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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迷侠记-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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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际间移动的几个白点,是江鸥。黑点,大约是山鹰罢?
  草丛中“倏”地一声响动,一只野兔飞跑而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空中云朵舒卷的形状,掠过山尖,在重峦叠障中消磨。
  思绪如洇开的墨迹在图卷中缓缓散开。
  远处峭壁上一个山亭翼然而出,一旁阴翳的古木裹着一团冷光翠色高插天际。——山亭属于那群缘山而上的新修院落。他只在完工时去过一次,隐约记得亭下临着一个深谷,是云梦谷的药园所在。
  虽是正午,那里并没有什么游人。
  只有一个蓝衣人抱着一个孩子在亭子中走来走去。
  那是个女人。有着浓密的头发,脑后挽着一个极大的发髻,以至于他差一点把发髻当成了一顶帽子。
  她个头与荷衣一样瘦小窈窕。
  她来来回回地走着,似乎在哄手中的孩子入睡。
  女人的步伐充满活力,一副随时准备跳起来的样子。
  他不禁笑了。
  这世界果然很大,相似的人也很多。
  她让孩子趴在腰侧,一支手臂稳稳地兜住他的腰,从远处看,好像是挎着一个篮子。
  他不由得想起荷衣抱子悦时的样子。她总说这种抱法最省力。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目光不知不觉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接着,那女人背对着他坐了下来,理了理头发,将有些松散的发髻拆开,又重新别起。她这样做时,先把簪子含在口里,手则沿着脑缘划过来,将长发绕成一卷,再用簪子稳稳插住。
  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
  也许他见过的女人太少。也许,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盘发。也许……
  低头沉思片刻,他复又将目光移回。刹那间,女人的身影模糊了起来,衣裳开始变紫……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幻影又出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斜倚危栏,缓缓转过身来,似乎在向他招手……
  他低下头,拒绝再看,却奋力地驱动起轮椅。他一溜烟地驶过长廊,越过八角门,穿过一道木桥,转了三四折,才发觉那亭子其实离自己方才的所在极远。目光是笔直的,走到那里却要费尽周折。
  这一处新园他极少光顾,脚下的路几乎是陌生的。他发疯似地往前赶,怕她会消失不见。好不容易驶到亭下,已累得气喘吁吁。前面的游廊上却有四级台阶,越过台阶,还要再走几步才能到达亭脚。从亭脚往上,山势陡峻,石阶云梯般竖起,又窄又高。
  那石阶究竟有多少,他没有数。
  亭名“观峰”,原不在草图上,是他自己后来加上去的。
  此处遥对碧峰,下临绣谷,风景如画,正是筑亭佳处。考虑到慕容无风行动不便,方天宁只好将之放弃。
  赵谦和曾反复叮嘱他,谷内所有建筑的基本原则,是“必须让谷主感到方便”。
  是以当慕容无风问起何以不在此处筑亭时,方天宁解释道:“从廊下拾阶而上,需在第四十级台阶之处建亭方妥。可是……”
  “四十级就四十级。我去不了,别人总可以去。”他大笔一挥,添上了一个六角山亭。
  如今山亭就在眼前。
  他抬起头,发觉亭子的大半被一棵古槐和几块嶙峋的山石遮住,剩下的小半里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那会是她么?她还在不在?
  没有多想,他将轮椅抛在一边,抽出拐杖站起了身子,扶着栏杆,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四级台阶,又勉力向前行了五步,已是大汗淋漓,心跳如狂。
  受伤之后,他极度消瘦。双臂嬴弱,腰肢无力,离开了轮椅几乎寸步难行。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怕,只要力所能及,从不让荷衣相助,总想证明自己的身子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糟糕。
  思绪总把他引向心潮澎湃。
  他停下来,靠着廊柱歇息了片刻,吞下两粒药丸,等待呼吸平静。
  目光沿着长廊搜索,他期望此时能有一位路人相助。
  可是廊上一片空寂。除了自己,只有檐上啁啾的鸟声和漏窗洒下的迟迟日影。
  他只好柱着拐杖,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远处猿声呜咽。
  风在山谷间回旋。
  山坡上长满了淡紫色的杜芫。道旁一棵巨大的辛夷,纯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洒了一地。
  有几片飘进了廊内。
  ——杜芫:辛、苦,微温,有毒。泻水逐饮,行气通脉。
  ——辛夷:性温,味辛微苦。祛风,通窍。阴虚火旺者忌服……
  脑中不知不觉地闪过了药书上的几行字。他嘲笑自己是个书呆子,不论看见什么花草,第一个反应总是《本草经》上的条目。
  那辛夷有一股刺鼻的香气,令他阵阵作呕。
  凭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终于来到了亭脚。
  离开了游廊,坐栏也跟着消失了。惟一能让他凭借的,只有石阶两旁的扶栏。
  扶栏的那一边,是深谷。
  稍有不慎,随时可能跌下去。
  一阵山风呼啸而来,吹得他的袍袖猎猎作响,几乎要将他卷到半空。
  他却感到一阵轻松,深吸一口气,借着这股强劲的风力发疯似地往上爬。
  他以为自己爬了很久,虽然胸口已被狂跳的心脏塞满,早已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还在无知无觉地往上爬。回头看时,那石阶他只上了七级。
  长发早已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搭在肩上。他咬着牙竭力想站稳,身子却在空中晃了两晃,正要伸手抓住扶栏,转身之时却听见“叮当”一声,一支拐杖掉在地上,滑到了亭下。
  他勉强地支撑着自己。心中暗自苦笑。
  那女人当然不会是荷衣。荷衣早已去世。
  为何一定要见到这女人,原因连他自己都觉荒唐。
  那只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可是她挽发的样子,抱孩子的动作,走路的姿势……勾起了他无穷无尽的思念。
  他只是疯狂地扑向那个影子,任何一丝能让他辨认出荷衣的痕迹都让他疯狂。
  只要看一眼这个与荷衣相似的女人,并不需要认识她,他就心满意足。
  我一定是疯了。他自言自语地道。手一松,跌倒在地,手掌在粗糙的石阶上重重地擦了一下,掌心满是血痕。
  陡直的台阶无限漫长地向上延伸着。
  前面的亭中没有半分动静,她显然毫无所觉。
  已过了这么久,她是否还留在亭内?
