土地,背井离乡的悲惨情形――
田野――几个权贵在跑马圈地,马蹄得得,大片土地被圈了进去。
地头――原先的田界被砸毁,新的界桩插了上去。
村子――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在村子里驱赶百姓:走,快走!
百姓们悲痛欲绝,呼天抢地。
百姓家――一个老太婆被家丁打倒在地。
家里的东西被砸毁。
小孩在哇哇大哭。
一个垂死的老汉紧紧抓着一口棺材,老泪纵横:让我死在这儿吧,叶落归根,热土难离啊!
家丁们一拥而上,对着老汉拳打脚踢:滚!
老汉:天哪,这是什么世道!让我死在家里都不行啊?
家丁们硬将老汉拖去家门:老东西,这是我们老爷的地盘,死到外面去!
一 盛世忧患(6)
老汉干嚎着:丧尽天良,你们丧尽天良啊!
村头,大群百姓哭喊着,拖儿带女离开家园……
沉思之下,于谦的眼眶湿润了,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激愤,将白布卷好,放回到桃源王手上。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战马前,然后翻身上马。
将士们和百姓们都定定地看着他。
于谦脸上毫无表情。
他慢慢地举起了一只手,似乎要发出命令。
将士们和百姓们都屏住了呼吸,异常紧张地看着他,整个场景静得可怕。
于谦大声地:各位将士听令,放下兵器,后撤二十步,放他们走!
将士们一惊,但还是听从了命令,放下兵器,纷纷后撤。
马顺没想到于谦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大惊失色。
于谦抱拳向着百姓们:各位乡亲,本官念你们背井离乡,聚集到此,实是迫于无奈,并非与朝廷作对,特放你们一条生路,请你们各自下山谋生去吧。
百姓们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感激之色,但仍坐着没动。
于谦大急,威严地:你们占山为王,震动朝廷,皇上圣心难安,长此下去,必危及社稷安危。眼前唯一的出路,就是速速下山,免遭杀身之祸。各位,请快走吧。
百姓们仍然不为所动。
马顺急忙纵马上前:于大人,皇上令你格杀勿论,你……你怎敢违抗圣旨,私放暴民?
于谦平静地:这些人不是暴民,只可安抚,不可剿杀。
马顺指着那面“桃源王”大旗,又指指傲然挺立着的桃源王,气急败坏地:于大人看清楚了,这些人目无王法,占山为王,与朝廷作对,数十万人聚集于此,连旗号都打上了,分明是谋反,怎么不是暴民?
于谦厉声地:马监军,本官请你再睁开眼睛看看,他们现在手无寸铁,衣不蔽体,既非杀人越货,又非攻城掠地,仅在此荒山野岭安居栖身,与世无争,朝廷岂可赶尽杀绝?
马顺气得发抖,指着于谦:好啊,于大人,你这是打定主意替这帮乱民说话了,我问你,你违抗皇命,该当何罪?
于谦:本官到时自会奏明皇上。
马顺气极反笑:奏明皇上?好,好啊,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本监军先拿你是问!来人哪,将他与桃源王一并拿下!
跟随马顺身边的两个太监哗地抽出剑来,逼向于谦和桃源王。
樊忠见状,也哗地抽出兵器,就要上前拦住这两个太监。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飞掠而来,只听得“当当”几声,那人已与那两个太监斗在一处。
这人的武功极为高强,人影飘忽间,只几个回合,那两个太监手上的宝剑已同时飞出,人也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
众人一愣,那人已轻飘飘站定,若无其事地嬉笑了一下。众人这才看清,这武功高强之人竟是个衣着朴素、面容清丽姣好的姑娘。
这姑娘就是桃源王的女儿女贞。
女贞一显露她的绝世武功,一下子把马顺等人都震住了。
那两个太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好一会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马顺怒极,声嘶力竭地:弓箭手,放箭,快给我放箭!
弓箭手哗地拉开了弓箭,对准女贞和桃源王等人。
形势一触即发,所有席地而坐的百姓们都站了起来,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变故。
将士们则眼睁睁看着于谦,又看了看面对弓箭,脸不改色的女贞和桃源王,都有点不知所措。
于谦把马一勒,随着战马的一声嘶鸣,大喝一声:住手!
弓箭手们被于谦威严的表情震慑住了,轻轻放下了弓箭。
樊忠也把兵器插回刀鞘。
女贞被于谦的凛然正气吸引住了,目光中露出敬佩之色,也退到一边。
桃源王面露赞许,微微点了点头。
马顺又恶狠狠地叫嚷起来:反了你于大人!本监军执行皇命,谁敢抗旨,与暴民一同论罪!
将士们听见马顺又搬出皇命来,顿时变了脸色。
马顺:皇上有旨,所有暴民杀无赦!给我上!
将士们迟疑地举起了兵器,就要向百姓们冲上去。
于谦再次大喝一声:且慢!
将士们又都站住了,手上仍僵直地举着兵器。
于谦:本官身为统帅,没有本官的军令,谁敢妄动?
将士们在于谦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纷纷垂下头。
于谦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