  哦,她多半已经离开了。不然,那拐杖落下时发出的叮当之声,不会不引起她的注意。
  他嘲笑着自己痴迷不悟,而那可怕的疾病又开始发作。他颓然瘫倒,垂下头,忍受着心头一阵袭来的绞痛。
  一片槐叶悠悠荡荡地飘下来,掠过他的头顶,落在面前的台阶上。
  他注视着它。
  风乍起,槐叶飞向空中,飘向深谷。
  他明白自己早已坠入了幻影,在记忆的深谷中,他正加速坠落。
  一个人在悲伤之中岂非更加真实?
  如果时空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世界在等待着他,他将带走自己与荷衣的所有图卷。
  将它们在那个魂梦可以复活的地方一一展开。
  空谷中回荡着呜咽的风声。
  温暖的阳光洒在肩头。
  他的身体已因激动而疲惫不堪。
  他知道自己无法见到亭上的女子。
  但这并不防碍今天成为一个美好的日子。
  他静静地靠在栏杆上聆听。
  那深沉的回声似乎来自亘古,让他忧伤,又让他解脱。
  脑中闪过与荷衣相处的日日夜夜,每一个细节都如蛛网般透彻清晰。
  那一瞬间,时间滚滚向前,涌向童年。 
 
 
 
  
 第二十三章 荷风清梦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
  “你没事罢?”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随着那声音一道传过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香味。
  一股混合着花椒、茴香、马芹、莳萝、麦黄和红曲的香味。
  他原本正在吃力地喘息,听了这话,浑身一震。
  那嗓音他再熟悉不过,可是口音却又完全不同。心疾发作时他无法挺胸,为着这道疑惑,勉强地抬头看她。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突然被钉住了一般,身上的骨骼——从尾骶至颈间——一寸挨着一寸地僵硬了起来。
  那小个子女人的一只手正拿着一块烧饼,嘴里还嚼着什么,看样子正在吃午饭。
  见他一言不发,只顾着喘气,她叹了一声,将他扶着坐稳,跑到楼下拿回了轮椅上的毯子,将他的半身裹了起来,一阵忙碌之后,方将口中食物咽下,道:“这里风大,我送你到上面去吧?”
  她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对他的注视毫无反应,好像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虽是如此,她的手已然揽住了他的腰,预备将他扶起来了。
  他一阵窘迫,推开了她的手,道:“不用。我……我没事。”
  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在脸上漾开,她双手叉着腰,看着他,道:“没事?你晓不晓得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多么可怕?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无语。
  “你费了那么大的工夫往上爬,一定是想到亭上去看一看,对不对?”
  他摇头。
  “别看我个子小,其实力气大。别客气。”她皱着眉看着这个固执的人。
  仍旧摇头。
  他打量着她额际之处的一块疤痕,那里似乎受过重创,以至于头骨竟凹下去了一小块。她故意在额上梳了一圈长长的刘海以作掩饰。
  他心中一阵刺痛,颤声道:“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她盯着他,咬了一口烧饼。
  “我以为你认得我。”
  她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脑中一阵晕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从没见过我?”
  “从没有。”
  她的目光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得好像一面镜子。而脸上却显示出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的样子。
  蓦地,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反问:“你曾经见过我?”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残废的身躯,淡淡一笑:“没有。……我想,我认错了人。”
  ——她已不记得他了,成了婚,而且有了孩子。她已过上了另一种生活……
  想到这里,他的心绞痛起来。伸手入怀,掏出药瓶,吞下一粒药丸。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脑中一片混乱。
  “我送你上去,好不好?这石阶又冷又硬,你一定坐得很难受。”
  他迟疑了半晌,终于点点头。
  她缓步上阶,将他送到亭外林中的一块草地上,让他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阳光下的草是浅碧的,柔软而干燥。槐花累累,洒了一地。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块花布铺在地上,然后解开背兜,将里面一个熟睡着的男孩子抱了出来,放在他的腿边。
  那孩子模样清秀,皮肤甚为白皙,竟与她长得不大相像。男孩紧紧地挨着他的身子睡着了。
  “他怕冷,你们俩挤在一起,正好。”她嫣然一笑,怜爱地从包袱里找出一个小花被替孩子盖上。然后盘起腿,坐在他的对面,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
  “余大夫的院子离这里不远,你要不要找他瞧瞧脉?你的脸色……不大好。”
  看来,她对这里很熟悉。他有些诧异地想到。
  “不用,我歇会儿就好了。”
  “那我给你洗洗手罢。”她解下腰间的葫芦,用清水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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